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微微弯腰，在假条右下角横线上龙飞凤舞签下“赵尹”两个字。
而后青年转身拿起卷子，神色变回认真，“我昨晚做了个梦，所以我必须得把梦里的这道题给大家讲了，说不定就是高考同类型题。请同学们把上周五周考的卷子打开，看第十二题。”
学生们都笑起来，同时教室里充满稀里哗啦翻东西的声音，大家从书包里翻出卷子。
这一节课过得相当快，仿佛被加了二倍速。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放学铃却无情响起。
欢快的铃声在此刻变得刺耳，似乎在说，时间总是只有这么多。
没有一个学生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
赵尹也感受到这节课的不同。
他把粉笔头放到盒子里，看了看班里学生，随后就和每一次下课一样，拿着保温杯走出教室，结束了这一届学生的最后一堂课。
那步伐带了点潇洒的气质。
而学生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动作非常慢。
离别的悲伤氛围有点凝重，林陌忽然鼻子发酸。
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和顾同学互动一下，说不定能让七班这个酷爱吃瓜的群体满血复活。
还没等她构思好剧情，有人比她先一步打破伤感氛围。
“我跟你们说，冯学委连裤衩都是耐克的！”体育委员从走廊窜进教室，嘚嘚瑟瑟跑来林陌他们这边犯贱。
冯辉跟他是刚刚在厕所遇到了，这时自然也一起进来。
男生跟在身后，抬着下巴笑骂他：“我乐意，怎么着？”
顿了下，他悠悠补充，“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林陌正在喝水，差点笑喷。
体育委员脸皮巨厚，终于在毕业之前找到了也许能替换掉大家对他臭球鞋印象的事情。
他拖腔拿调地说：“紫色的裤衩没怎么见过，您就当我少见多怪。”
这时林燚单肩背书包悠悠走过来，不屑地说：“这叫紫腚对（指定对），懂不懂？”
体育委员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我晚上回去也找个紫色的，然后用油笔画个对号。”
冯辉：“……”
林陌也收拾完东西，她问林燚：“你还讲究这个？”
林燚扯扯嘴角：“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该不会是因为你也穿了？”
林燚一言难尽地沉重点头。
而且根本不止是裤衩的事儿。
为了他能考出好成绩，家里老头子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已经连续一个月出门时在门口顶粽子，寓意高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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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说笑笑中，高考如期到来。
林陌到考场比较早，考场外不少家长陪考，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林建勇。
倒不是因为她只认识林建勇，而是因为林建勇穿着一件很显眼的马褂。
站在林建勇身边的是一名年轻女士，三十岁出头，穿一件大方端庄的旗袍。
这个组合的寓意林陌是知道的，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似乎每一年高考都是阴天，而在考完的当天下午、在考生奋笔疾书的时候，天气在某一个时刻骤然放晴，金色的阳光明亮到刺眼。
斜阳照进考场，写有考场纪律的黑板被照亮一侧。
林陌的考场是高一一班教室，也是那间得知顾同学喜欢吃水果软糖的地方。
桌面上平铺英语考试的卷子和答题卡，考到最后一科，林陌心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想，如果这是一本漫画，这个画面足够当作故事的尽头。
提示停笔收卷的铃声响起，高中时代就这样在一个下午、平平淡淡画上句号。
从考场走出来，赵尹站在红色遮阳棚前面，抬手和班里学生一一打招呼。大多数学生在打完招呼后就和家长离开。
林陌听见有学生已经在和家长说，这个假期要去哪里旅游。
她拎着透明文具袋，走到赵尹面前：“谢谢您，赵老师。”
赵尹特煞风景地说：“别煽情，报考那天早点来，还要让你帮我整理资料。”
林陌鼻子上的酸楚顿时荡然无存，甚至还能暗戳戳怼他。
“您这样说话是追不到舒老师的。”
赵尹：“……”可能这就是亲学生吧。
另一边，顾洵也从考场出来。
他没有过多停留，只简短和赵尹说了几句话，又看了看林陌，随后就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男人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林陌从没有在顾家见过那台车，车牌号码也是第一次见。
赵尹收回目光，“他已经在尽力争取了。”
林陌抬头看向赵老师，“争取什么？”
赵尹说：“毕业照那天你还记得吧，我中午让他来办公室找我。”
“记得。”
“那天是他姑姑来学校，问我说他现在的状态是否适合直接放弃高考，这样会节省一个多月时间，刚好能赶上公司里一个项目。”赵尹说，“他家里的事情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顾未语的意思是，公司里那帮人为了利益，把国外一个快破产的分公司扔给顾洵，让他在规定时间内整理好，算是接手公司之前的考核。”
顾未语不是要干涉顾洵的婚姻选择，她只是觉得，顾洵只有尽快拿到话语权，他才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包括拒绝蒋家抛来的联姻橄榄枝。
而顾洵明显不愿意放弃国内高中生活，只因为一中有林陌。
顾未语问赵尹的原句是，顾洵和林陌是否已经在谈恋爱。
他们家每一代人都对感情很认真，老顾会为了护住妻子承受住五脏六腑移位的痛苦、把唯一生还的机会留给伴侣。顾未语担心顾洵太年轻，又一直生活在温室里，担心他看不到更远的事情。
赵尹说，没有。
“你是怎么和顾洵说的？”林陌问。
赵尹笑：“我没劝他出国，因为我知道就算是劝也没有用，他坚持参加高考，报考国内大学。”
说到这里，赵老师盯着林陌，轻声问：“但是他不愿意出国的原因，你知道吗？”
林陌没回答。
“你们才十八岁，未来的路真的很长，遇到的人也会比你们想象中要多。”赵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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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暑假足足有三个月，林陌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图书馆。
她偶尔会在图书馆遇到冯辉。男生还像之前一样努力，只简短休息几天就开始看大学的教材，似乎是想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方向，以免报考到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一天中午，两人在奶茶店喝饮料，窗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乏在周末出街疯玩的新高三生。
林陌突然问：“对了，你上次说的暗恋的女生，你追到了吗？”
换下校服，冯辉穿衣偏运动风，短袖背后有大大logo的那种。
运动鞋踩着高脚椅下的横栏，男生转头看她：“哪有什么暗恋的女生，都是骗你的。”
林陌：？
然后她再次看见纯情大男孩耳根发红，面上撑着肆意地笑，盯着她双眼，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是真的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开始有点生硬但认真陈列他能做到的事情：“我肯定娶你，毕业就结婚，结婚以后工资交给你保管。我会对你很好，不会和你吵架，高考你去哪我就报哪里的大学。”
林陌手里拿着橙汁，摇摇头。
其实她想说，她不喜欢别人用改变人生的方式迁就她，也不需要毕业就结婚的承诺，更不在乎工资是否上交。
但是这些理由都不是重点。
所以她说：“不了吧，你是很好，我也相信你能做到。但是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对，你说你喜欢温柔的。”冯辉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憋了半个月的话终于说出口。
虽然失望，但是一身轻。只是还有几分不甘。
于是沉默半晌，橙汁都下了一半。
他又说：“那我变温柔试试？你给我说个模板，我照着学。”
林陌被他逗笑。
“这次真是最后一次问你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想好再回答我。”
林陌还是摇头：“你会遇到更喜欢的女生的。”
冯辉说：“那是自然，毕竟我这么优秀。”
那天以后，林陌没再在图书馆遇到冯辉。
她每周都会去医院，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见到顾洵。
高考出成绩的前一天，林陌照例在中午去医院。
陈妈终于忍不住了，语重心长对她说：“小洵都是晚上九点之后才过来，他白天都在公司忙。你这个时间来你们两个碰不到的啊。”
林陌：“……”
但是她来医院，是为了看阿姨的，而不是为了见顾洵。
高考出成绩后，一中会组织老师对学生进行报考指导。
林陌目标明确，川杭大学计算机专业。
在赵尹办公室，她遇到冯辉。
冯辉已经决定报考南江理工，他父母都希望他能留在南江，周末还能回家。
赵尹看了看两人选择的学校和专业，说：“从去年和前年的位次来看，你们两个选的都是比较稳妥的。再找两个兜底的填在后面，以免滑档。”
林陌点点头，就用赵尹的电脑填上了报考信息。
余光在办公室里看，一上午的时间，她始终没有等到顾洵。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填完报考信息，赵尹拨通了顾洵的电话。
他走到走廊，站在窗边，对手机里说：“她报考的川杭大学，计算机专业。”
顾洵说：“谢谢老师。”
赵尹：“顾洵，我还是有些话想说。”
“您请讲。”
“如果以后你们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这次的迁就不会成为你们吵架的原因。”赵尹说，“林陌性格有点敏感，她接受不了自己对别人有亏欠，这种情绪会毁了她。”
顾洵说：“不是我在迁就她。”
“是我喜欢她，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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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告白
高考通知书邮寄到学校那天，林陌才知道顾洵报考的也是川杭大学。
校门口，两个没穿校服的女生被保安拦住。
林陌和保安说自己是毕业生回来取通知书，保安又给赵尹打电话确认，她和周予宁才被放进学校。
周予宁踢着自己长裙裙摆，很不开心地吐槽：“毕业那天不是说随时欢迎我们回来嘛？这才刚走几天啊，进学校还需要赵老师打电话。”
林陌笑出声：“没事，只要赵老师不辞职，大不了就是多给他打几次电话的事情。”
说完，她问周予宁：“你知不知道顾洵为什么报川杭大学啊？”
周予宁扭头看她，比她还惊讶：“我表弟也报的川杭吗？”
林陌：“……”
好的她知道了。
周予宁是很开心的。
因为她报考的学校是川杭传媒大学，导演系，她说以后要拍遍天下小鲜肉。
至于为什么没报南江传媒，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林陌、陆淼和林燚报考的都是川杭市的大学，她只是想和朋友们在一起。
这下好了，表弟也上车，周予宁连门口的保安都看着顺眼不少。
林陌也感受到女生心情非常美丽，就差哼个小曲了。
在走到办公室之前，周予宁提议：“我们下午去KTV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林陌说：“今天恐怕不行，因为我答应了林燚，今天下午和他去爬山露营。”
周予宁对林燚很不满意，噘噘嘴，同时找到另一个理由：“但是我表弟他恐高啊，他能爬山吗？”
因为顾洵很忙，所以林燚在安排活动时就没把他考虑在范围里。林陌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总觉得，顾同学和他们已经不在同一条赛道上。
转了个弯，能看见办公室里学生不少。
都没穿校服，明显是毕业生。
林陌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顾洵。
他站在赵尹办公桌旁，穿着一如既往的休闲简约穿搭，和毕业那天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在和赵尹交谈什么，大多是赵尹在说，顾洵神色平静的倾听，嘴角仿佛带了点笑意，又没有在笑。
再然后，林陌就撞上赵尹的视线，看见赵老师扬了扬眉，说：“她来了。”
顾洵看过来。
距离高考当天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时间。
期间，林陌只在医院里和顾洵碰见过三次。他们一起在休息间吃了午饭，交流时间很短，顾洵就又要回公司忙碌。
男生此时手里拿着两封录取通知书，走到林陌面前，把其中一封递给她：“毕业快乐。”
林陌接过，仰头看他，“毕业快乐。”
男生目光很平和，坦坦荡荡注视她，也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
“去操场走走吗？”顾洵问。
“好。”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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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在上体育课。
顾洵穿着校服时已经很容易受到注目礼，此刻，两人是操场上为数不多不穿校服的人，吸引过来的目光也更多。
盛夏，空气中有热浪翻滚。
红色塑胶跑道、深绿草坪、以及校门口的梧桐树枝叶，在烈日下像是被重新上色一样，明亮鲜活。
林陌抬头，被阳光晃得微微眯眼，看着如洗碧空。
两人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在操场上一边慢步走一边缓缓聊。
林陌说：“开学我们可以一起去报道。”
“嗯。”顾洵扭头看她，“我还是需要出国。”
林陌脚步一顿，“是要去国外的大学吗？”
“大概在大一下学期，会参加川杭大学组织的出国交流项目，大三再回国。”
“这是你报考川杭大学的原因吗？”川杭大学是国内拥有最多出国交流项目的大学，而且都是公费，含金量也高。
不过她总觉得顾洵应该不用考虑是否公费的问题。
“是一方面原因。”顾洵回答。
两人继续走，林陌却发现，不知道要和顾同学聊些什么。
她明明记得，之前两人碰到一起，话题总是聊不完的。学习、成绩、绘画、烦恼或快乐……
总之，这些话题都和高中时代有关。
而今天却有点冷场。
是因为他们毕业了，路不同了吗？
操场一圈四百米，走下来接近五分钟。在路过校门口小卖部时，顾洵去买了两根绿豆雪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