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予安抬头看她,摇了摇头。
待得大家都享用过早饭后,“解决方案”到底还是来了。还是在适合讨论大事的书房里,风文澜,风予安,云涓作为风家的代表出现,玉笛领了李玉竹进来。
李玉竹一脸的紧张兴奋,大概他以为这事惊动了风文澜,那两个小屁孩一定会受到惩罚吧。风予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当风文澜把昨晚他紧急讨论出来的“补救措施”说了一通后,李玉竹脸上的希望一点点的消失了。
李玉竹第一个看向他姐:“姐,这就是你说的完美方案?”
玉笛清了清嗓子,在风文澜鼓励的目光下开口:“这确实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方案。真真都已去世了,活着的人最重要。我们理解你的痛苦,其实昨天爸爸跟我打听你的事了,他说他有个朋友的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也是个学画画的,跟你有共同语言——”
风予安大为震惊。他知道父亲这人有一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傲慢。因为傲慢,他没有同理心,共情能力很差。他居然觉得只要给李玉竹重新找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孩子,李玉竹就能彻底从冯真真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
在一番尴尬的介绍之后,玉笛发现全场静悄悄的,她满脸通红的闭了嘴巴。
李玉竹说话了:“我想见那两个人,至少要听他们当面道歉。”
风文澜点点头,云涓将她的一双儿女带了进来。
安笙看起来就像蔫了的鸡,垂头丧气。云琦则是一脸的骄傲,好像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接受女王授勋的。
李玉竹抬起头,他的眼眶悬着硕大的泪珠,一晃晃的,像两盏摇晃的灯火。
“你要见我们,我们就来了,有什么事赶紧解决了,我的时间可不能随便浪费。说吧,你想要怎么样,要做什么?” 云琦的语气满是不服。风予安知道,要这个一贯骄傲的侄女低头,尤其是向她看不起的李玉竹低头实属不易。所以他冷冷地说道:“Angela,注意你的语气!”
“对,对不起。” 率先开口的是安笙,声音怯怯的,姿态卑微。
风予安看向云琦,示意她也要道歉。
云琦咬着下嘴唇,仿佛她即将说出的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在法庭上认罪,因此颤抖着下唇迟迟不能也不愿说出。她对玉笛姐弟的态度一向是摆在明面上的,她不喜欢李家人,轻视,戒备,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是由上而下的俯视,要她低头道歉等于要了她的命。
“Angela。” 风予安再次出言提醒。
“要我道歉是吧?好!我道歉,对不起!可以了吗?不够的话我要不要录音下来让你带到她坟前去播放?不够纸钱的话我烧给她啊!”
风予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与姐姐对视一眼,他真怕李玉竹冲过来将云琦掐死。
然而,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这两兄妹,一言不发。
这份沉默更加剧了风予安的恐慌。这是暴风雨的前奏,越宁静,酝酿的怒气越可怕。
“我这人嘴笨,学历又低,是说不过你们的。这事确实已结束了。就像我姐说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再道歉,她也不会重新活过来。其实我昨晚就明白结局会这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抱任何希望。你们都是神仙,你们什么都可以给予。
我虽不聪明,但也知道这事就算真捅到法庭上,还不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我查过资料,花过钱咨询过律师。他们的所作所为叫什么?网暴。网暴是最难取证的,历时长,耗费心力,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即便是刑事立案又能怎么样,就算真的进去关三年又怎样,以你们的本事,怕是一年不到就能出来了吧。
比起你们我就是一根草,谁都能往上踏那么几脚。但即便卑微,我也想为我的心上人讨一点公道,我不想她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可是我不像这两个小孩,没人站在我这边,没人护着我,我甚至他妈的请个律师的钱都不一定拿得出。这世界对好人真残忍,恶人越横越活得痛快。”
李玉竹这番话说的很平静,就像在跟家人讨论空调买哪家一样平淡。
这番话却在风予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一个普通人的绝望。而普通人的绝望往往最能击中人心。
“姐,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好的好的,我送你回去。”
风文澜起身,对李玉竹柔声说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准备?”
“我不挑食。”
云涓忍不住说道:“竹子,我可以叫你竹子吗?是我教育出了问题,我代我两个孩子再跟你道个歉!恶言一句伤人心,你们两个记得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李玉竹转过身,笑说:“怪不得说投胎是一门学问呢,有个厉害的妈妈就是好,无论闯了多大的祸都有人给兜底。你有儿女,冯阿姨也有,都是儿女,为什么就你家的最高贵呢?”
云涓的脸刷一下白了。
风予安与玉笛一起将李玉竹送回客房。李伯母恰好在客房门口,她和李伯父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但见儿子心情有点不好,便来问问情况。
玉笛说风文澜要给李玉竹介绍个女孩子。李伯母一听就乐坏了,那张肥嘟嘟的,和蔼的脸上飘起了笑容。她知道风文澜介绍的女孩一定是靠谱的女孩,至少比冯真真强。
玉笛有点担心弟弟,送他进房之前问道:“你还好吗?”
李玉竹嗯了一声,“姐,姐夫,要不你们陪我聊聊?”
玉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们姐弟已很多年没有谈心了。
“从前我们聊天的时候还没有姐夫。”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欢快起来。
“姐,你还记得我小学对面是小卖部一条街吗?当时学校绞尽脑汁阻止学生放学后去买,可人家生意还是做的风生水起。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家开始卖炸薯条的,一盒三块钱!那时的物价真是便宜。后来我同学的妈妈来接她的时候,看到我又捧着一盒薯条吃,她突然就指着我,对我吼:李玉竹你就是因为平时总吃这些才满脸的青春痘!我被她骂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差点就把手中的薯条给丢了——”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我正好来接你放学,你姐姐我腰一叉,直接骂了回去:用你的钱买了吗?我给我弟弟买的薯条关你什么事?管好你家的娃!”
风予安忍俊不禁,笑说:“原来你小时候就已很泼辣了。”
玉笛昂着头:“这女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凭什么在大庭广众下给我弟弟难堪?”
李玉竹又说:“姐,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收集数码宝贝的邮票吗?”
“对对!” 玉笛笑说:“我们买了好多好多邮票呢,都是背着伯父去买的。我的手气比你好多了,你总是抽中重复的,新的基本靠姐姐我。不过有一张太一和亚古兽的我们一直一直都没有收到。当时你跟我说那十有八九不存在那张,再怎么买也抽不到的。”
“对,后来我把集邮册给弄丢了,你对我又哭又骂的。”
玉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为了掩饰尴尬,她转过头问风予安:“老公,你小时候收集过这个吗?当时很火。”
“没有,不过我倒是玩过那种类似数码机的东西。” 风予安做了一个打游戏的动作。
李玉竹露出了一抹寂寥的笑容。
那个早上空气十分闷热。虽说琴洲的夏天很长,从五月就拉开帷幕,但真正热烈还是七月。当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的时候,往往预兆着可怕的暴风雨。三人一直聊到中午,直到李玉竹说昨晚没睡好想休息,玉笛和风予安才离开。
傍晚,云涓号召大家一起准备晚饭。容惠筠拒绝了这一提议,她临时有工作,暂时离去,风予羲这个跟屁虫当然也走了。少了这两夫妻气氛反而更好。云涓做披萨,而二姐则做蛋糕,两方各占据厨房的一边,有点打擂台赛的意思。
玉笛走进厨房,两个姐姐都朝她招手。犹豫了一下,玉笛往披萨的阵营去了,因为她喜欢吃肉,蛋糕里没有肉。
风予安当然无条件跟着妻子,无奈地对二姐笑了笑。
做披萨的期间,风予安趁玉笛不注意,将云涓拉到一边,说道:“李玉竹有点奇怪。你最好叫两个小孩子小心点,避开他,然后今晚睡觉锁门。”
云涓嗯了一声,问:“怎么个奇怪法?”
“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觉得他的状态不大对劲。你叫孩子们小心点。”
云涓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下与二姐在闲聊的玉笛,问:“你媳妇都好吧?”
“她没什么事的。”
当晚他们一起享用了披萨,意大利千层面和奶油冰激凌蛋糕。风文澜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吃这些高热量的东西,二姐专门给他熬了一锅燕窝粥,结果却被营养师告知燕窝粥也属于高热量食品,气得二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是在岛上的最后一个晚上。风予安决心明天就带着妻子一家离开。总的来说,这次来岛上为父亲庆生还是有很多收获的。在几杯香槟下肚后,他的心情也畅快起来。
晚上玉笛忽然说她下腹部很疼,过了一会,又说腰酸背痛腿抽筋,一开始风予安还以为是她开玩笑的跟自己撒娇,还逗了她一两句,但看到她藏不住的痛苦面具后,马上出房间去找跟随父亲的家庭医生。
已是十二点。风家的人(除了小五)个个都是早起早睡的好习惯,只要不加班十一点必定回房休息,不然无法承受繁重的工作带来的压力。佣人们也一般工作到十一点半就会回宿舍休息。
被吵醒的家庭医生有点不高兴。但他还是拿了些布洛芬给风予安。他说玉笛可能是经期前综合征,压力大,作息混乱都有可能导致。风予安却不想玉笛吃布洛芬,听说这玩意伤胃,问医生要了个艾灸的小盒子想给玉笛热敷。
走廊灯光被调得很暗,大概是能看得见路的程度。风文澜虽能承担岛上庞大的开销,但这几年琴洲政府倡导环保新能源,节约用电。风家考虑到容惠筠在政府部门工作,未来还要竞选琴洲市长,顾虑到她的形象,所以家中都配合的使用这种太阳能发电的节能灯。
风予安似乎看到有人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晃了一下。他没多想,或许是小五打游戏打到饿了,想偷吃夜宵了吧。
想到玉笛还在忍疼,他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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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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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下那布洛芬玉笛也不见好转,在床.上辗转反侧喊着肚子疼。直到两个小时后,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被折腾累了,玉笛慢慢睡了过去。风予安也终于能将手从她的腹部移开,翻过身子进-入睡眠。
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再次梦见了母亲。她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像电影里无脚的女鬼一般飘来荡去。他最害怕见到母亲这个样子,在梦里心情也怅然得像暴风雨前浓郁的乌云。
他能看见自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足好像被人捆绑了起来,徐妙云凑到他耳边念叨,只听她说:“我知道一个秘密。”
风予安刚想问是什么秘密,徐妙云忽然对着他的耳朵尖叫起来,巨大的分贝将他从梦中瞬间惊醒。
他刚睁开眼睛,就感觉身子被人略微粗鲁的晃动。风予安转过去,见玉笛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老公,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风予安坐起来,问道:“什么?”
“好像有人在尖叫!”
他刚想说自己不可能与她共享一个梦境,剧烈的敲门声传来。
“四哥,四哥!您快起来!”
风予安为人谦和又不摆架子,所以佣人都很喜欢他,平素称呼不喊什么“少爷”,“先生”,全都称呼他为四哥。
他将床头的衬衣丢给玉笛,让她遮盖住胸前裸-露的肌肤,自己则迅速下床前去开门。
门开之后,佣人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大小姐找您!”
风予安率先来到客厅,只见大姐云涓面色惨白,颤声说道:“Jackson不见了!”
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迅速的稳定思绪,想来玉笛听到的那声尖叫就是云涓发出的。
“怎么回事?” 风予安尽可能镇定心神,却有极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见的不光是Jackson,李玉竹也不见了!”
刚好下来的玉笛和李家夫妻都听到李玉竹这三个字。李伯母爱子心切,立即冲上来,抓住云涓的手,急不可耐地问:“我儿子去哪了?他去哪了!”
云涓嫌恶地甩开了李伯母,怒道:“你问我,我问谁?我睡不着觉得心里很慌想出来倒杯酒喝,我路过Jackson房间的时候见灯还开着。我很恼火,想他难道还在玩游戏,我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我担心李玉竹会伤害他——”
不知情的李家夫妻被这句话给吓懵了,李伯母立即追问:“我儿子为什么要害人?你说清楚呀!”
“我,我没时间跟你掰扯!” 因为安笙的失踪让她心急如焚,云涓的声音越来越大。
除了离去的风予羲夫妇和打了镇定睡得极香的风文澜,家里人都这动静惊醒。小五穿着睡衣,睡眼惺忪,云琦披着一件外套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平时威风凛凛骄傲自大的模样。二姐也匆匆下楼,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她声音里带了点抱怨:“大晚上的你们干嘛?吵到孩子怎么办?”
叔公和伯父也出现在了客厅,听闻安笙失踪后,两人脸色大为震惊,也来不及追问原因,马上安排人出去寻找。
“不必担心。” 风予安柔声道:“洛梅岛没有多大的,很快就能找到。”
泪水蓄满了云涓的眼眶:“万一他把我儿子杀了怎么办?”
李伯父张了张嘴,估计他想问:“杀了”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就像卡在喉咙里,一直没有问出来,一张老脸被疑惑和难受揉成了一团。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风予安接过玉笛拿来的外套,说道:“玉笛,你们留在这里,我跟傅琛出去找。”
“我也去!” 玉笛叫道。
“不,你身体不舒服,你留下!我们的人足够多,是能够找到他们的。” 风予安坚决地拒绝了玉笛。
“可是那是我弟弟——”
“我知道!” 风予安再次打断了她,态度比上一次更坚决:“外面太黑了,你还是留下吧,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伯父,伯母你们也跟着留下,不必担心,安笙和竹子都不会出事的。回来我再跟你们解释。”
他将外套穿上,敷衍似地拍了下妻子的肩膀。
李伯父虽也焦急,但他们对岛上完全不熟悉,加上也信任风予安等人的找人能力,附和:“是啊玉笛,我们留下吧!”
天色很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不见繁星和月亮的踪迹。出来之后风予安才发觉带外套是件多傻的事。盛夏已拉开了序幕。可能是在室内享受的恒温太久了,连玉笛也忘了外面真实的天气。
傅琛来报告,说停车位正好少了一辆迈巴赫。安笙和李玉竹都有驾照,但如果是李玉竹挟持安笙,那应该是安笙开车的几率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