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了。
可姜延周却温声叫了她。
“小鱼，回家吧。”
回家？宋鱼讶然，她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但她却听见姜延周告诉了她，“这一次你再回家，绝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宋鱼顿住。
第58章
元海县。
宋鱼回家的路上, 出租车被前面的交通拥堵塞在了路上。
前面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的交通事故，但是路上挤来好多人，宋鱼按下车窗看过去, 一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邵宁远。
她只见邵宁远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不停地挥舞着，试图要从路边窜出人群, 逃离这里。
几日不见, 他的脸已经完全扭曲了一起，眼眶和脸颊都深深凹陷下去, 脸色发青，嘴里怒吼着让人群“滚开”。
然而就在他没留意的当头，身后的草丛里忽然跳出一位警察，一跃之间，将他扑在了地上, 而后附近的警察全都涌了上去。
宋鱼看见了手铐翻出的白光, 而人群则爆发出一阵呼声。
邵宁远被抓了, 被扭押进了警车里。
人群都在议论。
“看吧, 网上胡乱造谣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还以为能跑了？”
“真是活该！被这种人纠缠上真是倒了霉了！”
“还有那个救人的外科大夫, 听说右臂抱住了，真是老天爷开眼，不然损失这样的好医生, 多可惜呀！”
“... ...”
人群一直在议论，所有的指指点点, 这次都指点到了邵家人身上，邵宁远已经被抓走了, 他妈跌坐在路边哭泣。
宋鱼坐在出租车里远远看着，暗暗摇头。
道路很快疏通，宋鱼也没多久就到了自己家门口。
几天前，她从阳台的逃生门跳了出去，而几天之后，则再次回到了正门口。
没有任何变化的楼道和她家上了许多锁的两层铁门，宋鱼下意识身上紧绷了一下，但旋即又提醒自己，一切都变化了，至少从她自己开始就已完全改变。
宋鱼深吸一气，拿出钥匙打开了外面的铁栅栏门。
只是这外面的门刚应声而开，里面忽然有了声音，只听咔哒一声，里面那道大门，竟也打开了来。
这一瞬间，门内门外空气流动成风。
宋鱼就这么看到了站在门内的母亲。
赵美明也看到了她，整个人怔怔定在了当场。
好几天了，自那天晚上，她眼睁睁看着女儿从阳台窗外纵身跳下之后，再没有过任何关于女儿的消息。
女儿没有打电话回来，她也不知道女儿当时从二楼跳下，到底有没有受伤。
那天夜里，赵美明惊慌极了，也曾又惊又怒，难以想象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竟然能这样与她作对，什么都不顾了，跳窗也要逃出这个家... ...
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宋鱼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时候，赵美明心里那点怒气，也早就磨干了。
表姐苗美玲让她给宋鱼打电话，她起初不愿意，还拗着一股劲，可等她真的接不到女儿的任何消息，忍不住打过去的时候，电话却提示关了机。
赵美明忽然想起来了。
宋鱼的手机，早在她把她强行关在家里的时候，就被她砸了。
而女儿那晚跳出窗口跑进黑夜里，连手机都没有... ...
那一刻，赵美明彻底慌了。
她开始急慌着不断想办法联系上女儿，可女儿做的是她否定的工作，喜欢的也是她不同意的人，她的那几个朋友她也没有联系的方式，而宋鱼自己，也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
赵美明吃不下饭也睡不下觉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把女儿弄丢了？
那天她抱着丈夫的衣服，止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我不会，真把小鱼逼走了吧？”
丈夫那件十多年前的旧衣，回答不出来她任何的问题。
她吃不下饭也睡不下觉了，这两天略一听见门外有动静，就忍不住要去开门看。
可是看来看去，上上下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是宋鱼。
她不会回来了，她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
只是当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赵美明还是忍不住打开门看了过去。
这一次，她忽然看到了门外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女儿！
赵美明心下重重跳了三跳，忍不住就要把这个孩子拉到身前来，从头到脚地打量一边，可她却在伸出手的一瞬间，摁住了自己。
跟自己大吵、跳出窗户、几天不回也没有消息...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儿？
赵美明的惊慌在看到宋鱼重新出现的瞬间下去了一些，怒气又止不住地翻了上来。
她忽的把门一关，把女儿关在了门外。
打开的门就这么被关了起来，流动的风停住，门内外也刹那安静。
赵美明那点刚刚没能压住的怒气，又在这突然的安静当中，呼啦一下散开来。
她忽然就后悔了。
明明那么盼着女儿回来，可却在她回家的瞬间将她关在了门外。
赵美明登时不知所措，颤着身子转了身，紧紧盯着那道刚被她亲手关上的门。
但门外响起了钥匙声，下一秒，女儿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向她看来，“妈。”
赵美明晃了一晃。
原来她还知道叫自己妈？她不是逃出去了，不肯回家了吗？
赵美明抿着嘴不说话，只这么看着她。
她见宋鱼也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包，又向她走了两步。
“妈妈。”
叠词的喊声像极了她小的时候，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看她在厨房做饭，都会先走过来，乖巧叫一声“妈妈”。
赵美明眼眶一热，但是脾气又压不住了。
没忍住就问出了口。
“你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话问出去，酸甜苦辣的复杂滋味都从心头尽数翻了上来。
她想知道，女儿这次回来，到底是要跟她说什么！
可是宋鱼什么也没说。
赵美明只看着女儿快步走了过来，然后突然伸出双臂。
一把抱住了她！
赵美明的眼泪再绷不住了，唰得落了下来。
“宋鱼！宋鱼！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也伸手搂住了女儿，可也又惊又气地拍在了她背上，可是打了又舍不得使劲。
她边哭着，胡乱打了几下，就又狠狠把她揽进了怀中。
“你怎么敢跳出去？！是不是不要你的妈妈了？！”
宋鱼也止不住哗啦落下了眼泪。
她说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不要妈妈的... ...”
只是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可是妈妈，我都二十六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情，会每一件都好好考虑清楚再做的，妈妈，你就都让我自己做主吧！”
宋鱼这话说出口，只觉她妈的身体僵了一僵。
是不同意吗？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了她妈熟悉的口气。
“随便你，都随便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得了你！”
可是她妈就算这样说着，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宋鱼忽然就哭着笑了起来。
“妈，我可是很笨的，我只当你说的不是反话，全是正话！”
她这话音落地，气得她妈又向她后背拍着打了过来，这几下比刚才重，打得宋鱼后背发疼，可她却没有再从她妈妈嘴里，听到一句否定。
母亲默认了！
窗外的天空上乌云飘走了，阳光如细碎的金粉一般从阳台上陡然洒了进来，落在洁白的窗帘上，影影绰绰的，也落在母女两人进拥的身上，暖暖热热的。
最后，那如金的阳光，洒落在沙发上的一件棕色格子外套上。
赵美明看到了丈夫外套上的日光，日光在那件衣服上轻轻跳跃着，好像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
那年，丈夫一整年都没能赚到钱，没有画作的稿费，也没有了美术老师的稳定工资，家里的开销只能依靠她那点微薄的工资和银行卡里逐渐减少的存款。
她在某天实在焦虑到不信了，向阳台上画画的丈夫发了脾气，她那天稀里糊涂地说了好些话，其中就有一句。
“人家要么有工作，要么有门路，你什么都没有，你一个男人，总得养家吧？！别画画了，学着人家去南方闯荡，去南方赚钱呀！”
就在她跟丈夫发过脾气的第三天，丈夫放下了画笔，脱下了他最喜欢的这件夹克，穿起了西装，跟她说，自己要跟人一起去南方了。
“阿明，我今天就走了，你别生气了。”
“你放心我会从南方赚钱回来的，一定不比美术老师赚的少，你照顾好小鱼和自己啊。”
那天她还在生气，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最后一眼。
阳光洒在丈夫的外套上。
那么多年了，她心里一直有个迈步过去的坎。
当年，就是她自己把丈夫撵出去的，撵他出去闯荡，撵他出门赚钱，她把他从这个家里赶到了外面，而他这一走，就再没回来了。
都怪她，都怪她... ...所以她悔了怕了，到了宋鱼的时候，就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留在家里。
可是，这样也错了。
女儿终究是要长大的，终于要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她在心里问想沙发上落满了阳光的外套。
“我是不是，真的要彻底放手了？”
她心里问过去，那一刻，好像看见丈夫回来了，穿着这间棕色格子夹克坐在沙发上，目光温柔地看过来。
跟她轻轻点了头，仿佛在说。
“是呀阿明，放手吧。小鱼早就长大了，她会越来越好的... ...”
*
浦市，医院。
“是这间病房？”赵美明转头问了女儿。
宋鱼连连点头，上前去开了门，赵美明拿着花走过去，只见病床上的青年当即要撑着胳膊坐起来。
“阿姨？！”
赵美明赶紧上前按住他。
“别动别动，你胳膊还没好，快好好躺着！”
姜延周实在没想到宋鱼说回来，竟然把她妈也带来了。
这会他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个都不跟他提前通风报信的坏东西。
宋鱼连忙当作没看见他的眼神，别过头去。
赵美明悄然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只默默看在眼里，没出声，这会问起姜延周手臂的情况，伤的厉害不厉害、除了手臂还有哪里受伤、影不影响工作、多久能好之类的话。
她一边问，一边暗暗打量姜延周，视频里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只看着青年的言谈举止，哪怕是受伤卧床也礼貌周道，确实就如同宋鱼说的那样，真是很好的男孩子。
要是放在之前，她多少担心女儿会配不上人家，可自从看到了宋鱼在网上有那么多粉丝追捧，画的漫画有那么多人喜欢之后，竟觉得自己女儿是自己看低了，本来就该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是。
这会赵美明左右又打量了姜延周一眼，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不知道小姜你怎么打算和宋鱼的事呀？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话说出的时候，宋鱼正削苹果，闻言手一抖，苹果咣当掉在了姜延周的病床上。
她妈立刻一个眼神瞪了过来。
“你这孩子真是毛手毛脚，砸着小姜的伤口怎么办？”
宋鱼吓了一跳，好在姜延周立时就说了“没事”。
但她这么毛手毛脚，还不是因为她妈，这才第一次见人家，上来就问出了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
宋鱼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她和姜延周刚在一起，其实也没多久。
她脸上发热，都不好意思看向某人了。
可他却低低笑了起来。
“阿姨觉得哪个日子合适？我都行的。”
宋鱼见他说着，竟然拉开了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红红的硬皮小本子——户口本。
宋鱼：？
她妈也没想到，姜延周把户口本都拿出来了，但她妈旋即笑了起来，看着姜延周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个女婿可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她妈说太好了，“依我看，要不就你出院那天吧，先领个证，婚礼的事等你完全好了，我和你爸妈见面具体说一说。”
她妈就像拍板一样把这么大的事全都安排好了。
而姜延周则直接点头应了下来，一点疑问甚至考虑都没有，只是笑看了她一眼，回答了她妈。
“好的阿姨。”
被落在旁边的宋鱼：？？？
*
过完年，春意逐渐浓重了起来，草坪回青，柳条抽芽，三两小花开在墙角树下。
康复中心外的小广场上，猫了一冬的人群渐渐回到了这里，热闹与喧嚣并存。
支在墙边的画板上，宋鱼落下了最后一笔，将回春的小广场描绘完毕。
她刚放下笔，高晴的信息就急不可耐地从手机里跳了出来。
【鱼，我和章雨如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快把你的姜医生拿出来给我们看！这次可不许你再藏着掖着了！】
然后还用震动敲了她一下。
宋鱼抿嘴笑，【知道了！】
高晴发来满意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