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恍悟,点点头。她从小就生得好,对旁人的眼光早就能泰然处之,并不觉得负担。她问:“秋导,泄密的事……”
“没关系,已经在查。”秋忠对她解释了一通。
姜柚这才知道,其他影视公司横空出世了个类型相似的影片,将来会和《九景阙》打擂台。那头也是个大制作,运营估算,保密的《九景阙》到时或许会在流量上吃亏,因此出片方正打算更换营销策略。
这次泄密的事,也是歪打正着,给他们贡献了一波流量。
虽然之前他们都在安慰她,但姜柚一直心里都觉得他们在安慰自己,是自己惹了祸,听了秋忠的话,忐忑的心这才彻底安定。
看见她松口气的表情,秋忠失笑:“你要是真闯祸,即使有陆之行顶着,找你谈个话是免不了的,片方哪会轻飘飘放过你。”
他没有给姜柚再说话的机会,转头拿起对讲机做开拍前最后的安排。这场拍的是俪贵妃的死亡。
此时的九景依旧繁华,但内里早已走向颓势。
花灯夜宴,对小公主虞蔷来说,是一场鸿门宴。在宴上,九景帝王原是想把她引荐给来使的里努釜大王子,做和亲,却不曾想,小公主在赴宴的路上被皇子派来的下人告了密。
得知自己要被作为权色交易品,虞蔷自然不从,愤恨之下,回身提起侍卫的长剑,径直将长发削去。
在九景,失去长发的女人如同失了贞洁。下人们慌忙补救,误了开宴的时辰。
而花灯夜宴上,轻浮的里努釜大王子,却看上了高傲华美的俪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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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对小公主削发之事还不知情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举杯向里努釜大王子致歉,轻浮无状的异国王子却置之不理,眼神紧紧锁住帝王侧边的俪贵妃。
帝王察觉他的不对,出言警告,被无视地彻底。
里努釜大王子的眼神如鹰爪,又如滴着涎水的舌尖,放肆黏腻地徘徊在贵妃身上。
“我要她。”他说。
此话出口,九景的命运倾转,滑入覆灭的深渊。
帝王深知自己的国家已经不如二十年前强盛,一个女人换来几年的安定,倒也值得。不过自己的女人进献给他国后辈,他到底面子上抹不开。
终于收拾妥当的小公主前来赴宴,头上盘着的是宫女们临时制作的假发髻,虽然拙劣,但在晃动的烛火下,并未露馅。
可惜帝王算盘落空,入侵者的眼神没有为年轻娇美的公主停留半分,仍紧紧锁住帝王最爱的女人。
她属于九景帝王,就算死,也不能委身他人。帝王说,入了里努釜境内,她必须殉国。
“妾甘死。”临行前,高傲的贵妃终于淌下一滴泪。
这场戏就从这里开始。
宋清语的俪贵妃身着隆重华美的嫁衣,端坐在喜车里。满载着绫罗金饰的一辆辆马车,跟随喜车前进着,在京城的街道上宛若游弋的地龙。
尽管这次和亲并不体面,帝王仍给了她无上尊荣。
里努釜大王子坐在她的对面。他们还未真的成婚,这并不符合规矩,不过,在边境百万军队的威胁下,一个女人的规矩,显然没有那么重要。
她的步摇、流苏、耳环,都随着马车的前进而摇晃着,脸上早已没有平日的傲慢,但脖颈脊背仍笔直的挺着,无力地维护自己早已尽扫的尊严。
只是她通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看着眼前逼近的蛮横敌人,她不禁在心里回想着自己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她自幼生在书香世家,家里的长辈都是九景的肱股之臣。哥哥长大后入了军,而她被选入帝王家,成了先后故去以来,帝王最宠爱的女人。她以为她会荣华到老。即使年前,哥哥不幸战死,她也能凭借帝王的爱怜高枕无忧。
但哥哥是九景的大将军,边疆的定海神针,他故去,九景的气数又能存几许。
俪贵妃,不,宜氏的眸子闭上,任由轻薄无行的王子如蛮兽一般吻上她的唇。
她没有选择。
姜柚坐在监视器前,沉浸在宋清语给她带来的震撼里。
好的演员是有氛围感的。他们往那里一站,身边拙劣的道具也能成饱经风霜的古物。
在宋清语红着眼,长睫轻颤时,姜柚几乎以为她真的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已经心灰意冷,行至陌路。
“可惜了,美人,没有时间享用你。愿你们京城的野狗懂你们的礼。”里努釜大王子的九景官话不太标准,嘴里的发音生硬艰涩。宜氏听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惶恐地看着他,被亲得肿胀的唇不自觉哆嗦。
她看着他把一条绳子系在自己的脚腕上,心里涌起滔天的不安。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发着颤,因为恐惧,听起来嘶哑尖锐,不复娇柔。
他伸手打开了马车的后门,冷风呼呼灌入,把宜氏的喜服和盘发吹得乱舞。
“向我故去的母亲问好。”他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待宜氏反应过来,他伸出手,狠狠将她往后一推。
她只觉自己的身体像个破碎的罐子,狠狠砸在青石板路上,骨头一寸寸断裂。她的感知能看到围观的百姓惊恐着后退,身体却如遭石碾,破碎支离。
在帝王床榻上辗转过的女人,怎么会真的受到他国继承人的钟情呢。只不过比起毫无作用的女儿,与帝王举案齐眉的她,更能煽动帝王的屈辱感罢了。
代表国婚的喜庆车舆拖行着宜氏残破的身躯,直至城门口才将尸体抛下。百姓们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女人衣衫破碎的躯体。
他们只是碌碌的百姓,大多不知这预示着什么,只有几个读书人手捂着眼,泪却从指缝中溢出。
九景将倾,国将不国。
“好!过!”秋忠的大喇叭把姜柚吓得一哆嗦。
她回到现实,怔怔的看向秋忠,秋忠偏头向她:“懂了吗?”
姜柚吸吸鼻子,点点头。
她之前的演技,确实是浮于表面了。公式化的笑,设计中的哭。
他们夸她时,会说,“姜柚演得不错”,但对宋清语这样的演员时,却会说——
“俪贵妃,不错。”秋忠对哆嗦着裹上羽绒服的宋清语道。
宋清语冷得发颤,笑得十分勉强:“秋导,您那人偶是哪位大哥做的,太逼真了。我在旁边看着,觉得是我自己在被马车拖。”
坐在旁边的监制嘿嘿一笑:“我花大价钱找的,还不错吧。”
这场戏分了三段拍摄,几次反复下来,时间早已过了两点。姜柚让开身,把地方交给复盘的宋清语,自己走到一旁摸出手机。
差点忘了,该给陆之行知会公司的事。
但是这个时间不尴不尬,她想了想,在微信上给陆之行留言。
美柚柚:【前辈,我想跟你谈谈签约公司的事情,你看到消息后可以直接给我回电。】
她发好消息,就按灭手机,正想把手机揣进衣兜,屏幕亮起。
来电显示,陆之行。
好快。姜柚原以为他会过段时间才能看到。
“姜柚,你说。”陆之行的声音通过听筒,从百千公里外传来。
“陆前辈,”姜柚清了清嗓子,“最近关于我的舆论太多,辛苦你了。我想谈谈公司的事。”
陆之行听起来永远沉稳可靠,他道:“不辛苦,你是我的夫人,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
“星新那边,我想不用压了。”导演棚的背后,风有些喧嚣,姜柚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被冻住,她转身背对着风,继续说:“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公司能选择。”
“好,我会交给下面的去做,让瞿珊和他们沟通,你专心拍戏。过几天我来探班。”陆之行没有问她原因,径直答应下来。临挂断前,他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这是你会做出的选择,柚柚。”
挂掉电话,姜柚心里涌起了一股对陆之行的愧疚。
她拒绝了陆之行的橄榄枝,这段时间心安理得的用着他的人,现在转头来,却还要陆之行帮她找下家。
姜柚自己都觉得很过分,感觉这种行为是会上豆瓣八组的程度,心里不由唾弃自己,甚至暗下决定,要对陆之行更好一点。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对陆之行出格行为的不解。
宋清语从导演棚里探出头,看见她站在原地愣神,道:“柚子,陪我去卸妆吧。”
化妆间里,人来来往往,两人不好说别的事情,只能围着戏谈。
“秋导夸我了吗?”宋清语微抬着头,任化妆师在她的脸上擦拭。化妆师听了她的话,悄悄瞟了姜柚一眼。
姜柚正坐在旁边一手托着腮,看她微抬的脸。宋清语现在褪去了满头精巧的饰品,自带的那股文艺浪漫的气息又回到她身上。
姜柚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脸上不由漾起笑:“夸了,让我多学。”
“好吧,那我允许你问我一些演戏相关的问题。”宋清语开了个玩笑。
“真的吗?”姜柚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掏出手机眼巴巴道:“那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宋老师。”
宋清语瞟了她一眼,嘴角微抬:“你还挺上道。”说着拿过助理手里的手机,让姜柚扫了微信。
她的微信头像与她对外的形象十分不符,是一个人在滑雪时踩着单板跃起的瞬间,很是潇洒帅气。
宋清语的脸上刚卸得差不多,趁着化妆师转头更换卸妆液,她往姜柚这边一瞅,刚好瞟到姜柚在看自己的头像。
“好看吧?去年拍的。”她对着姜柚挑眉,还没说完,就又被转过身的化妆师按了回去。
姜柚点头:“好看。这是你?”
“对呀,秋导拍的。”提起秋忠,她的语气雀跃起来,随即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又压了下去,“这是我的私人微信,你别乱传。”
“没问题。我加你的也是私人。”姜柚满口应下。
宋清语正在卸口红,没法说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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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姜柚一直待在剧组。她的戏份很少,但十分好学,一有空就往片场跑,坐在秋忠旁边看着前辈们演戏,感悟颇多。
有几个年纪较大的演员见她总来围观,也夸她,赞她是年轻一辈演员里,难得耐得住性子的。
在剧组待了大半个月,陆之行之前许诺的探班也没有实现,姜柚几乎快忘了这事。
没过多久,这边场景的镜头终于拍完,剧组要转道大影视城,拍摄皇宫的内景。
姜柚接下来的戏份也安排在了开头几日,拍不了几场,便要杀青了。剧组在转场时基本无缝衔接,她也就没有回家,径直跟着剧组转道大影视城。
这天,姜柚正在拍摄她试镜时演过的那场单人戏。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的演技较之前更为熟稔。虞蔷听闻皇兄惨死的惶惶、跌撞着摔在甲胄前的凄然、抚过家徽时从哀切到愤怒又转而坚定——这些情绪的递进被她处理得很好,远远超出试镜时的水平。
秋忠这些时日教了她不少,对姜柚的进步与有荣焉:“你的学习能力很快,还有两场戏,别松懈。”
“谢谢秋导。”姜柚也对自己的进步很是满意。这个剧组的氛围和含金量,是之前的小剧组拍马也比不上的。果然,需要跟着脚踏实地的大佬才能学到东西。
秋忠看着她,不禁叹了句:“陆之行的眼光还真不错。”
“确实,我也觉得。”沉稳的男声在姜柚背后响起。
姜柚兀地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恍惚。转过身,陆之行正站在她身后。
他的视线焦距在她的双眼,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来,扫在他的侧颜上,虽然穿着戏服的是她,但她却在陆之行的身上看到了电影般的质感。
“柚柚。”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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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眼前的这幕就像蒙了一层胶片滤镜,虚幻得令姜柚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陆之行往她身前又前进了半步,她才反应过来。
“陆……”姜柚本想叫陆前辈,但在刚出口一个字时,突然醒悟场合不对,于是硬生生改口,“……之行,你来了。”
她呆呆的样子似乎取悦到了陆之行,他靠近,屈指在她的道具头盔上轻敲一下:“是的。”
他离得太近,姜柚碍于在场有别人,不敢躲开,只能与他对视。
此时的陆之行离开了那道光束,姜柚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点点星辰。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醉,像是真的深爱着她。
……这就是影帝的演技吗。姜柚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潭映着辉光的幽泉里。
“咳。”秋忠在后面干咳一声,“拍完了就赶紧带着你老公走,别在这里碍事。”
姜柚一听,顿时把自己从陆之行的眼神里撕扯出来,红着耳朵转身道歉:“好的秋导,不好意思,我马上带他走。”
情急之下,她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想往外面走,但陆之行却立在原地没动。她走了几步发现没对,回身望向他,他脸上仍然端得冷静不苟言笑的模样,姜柚不知怎么,却看出了他的意思。
她抿唇,一咬牙,伸手握住陆之行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这次陆之行终于动了,顺从地跟着她迈出殿门。
姜柚刚出去,就迎面撞上正偷偷摸摸想往殿里瞅的瞿珊。瞿珊见到她,十分惊喜:“柚子姐,你出来了!快来吃蛋糕!”
正要继续往下说,瞿珊瞥见她身后的陆之行,顿时闭上嘴,讨好地对陆之行笑了笑,又对姜柚使了个眼色。
姜柚和她共事不短了,两人早有默契,一下就领悟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蛋糕,是陆之行来探班,给剧组的人带的探班礼物。
姜柚想跟着瞿珊去看看,见身后的陆之行能自己走路了,便松开手,只是指尖刚离开陆之行的袖口,自己的手腕复又被陆之行的手掌抓住。
他的手修长有力,能将姜柚纤细的手腕牢牢桎梏,但他并未用力,只隔着盔甲将她的腕子虚虚牵起。
“你的那份,我单独放起来了。”他说。
姜柚让瞿珊自己去玩,自己则被陆之行牵着进了单独的休息间。
休息间的门关上,外面的声音被隔绝开,屋内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如果是与别的男人独处,姜柚可能会害怕,或者警惕,但换成陆之行,她却十分放心。
陆之行一直以来的举动,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安全感,她相信陆之行不会做令她为难的事情。
姜柚把头盔取下,放在桌上,人靠在桌边,看着陆之行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一摞被文件夹分了类的A4纸。
“这是……?”姜柚不解地望向陆之行。
陆之行把手里的文件夹挨个摆开,姜柚这才发现,这些文件夹里面都夹着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