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白辜月叹了口气。
比赛开始了,每个班的参赛选手俩俩一组站在起跑线前,现场的老师亲自为他们绑上绳子。
白辜月已经做好准备,她十分信守承诺,除了她被绑着的腿,身体没有其它地方触碰贺鸣珂。
见此情景,夏冬天有些担忧地看向裴绍西:“他们打算绑着腿各跑各的吗?”
裴绍西不言,忧心忡忡地看着白辜月。
一声哨响,每个班的选手都互相攀着搭档,奋力前进,嘴里默契念着“一二一二”。
唯独四年(A)班这对有点不一样。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辜月和贺鸣珂互不干扰地前行——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现实是,白辜月宛如一把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起跑线,目光始终灼灼注视着终点,神色之坚毅一时间仿佛是夸父追日。
身旁的贺鸣珂就不是那么好运了,他万万没想到白辜月速度会如此之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的腿牵扯着踉跄前行。他像一棵暴风雨中摇曳的小树,以一种极为扭曲古怪的舞姿被迫前进。
“白辜月!……”
他的呼救淹没在众人的加油声中。此刻眼前的五十米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是一条无边的地狱之路。他的双脚不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迈哪只脚,像个瘸腿的狗一样被可悲地拖着跑。
然而身侧的白辜月却稳得可怕,她丝毫不被贺鸣珂影响,底盘牢靠得好像扎进了地里。她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朝前跑,并且始终贯彻不触碰贺鸣珂原则。
贺鸣珂精力耗尽,忽觉心底一凉,他快要控制不住重心了!
他冷汗直冒,这意味着……可怕的灾难即将上演。
终于,白辜月感觉右脚被一股及其强大的重力牵扯,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她回头,发现贺鸣珂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医护室里,只是沾了满脸塑胶跑道红色颗粒的贺鸣珂被校医阿姨宣布健康无伤,随时可离开。
一大帮同学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他还好吗,痛不痛。
贺鸣珂洗了把脸,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看了眼周围一圈的人,没发现那个关键身影。
他沉着声开口:“今天这件事,你们不许说出去,知道了没有?”
“知道啦!”大家高声回答,默契闭嘴。
贺鸣珂走出医务室,还有八百米在等他。他却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每一步都行走的如此艰难,他每走一步,对白辜月的恨意就加深一寸。
“贺鸣珂!”
白辜月追上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她打量了他一圈,“你没事吧?”
她刚刚特地回了一趟教室,拿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但没看贺鸣珂哪里有伤,于是她把水和创可贴一并交给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摔倒了。”
“你不知道?”贺鸣珂瞪大眼睛,肺都要气炸了。
“我告诉你了会摔倒的,可你叫我多关心一下我自己……”白辜月阐述事实,贺鸣珂却觉得这些话和浓硫酸一样烧耳,立马打断,“你别说了!”
白辜月抬眼看他,贺鸣珂的病情似乎加重了,她立马缄口不言。
贺鸣珂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水和创可贴,威胁道:“今天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我只是躺在地上休息,绝不是被你绊倒!”
第10章 攻城略地
男子八百米迫在眉睫,贺鸣珂作为第一批出场的,正在侯区热身。
他一边弓步压腿,一边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辜月裴绍西二人。
裴绍西是第二批开跑的,他刚穿上号码服,白辜月在一旁帮他把后背的号数摆弄服帖,俩人亲密无间。
“太阳大,你先去阴的地方休息一会儿。”裴绍西握住她的手腕,低眉轻语。
白辜月却觉得不是大事,秋天的太阳都是纸老虎,她微微一笑:“没事,我在这儿给你加油。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保管吗?”
不堪入目,道德败坏,有违公序良俗。贺鸣珂双眼怒睁,火焰在眸底噼里啪啦地燃烧。
班里的两位女同学跑到贺鸣珂旁边,甜甜地说:“贺鸣珂,加油哦。”
贺鸣珂站直,没心情继续热身了,“别烦我。”
女孩们心碎地离开了,他浑然不觉,仍在直勾勾地窥视不远处的二人。
这个白辜月到底什么意思?他这么大一个人,她看不见吗?
难道她和沙丁鱼一样是重度近视者?
她忘了自己早上犯下怎样的滔天罪行了吗?现在却对他这个受害者视而不见?
好,贺鸣珂在心中冷笑。原本还以为白辜月有半分良知,现在他彻彻底底地醒悟了,这毒蝎般的女人,是没有良心的!
白辜月忍不住抬手擦汗。奇怪了,明明头顶的太阳温和不刺激,她怎么反而还流汗起来。
似乎有一股异常灼烈的热浪包围着她。
到底是哪儿来的暑气。
白辜月环顾四周,正巧和贺鸣珂对上眼。他的眼睛居然能放射出这么高强度的热量,她感到有些吃惊。
视线交汇的瞬间,贺鸣珂又使劲地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去,白辜月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他的颈椎可真好。
她想起上午贺鸣珂那一跤,想来多少与自己也有点干系,眼见马上要开跑了,白辜月走到贺鸣珂身边,送上真诚的祝福:“贺鸣珂,加油。”
贺鸣珂回头,见她露出礼仪性的笑容,这是白辜月第一次对他笑,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白辜月笑起来的样子。
她的眼睛像小狗一样又圆润又乖顺,没有杀伤力,好像也不是很愚蠢,有点像他钢琴老师养的小金毛。嗯,确实像。
他没想到自己盯白辜月盯了那么久,差点忘记了自己尊贵的身份,想着要狠狠奚落白辜月一番,哪知一开口竟结巴起来:“要……要你说。”后面要说什么台词统统给忘了。
白辜月点点头,看来贺鸣珂体育很强,不需要她多嘴,她明白了,于是调头就走。
留贺鸣珂独自在原地回味。
贺鸣珂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变得轻盈不少,心境也一下子开阔起来,甚至想吟诗一首。只是他一首也不会。
他想,看来白辜月还有点良心,姑且放过她一回。
丁渔从不远处跑过来,他刚结束了跨栏。他像个老母亲一样把贺鸣珂前前后后打量了一遍,“老大,你没事吧?听说你摔了个狗吃屎?”
“闪一边去。”
贺鸣珂好不容易心情好一次,提起上午那一跤他又烦躁起来。
他推开碍事的丁渔,昂首挺胸地宣布:“现在去终点等我还来得及。”
贺鸣珂在英国读书时并没有听过什么八百米,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只是洒洒水的事,轻出了点汗,他毫无压力拿到了第一。
丁渔跑上前用六百字作文赞美他,贺鸣珂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到处找白辜月的身影,没见着,又有点不开心。她说个加油就完事了吗,此刻他夺得桂冠,不应该前来为他贺喜?
替裴绍西加完油,白辜月就紧赶慢赶地回到了教室开始学习。这个点教室空无一人,是自习的最佳场所。
临近傍晚,贺鸣珂脖子上挂着数枚金牌,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他招摇过市地穿过田径场,A班的不少人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一瞬间仿佛凯旋的将军带领着他的三十万将士准备浩浩汤汤地回城。
他骄傲无比地踏进教室,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贺鸣珂身子凉了半截,仿若置身冷宫。
他的母亲,阿琳娜,此刻正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边翻阅他的书本,一边眉目含笑地与白辜月谈话。
而他的父亲贺文彬站在一旁默默审视他的读书笔记,眉头紧皱。
A班的其他同学第一次见不认识的家长出现在教室里,纷纷挤在门口往里探看。
阿琳娜抬起头,正好看见自己的儿子,她站起来,纯色的连体裙衬得整个人温婉无比。五官带有明显的混血特征,灰褐色的瞳仁,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
她的卷发盘在脑后,笑眯眯地招手:“甜甜,怎么不认识妈咪了,快过来。”
甜甜是他的小名,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成为他的小名。阿琳娜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喊他。
贺鸣珂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辛辛苦苦在新学校建立的威严,随着这声“甜甜”分崩离析,化为泡沫。
他的江山……他的尊严……
阿琳娜和贺文彬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贺鸣珂面色惨白,好像大病一场。他被阿琳娜拉到跟前,翻来覆去地看。
“文彬,感觉甜甜好像长高了不少。”
“大半年没见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都长得快。”
“是吗?”
阿琳娜像搓狗一样搓着贺鸣珂的头发,贺鸣珂任俩人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有小女孩忍不住问:“你们是贺鸣珂的爸爸妈妈吗?”
阿琳娜看着堵在班级门口的小朋友,笑眯眯地回答:“你们好,是呀,我们是贺鸣珂的爸爸妈妈,很高兴认识你们。”
“阿姨,你长得好漂亮,好像外国人!”
“对,贺鸣珂长得也像外国人。”
小孩子七嘴八舌地和阿琳娜聊了起来,她乐得合不拢嘴,“你们好可爱呀。贺鸣珂平常在学校乖吗?有没有欺负你们?他要是欺负你们,你们就告诉我,我和他爸爸会惩罚他的。”
“没有!”
大家争先抢后地回答:“他还给我们吃巧克力了呢!”
贺鸣珂替自己捏一把汗。
“是吗?”阿琳娜惊喜地捧起贺鸣珂的脸,“贺鸣珂长大了,以前还和妹妹抢零食,现在都学会和同学们分享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贺鸣珂唇色发白。
他求救地看向丁渔。
丁渔接受到他的sos信号,马上问:“原来甜甜还有妹妹?”
“是呀,贺鸣珂的妹妹已经上一年级了哦。”
“她也有卷卷的头发吗?”
“呵呵,改天我们把妹妹带过来,大家就知道咯。”
丁渔这家伙在问些什么!贺鸣珂心死了,他感到大脑缺氧,危在旦夕。
“贺鸣珂还和妹妹抢零食呀?”
“对呀,早些年贺鸣珂还尿床,不会用筷子呢,”阿琳娜低头问他,“现在还会尿床吗?”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贺鸣珂开始思考,生死不过须臾之间,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在世上已经生存了十年,该看的风景都已看过,该吃的美食都已吃过,除了打败白辜月这个愿望没实现之外,其他的都已圆满,在这荒唐的人世,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了。
“甜甜,过几天把你的小同学都邀请到家里玩吧。”
贺鸣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自家的车的,在阿琳娜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会不会尿床时,他的灵魂就已经死了。
他恍恍惚惚地应:“不用了吧。”
同样坐在车后座阿琳娜揽着他的肩,“那可不行,我已经和你的小同学都说好了。”
贺文彬坐在副驾:“贺鸣珂,你的笔记做得太糟糕了,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你应该和你的同桌多学习,人家的字整整齐齐。我看你的作业错了好几道,这么简单的这么也错?我给你找的家庭老师到底有没有用。”
贺鸣珂警觉起来:“你们和她说什么了?”
阿琳娜摸了摸他的头发,“紧张什么呢,你的爸妈还能说你坏话不成。”
“只不过和月月聊了一下天,说了一些你小时候的趣事,你还记得你六岁的时候去公园被一只狗咬了屁股那件事吗?哎,现在疤好了没有?”
月月?
不知道阿琳娜和白辜月的关系进展令他恐慌又焦灼,越听阿琳娜说的那些话,贺鸣珂越绝望,他不想去上学了,他要买最早的一班飞机回英国。
提起贺鸣珂的同桌,阿琳娜十分有感触,讲得停不下来:“那小姑娘可认真呢,我们刚进教室的时候,班上就她一个人,还在学习,你要向月月看齐。”
贺文彬又插一句:“小姑娘看上去乖巧得很,你可不要欺负人家,听见了没有?”
贺鸣珂刚想回答,阿琳娜这边又扶着他的肩膀说:“过两天把你的同桌邀请过来,我和你爸装备了好多小礼物,都拿去分给你的同学,是要做两三年同学的,得好好相处。”
等等,如果白辜月来他家的话……
届时,她看着他家的豪华大别墅,广袤无垠的后院,捧着脸惊讶万分地说:“贺鸣珂,你家好大好豪华呀,我自愧不如,求你和我做朋友吧!”贺鸣珂光是幻想一下这幅场景,身心就已经舒畅得不行了。
他重新活过来,精神抖擞,仰起脸,笑着回答:“好,我一定会告诉我同桌,好好招待她的。”
第11章 在线报名
第二天,贺鸣珂在班里宣布,想要去他家玩的人必须统一到丁渔那儿报名,由丁渔统计成名单,最后上交到他这边。
他需要把这份名单转交给他家的米其林大厨,以便过些时日为大家准备丰盛的大餐。这个步骤是相当重要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贺鸣珂十分享受观赏班里的同学把丁渔的位置堵得水泄不通的场景。
“等等,一个一个来!”
丁渔被人群淹没,扯着嗓子维持秩序,“我需要一名助手协助我!谁来?马上!现场诚聘!”
“我我我……”
贺鸣珂扯扯嘴角,双手揣兜准备回座位,刚抬头,眉心瞬间蹙紧。
怎么回事,为什么白辜月还在位置上?
他看到白辜月纹丝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在专心致志地学习,一旁却是火热的报名现场,画面割裂得仿佛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白辜月,不仅视力有缺陷,听力也很堪忧。
贺鸣珂走上前,双臂环抱,硬气开口:“喂,你在干嘛?”
他的话像阵风似的从白辜月耳旁吹过,不泛起任何涟漪。白辜月埋头做题,笔帽抖得奇快,显然,她已经深陷于学习的海洋,正在忘我的阶段。
他们才十岁,这么拼命做什么?贺鸣珂不甚理解,又觉得她在作秀,是在无声地给自己下马威。
贺鸣珂一把抢了她的笔,失去了在知识的瀚海里划动的船桨,白辜月终于抬起头,因为过分专注,此刻她的脸红扑扑的,这是大脑运转过快带来的外在表现。
她原本是不理解的,突然从题海中抽身,眼神还有些朦胧。可看清来人是贺鸣珂后,她又十分理解了。
白辜月从笔盒里取出另一根笔,继续不顾一切地做题。
被冷落至此,是贺鸣珂自己都没想到的。昨天她对自己甜言蜜语,今天爱理不理。凭什么,拿他贺鸣珂当玩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