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也不在客厅里。
风予安一拍脑门,他可真是个傻子。李玉竹很可能找姐姐商量这事了,他是性格内敛,沉默寡言的男人,这里只有一个他最能说得上话,又最信任的人,那就是玉笛。
恰巧有佣人看到那两人往花园去了,风予安便找了过去。没走多久,他就看到了玉笛和李玉竹在凉亭。
风予安本想直接过去,但他心念一转,不如先躲到一旁,听听他们姐弟会说些什么,于是他就躲到了灌木丛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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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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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嗡嗡不停,环绕在他旁边。幸好风予安比较能忍,任由蚊子在他身上叮咬也毫无怨言。夜色茫茫,凉亭不远处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在一大片黑里散发慵懒的橙色光晕。
姐弟两应该是说了一会儿话了。玉笛的声音传来:“……他们只是孩子,这事虽做得不好,但我们做大人的多加引导,让他们改正过来——”
李玉竹的声音怒气冲冲:“你意思你批评两句就完了?”
“不光是我批评!你姐夫,你姐夫他姐姐都会批评的。”
李玉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很冷,冰激凌放在他的舌头上也不会融化。
“姐,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
“不是以前的你了。”
“胡说,我性格早就定型了,哪有什么变不变的?我知道这事你不痛快,但闹大有什么好处?冯真真已经去世了,死者不能复生。那两小孩子才十七八岁,自小父母离异,可能心里上有点问题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
“如果死的是姐夫,你也这么说?”
“乱讲!你敢咒你姐夫?没有他你能喝到那些高级香槟?你能去那么好的职校?李玉竹你做人有点良心,你再诅咒你姐夫我可跟你没完!” 玉笛暴跳如雷。
“因为死的是真真,不是姐夫,所以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说你变了,是因为你不再向从前那样嫉恶如仇了。姐,我还记得那个云琦在你订婚宴上挑衅你,你讨厌她这种挑拨同学关系的人,你最反对校园霸凌,你从小教育我做人要有正义感。现在你的正义感去哪了?如果是从前的姐姐,我相信她一定会跳出来指责那两个混账,她会支持我走法律途径!”
“唉,我不是说不支持——”
“我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别人可能看不出,但我是你弟弟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姐夫也未必有我那么了解你。从你接触那个中介就开始变了,你意识到自己嫁入豪门,挤进了上流社会,你住在琴台区上亿的别墅里,可以在周末的时候穿着以前买不起的衣服和包包满大街晃荡。昨天你跟我们说风伯伯要将家业全部留给姐夫,而你要从学校辞职去姐夫的公司工作了。你那副神气十足的模样好像成了世界之王。现在姐夫是你的老板了,你要讨好他,顺从他,所以你不想得罪他的家人。”
“你!好,随便你怎么说!那你想怎么办?”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会不会站我这边?”
玉笛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人死不能复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对孩子最重要的是批评教育,让他们改正过来,我想冯真真也会同意我的说法。”
玉笛这话说的有点冷血。大概是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又说:“当然,我认为云涓不会吝啬在经济上补偿冯妈妈,而且她的两个孩子还可以去给冯妈妈做做家务什么的,就当精神上的补偿。”
李玉竹沉默。此时一只巨大的蚊子在风予安耳边嗡嗡乱叫,弄得人一阵心烦。
“我偷听了你和阿晴姐打电话。”
“你怎么能——”
“你在电话里说的很激情澎湃,你说你会成为高管,能拿到股票,说不定还会坐在董事会席位上对公司的经营侃侃而谈。阿晴姐恭喜了你。是啊,金钱和权力都唾手可得,你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的死,得罪你老公的家人。”
玉笛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满脸通红,气急败坏的。
李玉竹走后,风予安才从灌木丛里出来堵住了玉笛。
玉笛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拍了拍心口,尴尬地说:“你怎么在这?脸上怎么有块东西肿起来了?被蚊子咬了?”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玉笛秀眉一蹙正准备朝他发火问他为何偷听,却忽然神色一变,说:“要不要把他关起来?”
“什么?” 风予安一怔。
玉笛急得跳脚:“我怕这恋爱脑会在爸爸的生日会上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是他姐,我了解他,他那个脾气比我还要冲呢!万一他在爸爸的生日会上打人怎么办。”
玉笛开始喊风文澜“爸爸”了,之前她一直喊的是你父亲,他老人家之类的称呼。
“你冷静一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要把你弟弟关起来,把你伯父的独生子关起来?”
玉笛晃了晃风予安的胳膊:“他这人做事冲动不过脑子的,你快点找傅琛把他给关起来,或者今天就把他给送回去!”
风予安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温声说:“别担心,我去跟他谈一谈。”
“谈?他不可能听你的。”
风予安垂眸不语。玉笛将他撇下,往室内走去。
好在李玉竹并没有冲动到在一个老人家生日会上大打出手,他只是在场内四处搜寻云琦和安笙的踪影。人总有种欲望,一定要深究每件事背后的原因。
然而,李玉竹的愿望落空了。
云琦和安笙见这事已被风予安知晓,当然去找妈妈帮忙,云涓得知后自然是把儿女藏了起来。
风予安看着李玉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一阵阵的难受。如果他遇到这事,会在十分钟之内找到这两个小兔崽子,然后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给他们一生都没办法忘记的教训。可李玉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背景,甚至智商和情商都很普通,他想为心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是难上加难。
玉笛看到弟弟没有闹事,松了口气,将李玉竹扯到了一边。
也不知玉笛说了什么,总之李玉竹顺从地点了点头。玉笛将他带到二楼之后,又跟他聊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宾客都陆陆续续离去,姐弟两还没有出-来。
风予安等了挺久,玉笛才从房内出来,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骄傲神色,上前一把搂住了风予安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竹子休息了。”
风予安摸了摸她的头:“跟他说什么了?”
“就说明天会拿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方案来的。当然啦,我肯定不会去找你大姐一家的麻烦。这个你放心。”
风予安脸色一变:“玉笛,你知道什么方案能让你弟弟满意吧?”
李玉竹满怀希望的找姐姐商量这事,得到的却是姐姐企图息事宁人的欺骗。
“你们两个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办,跟你姐姐撕破脸皮?从此家里鸡犬不宁,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吗?老公,你才刚回来就要跟家里人闹翻吗?我也是在为你考虑呀。” 玉笛急急地问。
这时佣人来找,说风文澜在书房里等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老爷子靠着椅子,十指交叉,说道:“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涓愿意做出经济赔偿,她还会带着两个孩子去见冯真真的母亲。当然,她不可能让Angela和Jackson认错,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居然和玉笛的想法不谋而合。
尽管风文澜并不喜欢三儿子风予羲,但某种程度上,三个孩子里只有风予羲完美遗传了父亲的气质,尤其是老爷子身上的傲慢,上流社会人对底层人自带的轻视。风文澜可以各种刻薄儿女甚至恶语相向,但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女对外面人低头,尤其是对冯真真的母亲,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思及此处,风予安从未像现在这般对父亲生出强烈的厌恶感。
“老四,你有什么看法?” 老人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最信任,最宠爱的儿子。
风予安沉默片刻,说道:“我认为云琦和安笙应该受到惩罚。”
风文澜怔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惩罚?老四,那两个孩子只是在网络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冯真真是个公众人物,她连一点非议都经受不住,那还出来赚什么钱?”
风予安有些愤怒:“请您注意措辞!妈妈是因为抑郁症死的。如果他们不受到惩罚就不可能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
“问题是你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女的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自杀,与云琦和安笙不一定有关系!你现在难道不是给你的侄子侄女扣杀人犯的帽子吗?老四,虽然我们都不是学法律出身,但你应该明白理论与实践隔着银河系,法律咨询不代表你能打赢官司,获得想要的结果!”
风文澜目光像是能把他穿透:“你知道叔公最喜欢你哪一点吗?你身上有一种品质,可以让人为你赴汤蹈火,我想是因为你最善良也最仗义。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家族的掌舵人,善良与仗义是不够的,有时候你要足够冷血,甚至丢弃正义感。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你不是上帝,你管不到每一件事。你大姐是个优秀的人才。但她不适合把控全局,可她绝对是个非常给力的助手,你会需要到她。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树敌,但千万不要把家里人弄成敌人!不然你的余生一定会鸡飞狗跳,没有什么人比家人更能算计到你!”
“可是我觉得——”’
“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这种人不配你给她讨回公道。” 父亲两手一摊,一副“这事结束”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亡和新生。所以把这事放下吧。我知道安慰你妻弟需要一些功夫,但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风文澜摆摆手,示意儿子出去。
老爷子已下定决心,再多的争论没有意义。更何况父亲身体不好,万一把老人家气出个三长两短,他就真的万死不辞了。
这事能善终吗?如果发动所有的人一起劝说或许是有用的,李玉竹的父母都在这里,两位老人家出动应该是没问题的。
风予安心事重重的从书房出来,却见本已休息的李玉竹出现在走廊尽头,一见到姐夫,李玉竹立即小跑过来。他的神情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见到了可以拯救自己的人,眼里散发求救的光。
“姐夫,我想找你谈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风予安不敢去看李玉竹的眼睛,因为在几分钟前他已决定将此事放下,站在父亲,姐姐和玉笛一边。
“姐夫,我不能指望我姐了,我求求你帮帮我!冯阿姨在老家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她就是想要一个真相,想知道她女儿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老人家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真相,一个交代,我求求你——”
风予安觉得内心有个空洞在不断地扩大,李玉竹朝他跪了下去,风予安连忙试图将他拉起。但这一次李玉竹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坚决不肯起来,除非风予安点头答应。
风予安帮过很多人的忙,也被很多人帮过。他不轻易对他人许诺,因为承诺太重,如果无法完成就会变成愧疚,而愧疚是最有力的酷刑。
他明白为何云琦会肆无忌惮,先不谈她对人命的轻视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错误,就算她真的犯了错,整个风家都会帮她兜底。风家一贯低调,不愿意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之下。如果此事闹到法院去,那就可能被媒体曝光,这样一来云琦从前做过的恶劣事迹很可能被连带着拔.出.来,家族名誉极有可能受损,这是叔公等人绝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风予安对抗的不是云琦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
思及此处,他半蹲了下来,平视李玉竹含着眼泪的双眸,只能用敷衍的态度回应:“我答应你。” 此话一出,风予安自己已看到了食言的结局,但李玉竹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自冯真真去世后,李玉竹就没有再笑过,此时他终于展颜一笑,却也是他人生里最后的笑容。
宾客散去,佣人还在收拾,家里一下子少了很多生气。风予安心绪烦乱,竟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偷跑到吸烟室吸烟。他担心被玉笛发现,一进房间就冲洗漱间去,一番洗漱后才敢回到卧室。
玉笛正在涂指甲油,她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衣,风予安能看到她诱人的沟壑。乌黑的长发垂下,罩住她雪白的大腿,两个晶莹的脚丫上点缀着艳红的丹蔻,她整个人漂亮得像一个艺术品。
“老公,你们怎么聊了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
窗户被一阵阵风吹开,吹散了玉笛的长发。她跳到床下,跑到窗户边想将窗关起来。
窗外狂风猎猎,原本平静的海面此时汹涌起伏,海浪接力一般,一层一层用力地打在海岸上。
“老公,我估摸今晚要打雷呢,有点害怕。”
她一向非常害怕打雷。一到打雷的季节晚上根本睡不着觉。
风予安也嗅到了空气里雨水的气味,会是一场大暴雨吧。
一场张扬的,毫无顾忌的,扫荡一切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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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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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风予安从梦中惊醒,感觉脑袋沉沉地痛,好像昨夜酒喝多了或者被人拿着棍子打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睡在旁边的妻子。玉笛被他弄醒,发出一声可爱的呜咽声,有点像猫咪撒娇时候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
玉笛醒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抱怨:“昨晚打雷了你不知道吧,你睡得跟死猪一样!”
风予安摇了摇头。
玉笛凑过来在他鼻尖上吻了下,笑说:“你肯定不知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夏天雷雨太多了,一打雷我就睡不好,你瞧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风予安觉得她就算是熊猫,也一定是熊猫里颜值最高的那一只。他凑过去,吻了她的眼下,又含-吮住她的唇,手沿着她起伏描摹。玉笛将他推开,笑说:“别了,我肚子有点疼,不舒服。”
两人下楼见到李伯父和李伯母,玉笛脸上露出了“突然想起事”的表情,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风予安。她根本不可能拿得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来应付李玉竹,所以习惯性地求助丈夫。风予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年后,变得更成熟更强大的风予安依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其实他已做了能力范围内可以做的事情,只是这事确实棘手,无论从哪一方面下手都给不出完美方案,免不了狠狠得罪人。
而当时,他的天平可耻地倾向了姐姐那一边,因为云涓代表了父亲的意思,父亲又代表了伯父和叔公的意思。他倾向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即将获得的权力与财富。在那个节骨眼上,为了李玉竹得罪家人并不是明智之举。他与玉笛,都是红尘俗世里的俗人,最终也不能免俗。
李玉竹下来了,玉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掐了风予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