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取来围裙，放在他旁边。
两人面对着燃气灶左右站，半个多小时过去，牛排和汤面一人一份。
白雪随意的两三下动作切下一小块牛排，细嚼慢咽。她的仪态优雅，刀叉落在盘上没有太大声响，叉子盛起一段芦笋，送入口中。
她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与他短暂对视，她已经咽下了芦笋，“嗯，好吃。”
她点头称赞的样子像是由衷的肯定，申燃在她之后吃起牛排。
饭后，申燃拿走了两人的餐具。
白雪立马跟过去，“申老师，我刷吧。”
申燃打开水龙头，“去把汤药拿过来。”
他已经在刷盘子，白雪只好听了他的安排。
她先去了集体宿舍，照顾孩子们换睡衣、上厕所。睡前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久到她忘了过来的目的。直到隔壁房门响，申燃已经自己回房间取了汤药。
孩子们终于睡了，白雪这才去了厨房。
申燃把水杯端给她，里面的汤药快要满杯。
白雪小心接过来，水杯温度适中，她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申燃拿走水杯，迅速冲洗，倒了一杯白开水，马上端给他，“喝完汤药一到两个小时再喝酸奶。很晚了，今天就别喝了。”
白雪喝一口水，冲淡了嘴里的药味，“嗯，我不喝，那个酸奶不好喝。”
申燃随即站住，眼里是对她反反复复的费解。
白雪看着他说：“申老师要面子。”
一句话就把他堵得什么也说不出，回到洗手池前洗抹布。
夜深了，风声透着凉。
折叠床嘎吱响，下一刻，床空了，门边的窗帘还在晃。
集体宿舍里传出女人的低声安抚，“梦知，别怕，我在呢。”
梦知抽泣，“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赶我出去，我哭……你不让我进来……”
白雪：“是不是做梦了？你在梦里看到的都是假的。你放心，我不会赶你走，更不会不要你。”
梦知吐字含糊，“妈妈吓人……你说……你说我不要你了，你不要再回来了。我求你，你就是不听，把我推出去，不理我……”
白雪：“梦是反的，你好好看看我，我是梦里那个人吗？真正的我，不会赶你走。你哭了，我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梦知吸鼻子，“妈妈……我真的要跟宋阿姨和陈叔叔走吗？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曙光。”
白雪：“宋阿姨和陈叔叔是很好的人，他们来到曙光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他们会爱你，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
梦知问：“我是要去他们家吗？”
白雪：“那里也是你的家。你的房间，宋阿姨已经准备好了。那里有漂亮的裙子，有你喜欢的绘本。知道你喜欢吃糖醋里脊，她每天都练习做。宋阿姨会送你上学，接你放学，一直陪在你身边。”
梦知：“可是我一个人，我怕……”
“你和宋阿姨、陈叔叔不熟悉，你一个人跟他们生活，你会害怕，是这样吗？”白雪问她，“我懂你，到了新家，你会不习惯，会认生。你相信我，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好了。”
梦知：“我要叫他们爸爸妈妈吗？”
白雪：“当然了，你是他们的女儿，当然要叫他们爸爸妈妈。”
梦知：“妈妈，那你怎么办？”
“我……”白雪笑了，“小凯哥哥觉得好玩，你们就跟着他这么叫我。如果你们能叫我一声“阿姨”，或者是‘姐姐’，我会更开心。”
梦知：“可是……我想你们了怎么办？”
白雪：“曙光一直都在，你想我们了，可以随时回来。我和宋阿姨是好朋友，我们可以每天打电话。其实，会有一天，小凯哥哥，夕夕姐姐，他们也会离开这里，你的离开也不是孤单的。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
梦知：“妈妈，你为什么一直在曙光？”
白雪沉默片刻，“我在这里给你们守着这个家。”
曙光静了，正厅沙发上有个人影仰头靠着，双臂紧抱，始终没有动过。
东边的天空泛白，白雪手扶上门把手时方才注意到站于走廊口的那个人。
她稍作停留，“申老师，您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申燃看着她打开门，去了厨房的方向。
奔跑的孩子们吓跑了母鸡，白雪把他们送上了校车。
早饭后，她闲了下来，水浇到地上，用扫帚扫几下，鸡屎就没了。
闸皮磨着车圈响，她立刻把扫帚立在墙边，打开了两扇大门。
“奶奶，我来吧！”她接过车把，推着三轮车进了院子，停在墙边那摞废纸板旁，抱起一摞废纸板，放在车上。
老人的双手伸过来，她急忙阻拦，“奶奶！您放这吧！帮我扶着车把就行！”
几次下来，空车来的三轮车冒了尖。
白雪勒紧绳子，拍去手上的灰，把三轮车推出院子，“奶奶，怎么没把碗拿过来？排骨还没吃完吗？”
陈爱莲走在她身边，“你上次拿的牛肉还剩不少，排骨让我放冷冻了。”
白雪推着三轮车拐弯，“牛肉怎么还没吃完？有一个礼拜了吧？我过去看看，坏了就不要了。”
陈爱莲：“难为你总是惦记着我，三天两头给我送东西。”
白雪：“孩子们也要吃，不费事。”
陈爱莲心有顾虑，“给孩子们做的，你还专门给我端一碗，这不合适。”
白雪理直气壮，“排骨和牛肉是我花钱买的，他们吃还是借了我的光。我想给谁就给谁，没人敢有意见。”
陈爱莲把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你爷爷走了这些年多亏有你，把我当亲奶奶照顾。”
白雪笑着说：“您就是我亲奶奶。”
岁月催弯了老人的背脊，陈爱莲扶上白雪的手臂，“小雪，我眼花，可那天那个小伙子我看得清楚，是个可靠的人。”
白雪停步，对上老人的双眼，“我知道。”
陈爱莲：“我跟着你爷爷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平时没少吵嘴。现在看不见，摸不着，想找个吵架的人都没有。所以说啊，人在的时候一定要珍惜。”
白雪：“嗯。”
陈爱莲：“那天大喇叭广播寻人启事，起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后来才想明白是你和男朋友吵架了。吵架归吵架，离家出走就不对了。”
旧事重提，已没了反感，白雪回答：“我知道，我们没吵架。”
老人一贯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她见了不忍，“奶奶，现在天凉了，您早上出来多加件衣服。我给您买的衣服，您怎么不穿？是不喜欢吗？”
陈爱莲：“你眼光好，知道我不喜欢颜色艳的。那件绿上衣穿着特洋气，我可喜欢了，时不常我还拿出来看看。我出来捡破烂，配穿什么好衣服啊，等你结婚了我再穿。”
白雪：“您喜欢就穿，等我结婚的时候，我再给您买。您偶尔遛个弯，捡些废品就行了，别整天待在外面，身体受不了。”
陈爱莲不在意，“家里就我一个人，出来捡个废品就当是运动了。碰见个人还能聊几句，比我一个人在家强。”
白雪理解她，“那您一周歇两天，我过去陪您。”
“行！”陈爱莲干脆地答应了，“你过来，我做好了饭等着你。”
曙光院外的胡同走了一半，白雪说：“我给您约了月底的体检……”
“不用！不用！赶紧给取消了！”陈爱莲连连反对，“我之前就说不体检，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体个检不少钱，你留着干点儿什么不好！”
她抢过车把，“行了，就送到这吧，要不然孩子们该找你了。”
白雪没再送，望着老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拐弯。
还是每晚的那个时间，曙光的门开了。
一脚就踩在了鸡屎上，想躲都躲不开。申燃在地上蹭了几下鞋底，借着微弱的灯光看。
房间写字台上的饭菜触手温暖，他坐下来，独自在这里吃饭。
一墙之隔，唯独她的声音分明。
白雪绘声绘色地讲故事，随着故事接近尾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讲完了这个故事。
她逐个检查，给孩子们盖严被子。到了梦知床边，见她睁着眼，于是蹲了下来。
梦知却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指向她后边，“妈妈，申叔叔回来了。”
白雪转过头看，见他手上端着她的水杯，她立刻明白。她给梦知盖好被子，这才走向申燃，一口气喝下了这杯汤药。
杯子递给他伸向她的手，空了的手心却被动收下一颗糖。她茫然过后抬起头，他已经走出了走廊。
小巧的糖果却温暖，她拿回宿舍，放在梦知枕边，“明天再吃。”
平日里，最晚熄灯的第一个房间，今天早了许多。
申燃看着背向他的女人，轻浅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她该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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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喜欢就好
次日早饭后，申燃把加热好的汤药端给白雪，看着她喝完才放心离开。
午休时间，曙光的门铃突然响了。
走廊里的两扇门同时被打开，白雪从集体宿舍出来，对走廊深处的展童打手势，示意她回房间休息。
她快步来到屋外，隔着很远就看见一双男人的脚从门缝下露出来。
她小跑到门前，打开大门上的小门，与门外这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打招呼：“您好……”
一眼就看到的寸头让她产生几分迟疑，在她看清了镜片后的双眼时，将他认了出来，“哥！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时手忙脚乱，后退两步，给叶棠让出位置，“你快进来！”
“小雪。”叶棠侧过身，白色奔驰因而从他身后露出来，“我先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白雪跨出门，“我跟你一起搬。”
她好奇问：“你的车吗？”
“公司的车。”叶棠打开后备箱，“外出工作比较频繁，就给我配了一辆。”
搬东西时，他注意到白雪手背上的疤，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手上的疤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小心碰的。”白雪提起两箱牛奶，走在他前面，“小点儿声，他们还在睡觉。”
再一次来到院外，她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叶棠：“有几天了，一直在忙工作的事。上午刚把住处收拾出来，闲下来了就过来看看，算是给你个惊喜。”
“住处……”白雪思索，“你是要留在国内，不出国了吗？”
叶棠：“计划下周再去趟美国，交接完工作就回来，之后就不走了。”
白雪喜出望外，“真的吗？那太好了！”
叶棠：“最近都在准备回国的事，要比之前忙一些。美国和国内有时差，想着马上就回来了，就没和你联系。现在好了，我可以随时过来。”
“嗯！”白雪使劲点头，“那你常来。”
两人搬了几趟，白雪抢在叶棠前面把最后两提卫生纸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一起堆在院子中间。
“哥，你先进去坐，这些等村长他们起来了再搬。”她招呼叶棠进屋，自己却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沏杯茶。”
“不用。”叶棠拉住她，“别忙了，我不渴。”
老槐树下，两人聊起天。
白雪指着叶棠的头发，“哥，你头发怎么这么短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工作忙，寸头好打理。”叶棠摸了下头发，问道，“是不是太短了？”
白雪摇头，“不会。刚刚好，特别精神。”
叶棠抬起头，仰视着从旧楼上方露出的新楼房顶，感叹道：“曙光的变化真大，比上个月你给我发的照片更好了。”
白雪：“走，去后院看看。”
一栋三层楼房，淡黄色的墙体，深棕色的瓦片，平实而精致。
上几级台阶，推开一扇门，粉尘无法避免，却掩盖不住已是一副万事俱备的景象。
白雪走在前面，“这是阅读室，孩子们平时看书、做手工都可以在这里。有两个卫生间，这是孩子们用的，这是大人用的。这边是厨房、客厅。”
电钻声响成一片，粉尘在光线下弥漫。
窗边，两位工人正在安装窗帘盒。客厅正中，一位工人正在天花板上钻孔。
“小雪，过来啦！”许师傅走下楼梯，见到她身旁的陌生男人不禁多看，“这位是……”
“许师傅。”白雪为他介绍，“这是我哥。”
“你还有哥呢？没听你说过。”许师傅急着往外走，“你们慢慢看，我出去接下货，司机找不着地了。”
白雪继续对叶棠讲：“一楼主要做起居、会客用，楼上是卧室。”
楼梯、扶手落着灰，白雪在前面提醒：“哥，你小心着脚下，那天就有个师傅在这摔了。”
二楼，楼道左右各有房间。
白雪一间间走过，“这边是集体宿舍，前面是村长和老师的房间。算下来，还有富裕的房间，将来你要是来了不想走，可以住在这。”
房间内遍地的木屑，面生的工人正在安装窗框。
她在这个房间外停下，“这就是老师的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阳台还可以晾衣服，面积也比现在住的大很多。等装修好了，家具就可以进来了。”
她摸着门框，“虽然都是环保材料，但我还是觉得放到烧暖气了再搬进来比较保险，孩子们都还太小。”
“小雪！”许师傅去而复返，“你闻到的那是木头味，我干装修几十年了，东西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实木的没错。这批门调换过，是吧？之前那批没见着，不知道好坏。这绝对是好东西。要不说你识货，价钱便宜不了。”
白雪对许师傅笑了一下，没再往楼道深处走，“里面都是一样的，就不用过去看了。这挺脏的，我们下去吧。”
迈下楼梯的律动间，马尾辫跳跃。叶棠跟着她的脚步，一落一停，看着她笑鼓起来的脸，“这么久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连装修都懂了。”
“没有。”白雪转身之际难为情地笑了，“我是临时抱佛脚，去建材城的前一天才上网查的。店员推荐什么，我就买什么，我还怕他们把我忽悠了。”
站在楼梯下，换个角度再看，一样是一室的明亮宽敞。
灯光的闪烁不易察觉，短短几分钟，客厅正上方装上了吸顶灯，工人正在调试。
时过境迁，太多的事不曾参与，叶棠不免遗憾，“如果我早点儿回来，能为曙光做的就多一些。”
白雪理解他的想法，“你能常来最好了，曙光最需要男老师。”
叶棠随即笑了，“我休息了一定来。”
“出去吧。”白雪先一步往外走，“江夏知道你回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