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旁边的兔妖已急得团团乱转,小鹤心善,帮他催促:“师父,你快写折子,让天庭发兵。”
一天道人觉得自己被徒弟小觑,愤愤道:“区区一介狼妖,能有多大本事,你师父我当年上天擒凤,下海捉龙,什么场面没见过……”
小鹤偷偷问羊生:“师父当真上天擒过凤,下海捉过龙?”
羊生偷偷回答:“从来不曾听说。”
小鹤就懂了:“那就是他在吹牛。”
做徒弟的,也不好戳破师父吹的牛皮,小鹤委婉道:“是,是,是,我们都晓得师父厉害,只是这事不与我眠春山相干,师父你上道折子也就够了。”
一天道人断定:“便是上折子,这事还要落到我头上。”
小鹤不信:“怎么就落到你头上了?”
一天道人装模作样叹道:“谁叫小寒山离我这里近,谁叫我又有那个本事。”
在两个徒弟怀疑的目光中,他当真裁云为纸,烧香传信。
一点灵光飞入到天庭,落于灵官殿的案头,化成一本奏折模样。
下界的折子,都要先来这个灵官殿,不要紧的由灵官处置,只有十分要紧的,才送到上头批复。
处理文书的灵官见到折子,略看了看,与同僚商议:“眠春山山神上本,说小寒山有狼妖作乱,你看叫谁下去一趟?”
同僚惊“咦”了一声:“眠春山的山神不是那个谁,上回禹州出逃的孽龙就是他杀的,孽龙他都杀得,一介狼妖不是手到擒来?”
一说到禹州孽龙,灵官也想起来:“原来是他,我记得他斩杀孽龙之后,天庭要封他为九天荡魔真君,统领十万天兵天将,他却一口推拒,还把传旨的天使打了一顿,怎么他不做统领天兵的真君,反而在下界做了个山神?”
同僚道:“这山神的职事是天香山的娘娘为他请的,据说他这人生性散漫,不爱当什么天官,就爱做个清闲自在的小神。”
灵官十分不解,摇头道:“竟还有这样的人。”
顺手回了折子:“撮尔小妖,山君自行处置,不必奏请天兵。”
把批复的折子往下界一抛,就不偏不倚,又落回一天道人手中。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这可是传到天庭的折子,天庭还批了折子送回来!
兔妖一脸敬仰,这沾了仙气儿的折子,闻一闻都该要延年益寿罢。
羊生和小鹤也是头一回见,他家师父懒惰,连正事都不见得干,更莫说给天庭上什么奏折。
两个徒弟齐齐拥到一天道人身边,探头探脑去看上头写了什么。
小鹤一字一字念出来:“撮尔小妖,山君自行处置,不必奏请天兵。”
四周鸦雀无声。
一天道人得意道:“如何,我可吹嘘了半个字?”
羊生迷惑不解:“若那打遍小寒山无敌手的寒山大王是撮尔小妖,师父你也该是撮尔小神,怎么叫你去捉妖,天庭也太不讲究了。”
小鹤觉得羊生说得很对。
涂八八却不这么认为。
兔妖大喜道:“上天下的令,定然不会有错,山神老爷法力高强,我小寒山的生灵都有救了!”
不管怎么说,上头既下了令,这桩事就落到了一天道人头上。
小鹤怕师父吃亏,特地向涂八八打听:“那个狼妖有看家本领,或者厉害法器么?”
兔妖端正神色,严肃道:“寒山大王有一本册子,把人的名字记上去,被记名的人就要由他拿捏,若惹到他,他把名字划去,那人便倒地暴毙,再救不活。”
小鹤震惊:“竟如此厉害!”
她心里打起了鼓,频频拿眼去看师父,似乎不信他能从狼妖手中活命。
一天道人非但不怕,反而来了兴致:“听着与阴司里那本生死簿差不多,等我把它抢来,日后做个传家宝。”
羊生说:“发白日梦哩,人家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你就死了。”
一天道人哪里怕这个,成了仙的人,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死簿都写不下他的名儿,一个狼妖手里的册子,又能奈他何。
小鹤考虑得更多些:“他那个册子里定然写了许多名字,你要去打他,他手里捏着许多条命,纵你再有能耐,也投鼠忌器,施展不开。”
一天道人听徒弟怕三怕四,一会儿担心他被狼妖打杀,一会儿怕狼妖法器厉害,还未见面,就已低了三分士气,顿时十分嫌弃:“我的徒弟怎能如此脓包,若叫外头的人知晓,岂不堕了师门名声?人家要笑话一代不如一代哩。”
又自家反省道:“也怪我,不曾叫徒弟见过世面,养得你们一副软弱性子,连山旮旯的狼妖都怕,实在不像样。”
正巧这回要去小寒山收拾狼妖,一天道人盘算着把两个大的徒弟也带去开开眼界,至于那个小的,才刚刚满月,就先留在家里。
得知师父要带自己去捉妖,小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她不是寻常的三岁小孩,可到底也只有三岁,带她去就不怕她拖后腿?
羊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小鹤别怕,我护着你。”
小寒山与眠春山隔得近,一天道人驾起云,顷刻间就到了那里。
几人从云头往下看,见那山顶被妖雾笼罩,十分阴冷沉闷,定然不是什么善地。
山脚下远远走来一支送嫁的队伍,虽穿红戴绿,吹吹打打,却不见半分喜色,人人都哭丧着脸,似乎不是在送嫁,而是在送葬。
花轿里隐隐传出低泣,可以听出嫁人的新娘子也惊惧惶恐,百般不愿。
见轿子直往山上走,师徒几人都猜到这花轿该与那寒山大王脱不了干系。
一天道人说:“新娘子哭得伤心,等我去问她一问。”
当即按落云头,叫声:“定!”
就施了个定身法,把送嫁的人都定在那里。
轿子里的新娘子正哭着,忽然发现花轿不动,外头也没了人声儿,心里头害怕得很,咬着手帕,大气儿也不敢出。
她把轿帘死死盯着,生怕那里冲进个妖怪,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万分恐惧时,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出现在轿口。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道袍,头上抓了个道髻,脚上穿了双小小巧巧的草鞋,眉眼干净,笑容满面,不像是个妖物。
新娘子不觉松了口气。
女童正是小鹤,见到新娘子,先笑盈盈道了声好,才问:“新娘子,你这轿子怎么往山上走,山上有妖怪哩。”
新娘子闻言,落泪道:“女娃娃,你不知,我正是要上山做那寒山大王的夫人,寒山大王前几日降临寒山镇,要我们镇上的人给他进献美人。前头献了八九个,他都不满意,说再不献上如意的美人,就要寒山镇的人合镇都死,没奈何,只好叫我进那虎狼之窝……。”
因要侍奉妖怪,前途未卜,命运未知,她心中难忍害怕,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八九个都不满意,那狼妖好挑剔呀。”羊生插.嘴道。
他把脑袋伸进轿子,看了新娘子一眼,对小鹤说:“这新娘子长得怪标致。”
新娘子这才发现外头还有两个生人,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个是白胡子的老头,都穿着款式差不多的道袍,看得出是一个门派出来的。
其余送嫁的轿夫,举旗的执事,都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此情此景,说是叫人害怕,其实也不大怕,说是不怕,又令人有些不安。
一天道人对新娘子说:“既然你怕妖怪,就回去罢,我们替你。”
新娘子先是一喜,随后看了师徒三人一眼,黯然道:“道长莫说笑,寒山大王要的是年轻貌美的妇人,你们几个怎么合适?”
一天道人笑道:“修行中人通晓变化之法,保管瞒得过那寒山大王,不使他迁怒到寒山镇百姓头上。”
新娘子自然巴不得不用去侍奉妖怪,然而让人家替自己受罪,她又有些过意不去。
小鹤看她犹豫不决,劝道:“不必忧心,我们是修道的人,不怕妖怪,你自家找个地方躲几天,等我师父借了你的身份收服狼妖,到时大家都得解脱。”
新娘子听得她这样说,犹豫片刻,也就千恩万谢应了。
待她急匆匆往来路方向走远,小鹤看向师父,兴奋催促:“师父,你快变呀。”
一天道人老神在在:“变什么?”
“变新娘子呀,”小鹤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变作新娘子模样,替代她去做狼妖的夫人,好趁机打探消息么?”
她面露狐疑:“难不成你不是这么打算的?”
一天道人说:“我又没说是我变。”
他现出厚颜无耻的嘴脸:“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我一把年纪了,再扮作年轻妇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不须顾忌这么多。”
小鹤震惊:“那你是要叫我变?我才三岁啊,说这种话亏不亏心?”
哪怕是周扒皮,也不带这样奴役小孩!
一天道人自认人品不坏:“哪里的话,我便是再无耻,总不能坑害三岁的亲徒弟。”
转头看向羊生:“你十岁了,你变。”
羊生倒不在意变不变作妇人,只是不想让师父占便宜,所以开口就要拒绝。
一天道人哪里不知这个徒弟生了多少反骨,赶在羊生开口前,就拿话把他哄住:“你不是最想变作女娃娃和师妹一起玩,现下就有个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呀。”
羊生一想:说的也是,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立刻转变口风,答应下来:“师父你变,把我变得像小鹤一些。”
一天道人口头应着,依旧把他变作妖娆美艳的新娘子。
羊生摸了摸脸,不大满意:“我想变得像小鹤一些。”
一天道人装傻道:“哪里不像小鹤了,她是女娃,你现下也是女娃,这不一模一样么?”
羊生先前还说新娘子生得标致,这会儿就开始挑剔:“小鹤要白些,胸口也没这么大的包包。”
说着,羊生就要拉开衣领,往长包的地方瞧。
小鹤一巴掌拍掉贼手,喝道:“你往哪里看!”
羊生挨了一掌,十分委屈不满,要不是打他的是小鹤,他就要闹了,“我就看一下自己胸脯子,干什么打我?”
他嘟嘟囔囔埋怨:“好沉耶,压都压死我了。”
一天道人又叫小鹤扮作丫鬟,与新娘子一同坐在轿子里,他自己则变成了个老猫,趴在新娘子膝盖上。
这时他把定身术一解,几个轿夫肩上一沉,蓦然觉得轿子重了许多。
送嫁的队伍不知新娘子已被掉了包,又吹吹打打往山上走。
走到半山上,渐渐可见小妖身影:几只兔妖手拿铜锣巡山,走两步,就有气无力地敲一下,看样子多半是涂八八的同族。
涂八八如今留在眠春山照看孩子,不然见到眼前这一幕,不定有多伤心。
一些身强力壮的猪妖驴妖,听从寒山大王吩咐,拿着木棍刀枪在开阔处排阵操练。
至于力气小,懂眼色的小妖,就在恶风洞中贴身伺候寒山大王。
无论是小寒山的小妖,还是寒山镇的凡夫俗子,都是被寒山大王磋磨的倒霉蛋,然而送嫁的凡人见到妖精,依然两股战战,十分害怕。
好不容易送到恶风洞,里头出来个管事的野鸡精迎接新夫人。
新娘子送到,就没送嫁的凡人什么事,野鸡精随意把一干凡人打发,来到花轿前,行礼道:“夫人,请下轿。”
第32章
轿帘从里头撩开, 一个穿红嫁衣的新娘子从轿子上蹦下来。
看她身段容貌,是个妖娆美貌的女子,但那蹦蹦跳跳的动作, 又透露出一股孩童的活泼率真。
野鸡精心里觉得奇怪:前头来的那几个夫人,哪个不是颤颤巍巍, 弱不禁风, 怎么这个一滴泪也没有, 还显得如此活泼?
百般纳闷时,新娘子转过身, 从花轿里抱下一个三岁多的女娃娃, 剩下一只老猫没人抱,就自己跳下来,跟在新娘子脚边。
野鸡精不在意那猫,眼珠子全盯在小鹤脸上:这该不会是新夫人带过来的拖油瓶?
啊呀,那些个凡人真大胆, 不但叫大王娶个二婚头,还把拖油瓶也送过来, 当真不怕死?
一半为了提点不知死活的凡人女子, 一半为了自己不跟着遭殃,野鸡精开口问道:“夫人, 这小丫头是谁?”
羊生掐着嗓子,细声细气说:“是我的陪嫁丫鬟。”
野鸡精不意新夫人竟带了个三岁的陪嫁丫鬟,心中十分惊奇:三岁的丫鬟莫说伺候人, 怕是还要人去伺候她。
况且看新夫人的举止,这丫鬟哪里像丫鬟, 说是亲女儿还差不多,她就没见过哪家的夫人还要抱丫鬟下轿子的。
怔了半晌, 野鸡精才勉强回神,说:“我们恶风洞有的是丫鬟伺候,不消带这么个小女娃。”
羊生听她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与小鹤分开,顿时十分生气:“我就爱小女娃,别的丫鬟都不喜欢,不让我带她,我就转身回去了!”
野鸡精哪里敢让新娘子回去,没了新娘子,她又从哪里变一个出来,到时大王晓得了,不一口吃了她才怪。
于是赔着笑脸,说:“既然夫人喜欢她,就随夫人高兴,把她带在身边罢。”
野鸡精唤出十来个容貌清秀的丫鬟,都梳着一样的双丫髻,穿着一样的短袄绣裙,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胆怯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