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我们聊会儿天吧。”阮芋说。
“好。”
结果说要聊会儿天的两人十分默契的沉默下来。
空调口依旧呼啦啦往外送着冷风, 阮芋浑身起鸡皮疙瘩,迫使自己忽略掉想看他一眼的想法,强行目视前方。
但是有些东西越想忽视越是强烈。
一眼,
就看看他什么反应。
这么想着,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确认不会对上目光后才大着胆子略微扭头看过去。
然而沈闻似有所感,在她把脸转过来的同时,也将视线落向她的方向。
四目骤然相对,从头顶吹过来的好像不再是空调冷风, 而是七月热气蒸腾的燥热。
她浑身开始发烫。
今天好奇怪,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一个以前发生过无数次的对视。
但怎么就那么, 让人心跳加速呢?
她不敢看他眼睛,立马垂眼,结果目光不小心凝在他露了半截的锁骨上。
伶仃而突出,漂亮而雪白,上面还沾了一层薄薄的汗,在日光下泛光。
阮芋立刻不敢再看,眼睛没有目的地往上,又扫过他凸起的喉结。
一个念头完全成型:他是男生,有着和她完全不一样的身体构造。
不仅是这个漂亮的喉结,还有坚实有力的手臂、平坦宽厚的胸膛、肌肉分明的腹部……
都和她不一样,都很奇妙,很吸引人。
紧紧拥抱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接吻会是什么感觉?
但是这些都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情吧?
她又琢磨,沈闻明明表白了,却说不要她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阮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了,直到再次听见沈闻的声音:
“对了,你不是好奇我和盛柏的关系吗?”
“啊,嗯。”阮芋扯回思绪。强装镇定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坦荡地直视他,“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顿了片刻,“我和他以前是邻居,我妈挺喜欢他。”
“然后呢?”
“没了。”沈闻想了想,补充,“因为我妈喜欢他,所以我就不喜欢他。天天拿我和他比,烦。”
阮芋真情实感地表达疑惑:“比成绩吗?那有什么好比的。”
潜台词是:你那破成绩不直接被碾压?
果不其然,沈闻面无表情瞅她一眼:“我就比我就比,我以前成绩挺好的。”
阮芋大笑起来:“你好逗啊。”
沈闻:“……”
他磨了磨牙,一把捏住她的脸颊,阮芋被迫鼓成金鱼嘴,随着他手腕的动作左右晃荡,声音含糊不清:“你干嘛?”
“我看你也挺逗的。”
手感很好,她被他捏着的样子也过于可爱,以至于沈闻说完之后就迅速抽回手,生怕再继续下去他会忍不住做些什么。
——例如用指腹碾过她红润的嘴唇,再例如揉着她的脸,亲亲她卷翘的睫毛和薄薄的眼皮。
他当然不敢、当然知道这些是逾矩。毕竟光是碰上她的脸都已经算是极其胆大的冒犯与试探了。
短暂的触碰过后,他们又回归到最安全的距离。
大巴车摇摇晃晃前行,盎然的青山和微漾的绿水都被烈日灼烧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们身体同频率地左摇右摆,阮芋搁那儿端正坐得笔直,余光扫到沈闻的脑袋正一下一下往底下点。
看来是真困了,连眼皮都在懒洋洋地耷落。
阮芋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她终于试探着伸出手。
他没反应,更没躲避。
于是她在心里深呼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触碰上他的黑发,再轻轻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明明是很轻的重量,但莫名压得阮芋心头一沉。
她只能紧张到不停往外呼气,像可乐被人迅速摇晃过后揭开盖子,气泡争先恐后往外面钻。
好在沈闻没有突然张大眼睛问她“你干嘛”,他只是很缓慢地阖上眼,连声音里都带着困顿:“谢了。”
阮芋抿了抿唇。
遇到颠簸的路段时,她还不忘轻轻点住他的额头,不让他磕碰到。
盛柏回头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沈闻和阮芋被笼罩在斑驳的光影与聒噪的蝉鸣中,窗外是盛大而葱茏的盛夏。
他略显诧异,指了指沈闻,用口型无声地询问:“睡着了?”
阮芋点头。
这下盛柏轻轻扬了下眉,失笑般把头转回去。
真是难得见到沈闻和其他人靠那么近,他平时就跟只心思敏感的流浪犬似的,谁碰谁被咬一口。
但没想到阮芋不仅能挨近他,还能随意上手。
盛柏忽然有点感慨,心想这也不枉自己在这趟旅途中特意对阮芋表现出好感,这不就成功激到了沈闻吗?
看看这关系突飞猛进的。
这时大巴拐过一个弯,行驶上凹凸不平的路段。
车厢内突然颠簸得厉害,沈闻被弄醒,眉头无意识地皱起,睁眼却看到阮芋努力护住他脑袋的那只手。
同时还有温度自她柔软手心传递到他额间。
沈闻眉心一松,四肢百骸都开始因为她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而震颤。
阮芋垂眼看到他醒了:“这段破路马上要过去了,你可以再睡会儿。”
“好。”他声音沙哑,喉结难耐地滚动两下,下一秒突然仰起脸,下颌及脖颈被拉伸出一道漂亮流畅的线条。
然后他将唇瓣轻轻贴上她近在咫尺的手腕:“你怎么这么好。”
战栗感沿着手腕向上蔓延,阮芋浑身一颤,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的、烧得她耳朵红了个彻底。
她只能发出细若蚊蝇的一句:“你……!”
沈闻压根没听到她说话,只在一触即离后再次疲惫地阖上眼,拖长调子嘀咕道:“阮老师,我好喜欢你啊。”
阮芋分不清这句是他的梦呓还是真实,但她依旧为此而感到眼前一白,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彗星撞地球。
就连吹来的冷风都化为了撞击后所迸发的灼热火星。
完了,完了。
沈闻的嘴唇过于柔软,声音也过于温柔,无意间带来耳鬓厮磨般的暧昧。
阮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在他的气息裹挟中被蒸发掉了。
她越发心乱,以至于接下来的路途中都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大巴在下午时分抵达赠春镇客运中心。
“我们到了。”阮芋把沈闻叫醒,这时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沈闻?”
她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登时被丢了个彻底,担忧道:“怎么了?你是不舒服吗?”
“不是,做了个噩梦。”沈闻揉了揉眉心,直起身,抬眼看见被笼罩在明媚日光中的阮芋。
他一顿,无意识地略微抬手。
下一秒被其他乘客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打断。
无数人路过走道,再在拥挤中擦过他的肩膀挤下车。
盛柏也催促:“到了。”
“知道了。”沈闻不爽地啧一声,起身。
沈闻和盛柏都是买的明早的动车票,所以今晚还得在阮芋外婆家借住一晚。
青石板路上游客不断,盛柏很自觉的落后他们几步。
阮芋慢吞吞地拾阶而上:“你做什么噩梦了啊?”
“梦见我妈了。”沈闻掀起眼皮看了眼正烈的阳光和摇曳的树影,突然觉得那个梦也不算是那么痛苦了。
“梦里她穿着红裙子,带着我妹妹死在全部是血的浴缸里。”
阮芋一愣。一些“穿着红裙子自杀,那么死后就会变成厉鬼”的都市传闻让她心脏骤紧。
所以他母亲到底为什么想不开?
阮芋一直很想知道原因,但次次都不敢直接问,生怕揭人伤疤。
沈闻偏头,发觉阮芋走路都僵硬了点,明显是有心事。
于是他也跟着放缓速度。想了想,继续道:“其实我妈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占有欲和敏感度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我爸只是参加工作上的普通应酬都会被闹,她就总觉得会有谁勾引我爸,总觉得我爸会抛弃她。”
当年沈父是靠沈母起家的,但没想到后来沈母家没落,双亲也出紧接着意外离世。沈母就自此一心系在丈夫身上,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偏偏那段时间正好赶上沈父工作最忙的时候。
——丈夫极度缺乏的陪伴、回家时西装上沾着的酒味和香水味,这些都让沈母变得越发疑神疑鬼和偏执。
再加上后来生妹妹时经历了产后抑郁,她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一天比一天差。
那时候沈闻住校,不愿意回家。因为每次回到家所面临的都是沈母暴躁的打骂。
用烟头烫、用开水泼、用鞭子抽,沈闻那段时间完完全全被她当成了出气筒。他稍微反抗一点,她就哭着说:“你千万不要怪妈妈,千万不要像你爸那样抛弃我,妈妈只是想让你变得更优秀。”
沈母扬言自己被抛弃了,但沈父却是另外一套说辞:“我那么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你妈过惯了好生活,我不舍得让她跟了我还受委屈?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离婚,但只要我人一回来就会被她锁在房间里,这谁受得了?谁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天天回?”
两种说法拉扯着沈闻,他痛苦不堪,但平时依旧要强撑精神去照顾年幼的妹妹。
妹妹那时候就跟个奶团子似的,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看到沈闻就会张开双臂求抱抱,还会咿咿呀呀的拿玩具送给他。
妹妹太温暖了,是沈闻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但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争执还在继续。沈父开始请心理医生过来,结果无一例外被沈母轰出家门。
“她说她没病,还说我和我爸一个样,都觉得她是疯子,都嫌弃她。”沈闻重重呼出一口气,下颌线紧紧绷着,“我没办法逼迫她接受治疗,一说狠话她就会闹自杀。”
阮芋听到这里,整个人感同身受般觉得如坠冰窖,嘴张了又合上。
她不能在沈闻面前对此评判些什么,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到他。
——因为任何话语都会被惨淡的经历撕扯得苍白。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沈闻说,“她带着我妹妹千里迢迢回到江泽市,却在不久后选择一起结束生命。”
他说这些时表情已经很平静了,但还是免不了身体颤动,以及讲到最后逐渐加重语气。他当然不可能完全释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只能说藏在心里的恨啊、愧疚啊,都在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阮芋想安慰沈闻两句,但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你不用同情我。”
顿了顿,他补充:“我给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就这么简单。”
他看着阮芋,被她纠结又替人悲伤的表情逗笑:“怎么这副表情?”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发现我嘴好笨。”阮芋实在感到难受,情绪低落地垂下眼。
沈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也没再多说。
一路无话,回到外婆家时,新蒸出来的水晶糕和鲜花饼已经被摆在了外面的小桌上。
庭院里绿意盎然,另一边与之撞色的紫红色三角梅已经攀藤至二楼阳台,形成了一堵天然的花墙。
外婆让他们过来吃点糕点,自己又赶忙回厨房准备榨果汁。
而盛柏很有眼力见的、很快也跟着外婆进了屋。
这下就留沈闻和阮芋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刚刚思考了一路,还是想跟你说——”阮芋斟酌着开口,“就,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以后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会看到很多个和今天一样的好天气、会看到很多漂亮的花、会遇到很多很好的人。所以不要那么颓废啦,现在一定要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她咬住嘴唇,莫名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因为,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第39章 三十九颗星星
新学期开学前, 阮芋和席如愿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文具店,挑挑选选买了一大批各色签字笔。
结账时席如愿眼尖,一眼看见店门口经过两个人:“诶, 那不许明意和盛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