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也痒痒的。
唐朝朝,你不能这么没出息,只是做戏而已,没什么的。都是假的,要冷静,冷静……
她尝试着平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然而效果甚微。
直到被沐丘牵着带到了街市上,紧张的情绪才平复了不少。
这里不同于唐家酒楼所在的市。此处多是小摊贩临街成市,往往一二人一个小摊便能经营一天。又因为驻扎在居民街,百姓出入购买都十分方便,价格也要比正店便宜,街市上人潮如织,客流不断。
沐丘选择这里,正是看上了此处人多,这样即便二人演技拙劣,也不容易被看出来。
他们停在了一胭脂铺子前。
唐朝朝对于这些小玩意自然是喜欢的,不过因为那程铁对她动手动脚过后,她便再不敢打扮得好看。
自然,她并不认为那日的自己有什么错。但她真得害怕了,如果不是唐池赶来的及时,那日程铁又醉得那般厉害,真不知会发生多恐怖的事情。
如今有沐丘在身边,那夜他将她从黑风寨救出来时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现在她对这些胭脂香粉又产生了试试的想法。
摊主大娘嘴上不停地给二人介绍着产品:“这一盒乃是小店新上的海棠红脂,适合肤色偏白一些的女子,您这位夫人就很适合。当然还有许多旁的,这是豆沙红脂,这是玫瑰红脂,胡瓜红脂……”
唐朝朝这边看得眼里发光,沐丘却沉默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本该先问问唐朝朝是否喜欢,喜欢哪一个的。可他却实在分不清这清一色的口脂,问了一句:“这些……有何区别?”
唐朝朝没忍住笑出了声。虽说男子不懂这些也很正常,不过大多数即使不懂,也要装模作样的选一样,或者直接问问对方喜欢什么,让姑娘自己挑选。
可是这家伙就这么实诚地问了出来,而且一脸认真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想要学习一番。
摊主大娘人很热情,当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形,正想开口讲解一番,一个小乞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沐丘哥,酒楼那边,有人,堵门闹,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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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扔下手上看中了许久的口脂,唐朝朝头也不回地朝着酒楼跑去。
那座酒楼是唐家唯一的财产了,店里面的桌椅摆件,字画屏风都是些值钱物件。程家人很清楚唐家酒楼对唐家的意义,此番来闹事,定会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唐朝朝越跑越快,完全顾不上胸口撕裂一般的灼痛,脑中只想着赶快回去。就是自己被打残了,也绝不能让那些混蛋破坏酒楼的任何东西。
那对唐家人来说,是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了。即使最后酒楼倒了,也能靠着卖掉酒楼的钱,撑到寻找到下一个赚钱的机会。或是用这些钱置办东西跑漕运,或是搬到别的州去另谋生路。
唐宅和唐家酒楼不只是两处财产,更是唐家人的命!
沐丘看着唐朝朝远去的背影,回头又看到摊主大娘将她扔下的口脂放回原处,他拦了下来。
“把这个包上两盒吧。”
大娘应了一声,取出两盒口脂打包,顺便关心地问道:“你不追去看看吗?就让她一个小姑娘去面对问题?”
“多谢。”沐丘接过包好的口脂,将前日才拿到的赏银付给摊主大娘之后,便扔给了小乞丐。
随后朝着唐朝朝离开的方向去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到的。
唐家酒楼大门紧闭,三五个泼皮站在门口,对那可怜的老门拳打脚踢,口中大骂着,叫喊着要那抢人媳妇的人渣出来见面。
沐丘拉着唐朝朝的手腕,冷道:“找我吗?”
他将唐朝朝拉到身后,挺拔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刺目的日光。好像是铁做的巨大城墙,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能挡得住,什么都无需担忧害怕。
“揍他!”一个唐朝朝熟悉的,令她浑身恶寒的声音大喊,一众人蜂拥而上,个个面目狰狞朝着沐丘奔去。
唐朝朝怕极了,扯着他的一脚焦急地红了眼:“快跑啊!他们马上过来了,你怎么不跑啊?”
沐丘声音低沉:“你为何不跑?”
“这是我家的酒楼,我不能连累你!”她早就做好了与程铁鱼死网破的准备。虽然她也怕,怕得浑身都在抖。可沐丘毕竟不是唐家的人,不能因为唐家的事害得他受伤,甚至可能死在这里。
他只是一个小乞丐,官府不会在乎他的死活,程家人自然更不会在乎。
“你会死的!”
“躲起来,想信我。”
唐朝朝急得全身抖得更加厉害,两只手全都湿了,她抓着衣服擦汗,鬼使神差的跑开了。
相信他,她要信他,那可是连黑风寨都能剿灭的家伙,区区几个泼皮而已。
她从来都信他,也只能信他,必须信他!
沐丘动了。
他两拳打退一人,紧跟着又上来三人。一对十几,就是那年边塞奇迹取胜的将军慕饮秋来了,也休想完完整整的从中脱身。
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巷口涌出大约三十多乞丐组成的浩荡“大军”。为首拿着烧火棍的中年乞丐跑得最快,口中骂着:“敢欺负老子的人,活腻歪了是吧!”
顷刻间,整条街道乱做一团,两方扭打在一起。一时谩骂声、喊叫声、哀嚎声混在一起,还有一个被三人围堵在墙角的家伙的痛哭声。
丐帮众人以压倒性的优势打了胜仗,泼皮们除了那缩在墙角哭泣求饶的全都跑了个干净。
帮主将程铁拎到沐丘面前,瞅着他那恶心人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把腿软的程铁踹趴在地。
哭声更嘹亮了。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打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不,我要报官!要让官府把你们关进大牢!”他堂堂程家大公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沐丘居高临下,神色淡然:“程公子想做什么,其实不用与在下汇报。”
“你给本大爷等着!我一定要让你蹲大牢,在里面蹲到死!”程铁一边放着狠话,一边狼狈地连滚带爬,逃之夭夭了。
唐朝朝浑身湿透,瘫软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心中长舒一口气。虽然过程有些惊险,但至少酒楼保住了。
她呆呆看着与拿着烧火棍的乞丐交代事情的沐丘,目光收回来,来到自己那双抬起的手上。她无力地弯曲着十指,因为天气寒冷,已经冻僵的手活动起来有些费劲。
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连一个吃饭都成问题的乞丐都不如。至少他对付那些泼皮时,看上去很轻松,而且冷静的可怕。
他真的只是一个乞丐吗?
唐朝朝双眼失焦,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比下的自我怀疑中难以自拔。
那天她被唐池从程铁手中救下之后,他几乎每日回家都喝得烂醉如泥。而从前每每因为喝酒指责他的苏四娘,在那几日什么也没说过,只是成夜成夜地照顾他。
那夜唐池喝烂了胃,吐出好大一口血,却笑着对她说没事。她知道,那是因为她。而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夜里躲在被子中痛哭,就是向上天祈祷。
她除了会打算盘,好像什么用也没有。
沐丘被官府叫去了,他没有喊她一起。
他走后没过多久,方才给他们报信的小乞丐抱着裹着红纸的包裹进了酒楼。
“沐丘哥让我给你的。他让我给你带个话,他说,他不会白拿你的私房钱的。”小乞丐完成了任务,蹦跳着离开了。
沐丘不在酒楼门口坐着,又因为程铁带人闹出了太大的动静。酒楼一下午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唐朝朝提前给店里的小厮们放了班,一个人守到入夜。她想给沐丘做点什么,中午的事情她没帮上什么忙,也总得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对沐丘的感谢。
可是厨子都已经被她放跑了,没人做饭,她又只有请客吃饭这一件能做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下了厨房。
等她把饭菜端上桌后便后悔了,想着自己方才狼狈的模样,就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口味一定不好。用这种东西招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沐丘跟她有仇。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把这些收起来了。
沐丘看上去精神不错,应当是没有在官司上吃亏。
他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唐朝朝有些尴尬地道:“我原本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一下你的。我对做饭这方面实在没什么慧根,实在不行,我带你去别家酒馆吃点吧。”
“这样就很好,多谢了。”
他端起碗,迅速地消灭着桌上一切能吃的东西。唐朝朝甚至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适的表情。
他真的只是很认真的在吃饭,吃的唐朝朝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真实实力。
她不自信地弱弱问了句:“味道如何?”
沐丘平淡且耿直地评价道:“尚能入口。”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谎。
唐朝朝苦笑着,究竟是什么胃口才能把尚能入口的东西吃成好似神仙美味一般?
她当然知道沐丘是个乞丐。可他这样,也太夸张了些。
沐丘吃饱之后,他们便关店回唐宅去了。
唐朝朝走在路上问:“你今日去官府那里,没受什么委屈吧?”
沐丘摇头:“程铁不满县令对我的惩处,便将我们假婚之事告了上去。我来酒楼找你之前回了一趟宅子,你父母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只要后日的官司赢了,你也就能彻底摆脱与程铁的婚事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唐朝朝停了下来。
她当时虽然躲在一边紧张害怕,但还是看清了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几个乞丐是专门冲着暴打程铁去的。别人看这件事或许都觉得程铁伪装在那些泼皮之中被误伤十分正常。可她却看的一清二楚,乞丐们早就知道程铁在里面,有预谋地把他逼到角落,控制住他不让他逃跑。
那些跑掉的泼皮,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是完全可以扣住的。也就是说,那些泼皮也是那些乞丐故意放跑的。
而主使这一切的人,只能是沐丘。
难怪他当时那么冷静,那么自信自己不会有事。他早就知道程铁会带人来闹事,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沐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谎,这次也不例外,他大方地承认了,并且说道:“所以你无需感谢我什么,那日你问我那两个问题时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在利用你去做我要做的事情。而正好这件事对你我二人都有利。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我在帮你,而实际上,我也在依靠你的帮助。”
因为是黑夜,他那双眸子只剩下毫无其他光彩的漆黑,平静地看着她,平静的让她感到心慌。手心又微微浮上了一层薄汗。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原本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是他故意为之而生气或者有别的什么情绪。也认为他说的那番话是完全正确的,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地方,也根本就没想过要反驳。
但沐丘却像是卧在草丛中观察着猎物的狮子。他知道那美味的食物什么时候要低头吃草,什么时候要去河边喝水,甚至什么时候会去舔舐自己的毛发。只要狮子想,就能一口咬断猎物喉咙,绝对不会有任何失误。
现在,狮子扑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他注视着唐朝朝:“所以你不该责怪自己。你需要我帮助你,而我同样也需要你帮助我。你不能生出依靠我的情绪,你必须要发挥你的作用,才能保证这场仗能赢。”
唐朝朝浑身刺痒,她被看穿了。如今站在沐丘面前,她感觉自己毫无隐私可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神态所表达出的意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真的只是一个乞丐吗?一个如此年轻,却又仿佛官场上那些洞察人心的老官员一样的乞丐?
“所以我该做什么?”
所以有他这样一个心有城府之人牢牢把控着全局,她不过一个不谐世事的小小商户女,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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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晴夜繁星下的定州,街上大多人家都熄了灯进入梦中。唐宅一处屋子,烛火还加班加点的亮堂着。
那屋子打开了一扇窗,唐朝朝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从前烟火铺子没卖出去剩下的手持烟花。
火花在无边黑夜中蹦跳着,最终都消失了。方才刹那灿烂,除了留在她的脑海中,再没有别的意义。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挣扎是否能够重见天日,毕竟父亲为她这件事奔波的差点死掉也没弄出任何水花。
那沐丘,真得值得她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吗?
“唐朝朝,无论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事,一旦决定要去做,就要像个冲锋的战士。他们到死都相信胜利会到来,而你还活生生的在这,郁郁寡欢是要不得的。如果遇到了事情你就认定自己是无能的,昨日你父亲能帮你,今日我能帮你,明日你依旧会败,败在你那自怨自艾,自卑自怜的可笑情绪手里。”
她回想着沐丘说的这番话。他没有告诉她,她要怎么做才能发挥自己在这件事上的作用。好像他压根没有想让她在这事上帮到他什么。
他在敲打她,以一个互相利用,最后要相忘于江湖的陌生人的身份关心她。
尽管这份关心听上去更像在骂她。
可他为什么会超出与程家之事的范围,这般好言相劝地为了她的今后着想?
她想不通便睡不着,于是又点燃了一支烟花。
“常胜将军亦有败时,败后封刀再无常胜。”沐丘静静地与她相视,他的双目中没有她渴望看到的关心,亦没有对她被情绪裹挟自怨自艾的恼怒。
他就是那么毫无额外情绪的,好似只是因为相遇即是缘分,想给她留下一些什么,仅此而已。
她好像被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迷住了,只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她也无法确定这份让她心痒又渴望的情感是否会长久的存续下去。
但是当下她能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她能够无条件的相信。她不知道自己这份自信是哪里来的,可她就是信他。
烟花燃尽后,屋内的烛火也熄了。
不再为后日的官司担忧,她难得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然而这夜,程宅却不安宁。
一向得家中宠爱,有求必应的程家大公子被打的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无力地□□着。
程老爷打累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将手中的皮鞭扔出去。
皮鞭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周围的人全都浑身抖了三抖。
从前不管程铁再混账,程老爷也没有这般打过他。
他大骂道:“我生了你这么个蠢货,真是家门不幸!你可知明日朝廷监察就要到了,先来的就是咱们这?你倒好,这个时候给我扯出这档子事!”
他气得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恨不得现在就让这个孽障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