第21章
窗外绿枝繁茂,空气中的嘈杂声似乎都被这里的潮湿稀释了,变得低沉而烦闷。
唐朝朝不去搭理慕饮秋那句含着挑逗的话,悄悄挪到床边,蹑手蹑脚地提溜鞋,准备逃走。
这点小动作压根逃不过慕饮秋的眼,他拉住唐朝朝的手腕,轻轻一提便使她倒了下去,头正好靠在他胸口,一抬眼便能看见他喉间的突起,和那只已经忍不住笑意的嘴巴。
没有了曾经那些君子道义约束,慕饮秋的日子一日过的比一日精彩。不用去考虑太多,只想着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心中那股冲动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粗糙的大手捏住那柔软的脸蛋,又弹又嫩的手感不是一般好。
忍不住拧了一下,瞧见身上的小人皱了眉,才把手松开,道:“不是都说好了,要当我是夫君的吗?怎得见了我还要跑?”
唐朝朝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那日明明说的是她还没有想好,若是他真的能如他所说一般令她与她的父母安稳,她不介意成为他的家人。
说到底她一个这种年龄还未出嫁,身份又与他完全不相匹配的女子,嫁来将军府,应当是她占尽了便宜。谨言慎行的勉强生存才应当是她今后的生活,若不是因为他这随时会要人性命的怪病,自己或许一辈子也够不到他。
这并非她妄自菲薄,在这种身份地位不对等的环境中,商人是配不上士族的,不论那商人多么有钱,与多少士族子弟交往密切,都是配不上他们的。
说出在那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在为自己害臊,不过当时的慕饮秋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饮秋这次没有再阻止唐朝朝,翻了个身枕着手臂,一个人将床占满,舒服地躺在上面。
唐朝朝下床喝了些水,问道:“我听闻你在陛下那里说,解决不了匪患就不回去。那我岂不是回不去了?”
慕饮秋道:“年前指定是回不去了,不过你放心,福州要热死人,我也不愿意在这待太久,肯定会回去的。”
有他这句话,唐朝朝也就没有再为此事担忧了。大不了就自己找辆马车回长安。
当地官府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出一日便将慕饮秋要的海边庄子找来,安排他们住了进去。
不过夫妻俩也就去海边转了两圈,便没有再出来过。反倒经常能看到阿喜一个人在沙滩上狂奔。
唐朝朝这两天一直在打探与唐池相熟的那个坊间医士,根本不理会慕饮秋。他一个人无趣,便闷在宅子里睡觉,偶尔把阿喜抓过来揍一顿,很少再出去玩乐了。
这天他正躲在树荫下小憩,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缓缓坐直身子,懒洋洋道:“大人造访,有失远迎。”
来的官员面上再无恭敬之色,一副冒死谏言的样子,躬身道:“刺史大人言重了。下官此次前来,是来转达下官与同僚之意,刺史大人来福州已有大半月,何时才能卸去疲惫,处理正事啊?”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不是被上级催促办事,而是跑来催促上级。整个福州都苦匪患久矣,每一次朝廷派遣官员来治理,他们便欢喜一次,虽然次次不尽如人意,但也次次都抱着希冀。
之前来的京官虽然没有实质性解决他们的匪患问题,但最起码他们积极处理,有一个作为官员的样子。而今这位却丝毫没有想要处理的意思。旁的地方的官员惧怕他的权势不敢说,他实在看不过去,就算是开罪了这位刺史,这官他不做了,也得把这些话说出来。
慕饮秋坐得懒散了些,双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微偏着头:“大人这般着急,是有匪贼袭击了?还是你们得知了什么除前几位大人带回京城的消息之外,其余的消息?”
官员卡了一下,道:“即便我们没有更多的信息,这也不是您来之后,只顾着带夫人四处玩乐的理由。”
这里的官员,倒是比都城那些说话直白。
慕饮秋站了起来:“既然大人如此需要我去府衙干坐着当一尊佛像,慕某去便是了。”
他伸出一只手,面带和善的微笑:“还请大人带路。”
唐朝朝乘船去了一座海岛上,那是一个小到人站在上面也能一眼看到尽头的岛屿,窄小的土地上只有一颗椰子树,一块种满各种药材的田地,以及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木屋。
她打听了几日,才终于找到这医士。这人哪里是坊间医士,应当叫做岛上医士才对。
送她上岛的是医士雇来专门为他运送吃穿用度的船夫,顺道负责接送前来拜访的客人。据船夫所言,此处住着的人已经几年没有出过这座岛了,找他的人一年加起来也不出三个。
却不知他源源不断地钱是从哪里来的,似乎从来就花不完。
那船夫还说,这座岛屿在大程与倭国边界,除了自己这辆船只之外,他偶尔能看到从倭国方向驶来的大船,怀疑他的钱就是从倭国手里坑来的。
唐朝朝跟在船夫后面,绕过那一小片的药田,走到木屋门前。
船夫敲响了门,吆喝道:“老头!有个姑娘来找你看病了!”
门内传来有人起床的带起的老旧木床的嘎吱声,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那是一个留着厚重络腮胡的老人。说他老吧,看着精神不似年老之人,身子壮硕高大,头顶快要碰到门框,脸上也没有太多皱纹。但若说他是个中年人,却又似乎老了一些。
屋内没有烛火,也没窗,狭小的空间只能摆下一张两人宽的桌子和一张窄床,再什么也没有了。
船夫将唐朝朝送到之后,便回到船上躺着,并不想与这个医士有太多交集。若不是这人给的钱多,没有他还可能饿死在岛上,这种苦差事他才不干。
要知道这周围飘荡的可不是江河湖泊里的水,是海水,是一个浪头便能把他这小舟拍散架的大海!
岛上医士的房间实在是挤不下多一个人,他也没办法请唐朝朝进去坐,二人便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说气话来。
“小姑娘找我什么事?我看你也没什么病需要治的。”
唐朝朝从怀兜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交给面前这位看着不太靠谱的医士:“这是当年前辈交予家父的,您说只要拿着这个来找您,便能请您出山帮忙。”
那医士眼睛向下扫了一眼,便没在看了,也不伸手去接,双手撑着门框两边,若非他块头实在太大,这个姿态,会让唐朝朝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忽然一仰头,将挡在眼前的一绺头发甩到一边,说道:“你说的这个,我当初为了宣传自己,给遇见的人都留了这张纸。至于你爹,我肯定是记不得了。不过若是需要帮忙,我很乐意。”
唐朝朝完全没法开心起来。
他说的这话,显得他更加不靠谱了,这人……真能会医病吗?
毕竟漂洋过海了半日才来到这里,唐朝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慕饮秋的症状描述了一遍。
“是巫毒啊!”
“你知道?”
医士点点头:“知道啊,北境相邻的漠国人擅长这个,侵蚀人的精神,放大痛哭,消减理智,以此达到控制的目的。”
他说着走出了门,奇道:“不过你这个朋友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竟然会中这种毒。”
唐朝朝不解:“这毒漠人不会轻易用吗?”
“当然,这么变态的巫毒,想制造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和珍稀药材,漠人祖祖辈辈研究巫术都不敢随意使用这东西。”
从前只听说慕饮秋为国立了大功,是个厉害的将军。如今她也算是理解,为何慕饮秋变成如今这般散漫,纨绔的模样,皇帝还会如此偏袒重用他。
能令一个国家拿出杀手锏对付一个人,这个人的威胁程度,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带兵打仗厉害一些的将领能比的。
虽然不了解他有什么不同于其他武将的地方,但他有如此成绩,必然因为其不可替代的特性。
唐朝朝问:“可有治愈之法?”
医士从药架上取下一把轻巧的小镰刀,蹲到药田中开始挑拣可以取下使用的药草。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小姑娘,毒出北方,解毒之物也在北方。你来我这南方之地,我哪里有法子解决?”
这医士也不给唐朝朝失落的时间,继续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此时唐朝朝很想骂人,她讨厌这种心情被人带着一起一伏的感觉,仿佛心脏坐在一艘破败的帆船上,滔天海浪高涨而起,又突然消失了一般。
即便是好事,也令人惊魂未定。
但她还是忍住了:“什么办法?”
医士抱着割下来的草药朝岛的一头走去。唐朝朝跟在他身后。
说是尽头,其实走不了几十步便到了,那里是一排煎药的设施,上面铺了一层不薄的灰尘,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老医士也不清理,将采来的草药碾碎后,扔进锅炉里面,直至熬成深黑色浓稠的汁液,才灭了火吩咐:“麻烦帮我把你手边的瓷瓶拿来。”
唐朝朝被空气中腥臭的气味刺激的恶心,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把瓷瓶拿给这医士。
虽然她已经知道这黑不溜秋又难闻的东西八成就是老医士说的“办法”,但还是抱着一丝自己想错了的侥幸。
让她给慕饮秋用这种东西,真的不会被他打死吗?
--------------------
第22章
唐朝朝接过那盛满浓郁酱黑色,散发着腐臭味的药的瓷瓶,抗拒道:“您确定这东西,不是以毒攻毒?”
医士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拍着胸脯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我的医术很正经。”
说着又灌满了一个瓷瓶。
那一大锅的黑药装了足有十三个婴儿拳头大的瓶子,被唐朝朝搂在怀中,脸上尽是嫌弃。
她忽然又有一刻庆幸,这要是喂给慕饮秋而不是她。
此时那老医士说:“这毒呢,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要不受到他不愿想起的事情,便能与人安稳相处。一旦情绪波动严重便会毒发。不仅会是中毒者丧失神智,变得极具攻击性,且会损耗阳寿。”
“损耗阳寿?”唐朝朝虽然惊讶,但这毕竟不是现在就致死的毒,心中波澜没有太大。
医士收拾着他的熬药台:“若是发病频率过高,暴毙也是常见的。”
像是朝小水坑中砸了一颗石子,唐朝朝心中咯噔一下,声音弱了下去:“会死吗?”
医士漫不经心:“他今年发病几次?”
唐朝朝担忧地道:“两次。”
“临近年前有过吗?”他继续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盘问着。
“……有。”
医士拍了拍手上尘土,抬起头正色道:“你跋山涉水来此,想来那人对你而言很是重要。若是不想让他早早离世,要时刻关注他的情绪。在他发病前夕将药膏涂抹在颞颥处,可压制毒素扩张。”
唐朝朝看着怀里的一堆药瓶子,沉默着。
医士继续说:“所以你需得时刻关注他,让他远离一切引毒发作的诱因。一年之内控制其发作次数不多于五次。用药抑制的算半次。”
偏方这东西,唐朝朝只是抱着试一试,万一有用的想法。她对这岛上医士的药并不信任。
但听他说的这般真切,不似说谎,即便心中存疑也难免担忧。
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方才医士用的草药她还是认得出来的,都不是什么有毒之物,又是外敷使用,还是值得一试的。
她道谢后打开荷包,欲给他些报酬,却被拒绝了。
他如是说:“在下行医只为有缘人,顺便行善积德。银子姑娘还是自己留着,添置些好吃好穿的吧。”
唐朝朝愣了愣,随即道了声多谢。忽然想起什么:“还想请问,若是想要彻底根除此毒,需去找谁?”
“漠国大巫师——卡托特。”
唐朝朝回到小舟,朝着福州方向飘荡驶去。
她这一去便是一整日还要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将自己从岛上那医士拿来的药收好,去院子里找了找,却没见到慕饮秋的身影。
阿喜这个时间应当是去操练了,也不在宅子。这里只剩下自己和满宅子的下人。
这些下人受了上面的命令,整整齐齐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命,虽然都是低着头,却总给她一种被人盯上了的压迫感。
于是她出了宅门,那感觉消失一些了。
一出门便看到挂着两个眼袋的慕饮秋走过来。他那两个黑眼圈实在太显眼,若非知道他是将军,唐朝朝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人揍了。
唐朝朝轻笑:“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
慕饮秋一靠近她便倒了下来,试图投入温柔乡的计划被识破,使得他扑了个空。
唐朝朝躲到一边,无声地笑看着他。
慕饮秋悄无声息的失落了一瞬,转眼便换了目标,抓起唐朝朝的手来。
这次她没有躲开,任他捏着自己的手心,听他说道:
“这里的官员实在难缠,硬是把我留到现在才放过。”
唐朝朝笑了一声:“你也有今天啊?”
“少幸灾乐祸了,你何时回来的?”慕饮秋松开手,问道。
唐朝朝答:“才回来没多久。”
慕饮秋低低“嗯”了声,刚要开口,阿喜便叫喊着朝他们跑来。
二人疑惑地看向他,听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看见,看见有人抢人,抢了好多!”
他这一说,慕饮秋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垂眸自语:“怎么提前了?”
唐朝朝离他很近,抬起头:“什么提前了。”
“匪贼,他们不该这个时候行动的。阿喜!”他看向还处于蒙圈状态的阿喜,命令道:“查一下他们绑走的人的身份。”
“是!”
慕饮秋再一次握住了唐朝朝的手,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的试探,握的很紧,起码唐朝朝挣脱不开。
他声音严肃:“跟好我,别松手。”
唐朝朝不明所以地点头,被他拉着向县衙走去。
匪贼出动,便是见到衣着华贵之人就抓,反抗的人立即格杀。在福州本地的人都知道这些匪贼的行事风格,为了保命,许多人都会积极配合绑匪挑选。
虽然带着她直冲匪患严重的县城中看起来很不负责,但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留唐朝朝一个人,他不确定会不会有分散的匪贼将她擒获。若是唐朝朝奋起反抗,结果更是他无法接受的。
唐朝朝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几乎刷新了她对于百姓遇到匪贼的认知。
大街上没有慌乱,没有奔跑,没有叫喊。安静地像是遇到了皇帝游行,街上的人们乖巧地站在街道两面的墙根处,任由前来的匪贼打量,随后抓走塞进囚车中。
光是唐朝朝所看见的就不下十辆,一辆能挤十人左右,进去的全都是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妇孺,且从衣着上看,家中定然不会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