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不敢讲出来, 只能独自生闷气。
小鹤总觉得哪里不对:“悄悄今日是不是睡得有点久?”
小妖儿精力旺盛,才出生没几天就能满地乱爬, 被捡回来养了一阵子, 更是可以歪歪扭扭走两步,换作往日, 不闹翻天就算好的,决计睡不了这么长时间。
想到这里,小鹤立即起身, 快步走向摇车。
羊生在后头嘀嘀咕咕埋怨:“好嘛,果然时时念着师妹, 一刻也离不得。”
小鹤对身后的埋怨充耳不闻,她来到摇车前, 扯住被角,猛然掀开。
意料之中:“悄悄又不见了!”
小妖儿喜欢到处乱爬,时常从人眼前消失,这回更是从小鹤眼皮子底下溜走。
她还机智,把枕头和一撮尾巴毛塞在被褥底下,伪装成自己还在的样子。
“又不见了?”羊生听到小鹤的话,走过来看了看,对着空荡荡的摇车挠挠头,“我们两双眼睛都没看住她?再者翠娘也在家啊。”
翠娘虽是个未生神智的草木人,家里的杂事却都干得妥帖,小鹤幼时就是她带着的,喂奶把尿诸般看护,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有了悄悄,也是她一天到晚精心照料。
小鹤这才发现,这么大半天,居然不见翠娘的身影。
屋里屋外找遍了,莫想寻着半根头发丝。
师兄妹都慌了,急忙去找师父。
一天道人正躺在卧榻上呼呼大睡,小鹤推了他一把,喊道:“师父,快醒来,悄悄同翠娘都不见了!”
推一把,不醒。
推两把,不醒。
死命去推去摇,还是不醒。
羊生见了,就猜道:“师父铁定神魂出窍,到外头哪个地方玩去了,魂儿不在家,再怎么喊也喊不醒。”
小鹤慌道:“那可怎么办?”
羊生摸出一根三寸长的粗针,说:“看我来。”
把粗针往人中狠狠一扎。
“嗷”地一声,一天道人神魂归体,呼痛醒来。
一天道人往鼻子底下一摸,血呼啦擦,看来扎得不轻。
他火冒三丈,抄起榻边的拂尘,就要责打不孝逆徒。
小鹤连忙叫道:“师父,悄悄同翠娘都不见了,我们叫你是为了找人。”
一天道人停下动作,问道:“怎么不见了?”
小鹤说:“不晓得,悄悄拿枕头装样,将我俩瞒过去,自己不知跑到去了哪里,我又去找翠娘,却连翠娘也寻不见。”
怕师妹出事,她催促道:“师父,你快将人寻回来,不然出了意外可不好。”
听小鹤说明了缘由,一天道人消了火。
翠娘是他亲手点化的,即便身在天涯海角,他一个念头,也知翠娘的方位。
闭目运神,顷刻间便知翠娘在哪里:“翠娘不就在院子里?”
一天道人话音未落,两个徒弟就齐齐往院子里望去,那里空荡荡的,何曾有人。
小鹤急道:“师父,这种时候不要玩笑。”
一天道人并未玩笑,他往院子里一指,只见篱笆边有株翠绿的兰草,眨眼化作人形,正是翠娘模样。
原来翠娘不知怎么变回了原形,同其他杂草混在一起,故而小鹤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发现她。
一天道人看了看翠娘,忽然一乐:“她倒精乖,竟偷偷记下我的口诀,把翠娘变成原形,如此就约束不到她。”
没有翠娘时时刻刻盯着,再把师兄师姐瞒住,小妖儿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羊生纳闷:“她把一家子都瞒了,到底要做什么?”
家里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她玩闹?
一天道人正要掐算小徒弟方位,篱笆外的草丛中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对毛乎乎的耳朵露出来,再然后是一颗蓬松的脑壳。
“是悄悄!”小鹤惊喜叫道。
她风一般跑过去,把草里的悄悄抱起。
这一看,天!小妖儿满脸是血,嘴上还叼着一只咬死的野鸡!
鸡脖子被她咬断了,鸡毛鸡血糊得满身都是。
她叼着死鸡,带着一身血,冲小鹤咯咯笑。
小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把悄悄上上下下检查一边,看她没有受伤,才终于放下心。
“把鸡吐出来。”小鹤同她讨要死鸡。
悄悄摇晃脑袋,坚持不给,却把手里摘的一朵野花,插在了小鹤耳边。
直到一天道人走过来,她才把野鸡吐出,交给师父。
前几日悄悄在一天道人身上撒了泡尿,惹得一天道人气了她好几天。
小妖儿会看脸色,晓得这回的错犯得大,自家揣摩一番,溜出家门,咬死了一只野鸡,送给师父做赔礼。
一天道人拎着血淋淋的野鸡,一时想笑,一时想恼。
终究觉得小徒弟过于顽皮,吓唬道:“若不是看你太小,今天你就要挨打!”
将手指着羊生,拿他当作典型:“看到你师兄没,他就时常顽皮,所以常年挨我的打,不要学他的样。”
羊生羞恼道:“你教训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说起我的不是,难不成她是你徒弟,我就不是了?”
他对无良师父的做法十分不满,又因为悄悄给师父送了野鸡,给小鹤送了野花,却没给他送东西,感到有些泛酸。
羊生心里有数,悄悄不给他送东西,那也是应该,然而有数归有数,多少还是有些不得劲。
大家都得了悄悄的东□□独他没有,多丢人啊。
正闷闷不乐,那小妖儿用力从小鹤怀中挣下来,如同一只结实的小狗,飞快爬到他面前,冲他摊开掌心。
悄悄的手很小,握不住太大的东西,因此手心只有一小块石头,光溜溜的,跟送给小鹤的野花一样好看。
羊生看着那块石头,晓得这是悄悄送给他的。
悄悄举着精心挑选的石头,冲他嘻嘻笑,两颊上半干的鸡血,犹如新搽上的胭脂,红得喜人。
羊生看了半天,一声不吭接过石头。
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他就没再因为小鹤跟悄悄较过劲。
送了一回礼,得了全家人的喜欢,悄悄小脑瓜一琢磨,决定从此以后要多多的送礼。
尽管一家子的眼睛都盯着她,她仍是逮着机会往外跑。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没奈何,一天道人给她做了个护身符,就由得她满山遍野的疯玩——只要在眠春山的地界,就不怕她走丢。
说来也令人好笑,平日里给她讲礼节,教她念经文,说了多少遍也学不会,倒是追鸡撵鸭,下河摸鱼,样样无师自通。
山里的妖精都认得这个妖儿,也都愿意照顾她,见她路过,有时送她几朵花儿,几颗果子,有时给她几株灵药,几条肥鱼。
悄悄得了这些好东西,全都拿回去给师父,给师姐,给师兄。
不过,比起从别人手里拿的,她更喜欢自己去找。
花儿要自己摘的才好看,肥鱼要自己捉的才好吃,悄悄鼻子灵,什么东西闻一闻就知好坏。
这日她出门溜达,就用她那十分灵的鼻子,逮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兔子。
这只兔子力气很大,悄悄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它拿下。
她叼着兔子,回去给家里人献宝。
头一个看见兔子的是小鹤。
从悄悄嘴里拿过兔子,拎着耳朵掂了掂,估摸出兔子的斤两。
“怕不是有十来斤!”小鹤吃惊道。
随后大力赞扬悄悄:“不愧是我家悄悄,才满月就逮得到十来斤的兔子,真有出息。”
悄悄欢快地摇着尾巴,满脸都是得意。
对于这只大肥兔,小鹤也不打算浪费。
她问羊生:“你想怎么吃?”
羊生想了想:“我想吃烤的。”
她一天道人:“你想怎么吃?”
一天道人口味重:“给我来盘红烧的。”
小鹤转头对翠娘说:“给羊生烤两只兔腿,给师父烧一盘红烧兔丁,给悄悄炖一盅清炖兔肉,再给我做个麻辣兔头。”
一家子把肥兔子瓜分得一干二净。
刚要把兔子交给翠娘,却突然见到那兔子在啪嗒啪嗒掉泪。
小鹤大惊失色:“这兔子怎么还哭哩?”
话刚说出口,就听得兔子伤心道:“你要被人吃了,你不哭啊。”
他抽抽搭搭道:“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本以为眠春山的山神老爷可以救命,不曾想却是个吃兔子的冤家,天耶,我真是命苦……”
小鹤听他话里话外有些说头,就问:“你像是专程来找我师父的?”
兔妖哭道:“早知你家吃兔子,我就不来了。”
小鹤把兔子放开,说:“莫哭了,我家不吃成了精的兔子。”
兔妖止住哭声,眼泪要掉不掉的:“当真?”
羊生诈唬道:“假的,哄你的。”
兔妖泪花飙出,立马又要哭。
小鹤掐羊生一把,怪他坏事,又对兔妖说:“他吓你的,不要信他。”
兔妖将信将疑。
好说歹说解释半天,兔妖才勉强信了小鹤的话。
小鹤询问来历:“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兔妖拿爪子把眼泪抹干净,才老老实实说:“小妖涂八八,打小寒山来,小神仙叫我八八就是。”
小鹤目露怀疑:“……莫不是在占我便宜?”
第31章
小鹤的脸色很不善。
她打量着眼前这只似乎想给她当爹的兔妖, 目光中有杀气显露。
涂八八瑟缩了一下,不知自己哪里触犯了人家的忌讳,喏喏道:“不叫八八, 也可以叫我小八,随小神仙高兴。”
小鹤:“……”
小鹤当作没听见兔妖的话, 问道:“我听你说要找我师父救命,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个仔细。”
涂八八就泪涟涟地说了起来。
眠春山西北方五十里处,有座小山, 叫做小寒山, 山上有些许小妖,都没什么本事,一向隐居山中,不与外界相通。
没想到天降祸事,前阵子来了个法力高强的狼妖, 霸占了山头,将小妖们通通揍了一遍, 不仅勒索财物, 还欺男霸女,要小寒山的精怪给他为奴作婢。
“我们小寒山的妖精, 最是安分守己,从来不曾惹是生非,”兔妖哭道, “天晓得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恶贼,他自封为寒山大王, 把我们多年积蓄搜刮得一干二净,又要我们去侍奉他, 给他捏肩捶腿,端水打扇,如若不肯,就一顿毒打。”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天道人不禁感叹:“这狼妖竟做起土皇帝来了。”
涂八八痛恨道:“岂止啊,他比皇帝还威风!”
“小寒山山下不是有个寒山镇么,那镇上的人如今成了他的私产,要给他交税,给他朝贡,壮年的男子,被他派去开山挖矿,貌美的女子,被他征选后宫,人家皇帝还有大臣约束,这寒山大王哪个来约束?只好任他无法无天。”
小鹤觉得这兔子说的过分夸张,不由发问:“你们小寒山就没个山神土地,那些神仙就干吃香火不管事?”
不问还好,一问起这话,兔妖一拍大腿,坐在地上磕头拜菩萨似的放声大哭:“小寒山地方小,没得山神,只有一对土地公土地婆,狼妖来作乱时,土地公要拦他,被他一拳打个乌眼青,土地婆慌慌张张,要写折子上奏天庭,被他揍得头破血流。”
“如今老两口都被发配到灶下烧火,每日早一顿,午一顿,晚一顿,挨三道毒打,那凄惨模样,简直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哇!”
天庭封的土地神都如此了,山上的小妖山下的人,哪个对付得了狼妖?
就连涂八八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他那窝一百多只兔子,除了他没一个跑脱。
抹了把辛酸的泪,兔妖满眼希冀地望着一天道人:“听闻眠春山的山神老爷道法高深,平日里常为山中精怪开坛讲道,所以小妖赶了五十多里地,专程来请山神老爷,伏望老爷慈悲仁爱,搭救搭救小寒山的生灵。”
一天道人沉吟不决,似乎有所犹豫。
见状,羊生替他推拒:“你请错人了,我师父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别看他是山神,其实是走后门上来的,自家没什么本事。”
一天道人啪地给他一掌,骂道:“谁是银样镴枪头?”
羊生摸着脑壳,不服气道:“我说错了不成?师父就是不中用呀。当年你同凤尾湖鱼精斗法,回头就吐了三升血,要不是走了凤仙娘娘的裙带关系,当得上这个山神才怪!”
这冤种徒弟不觉得自己揭了师父老底,语重心长劝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没那个能耐,硬要充面子,到时吃了亏,受了伤,还是自家遭罪,我劝师父莫装样,写折子让天庭来管罢。”
小鹤拉了拉他衣襟,低声道:“说得这么直白做什么,含蓄些呀,莫让师父脸上不好看。”
羊生这才发现师父眼珠子瞪着他,似要把他吃了,顿时十分警惕:“他是不是想打我?”
一天道人阴恻恻道:“我不单想打你,还想打死你哩!”
听到打死这两个字,悄悄拍着手,兴高采烈地笑起来。
“打……打死!”她笑嘻嘻地学着师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