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彧。”
“嗯?”
沈之介缓缓放下只剩一点的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看着马上就要垂下的日落,还有这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建筑,有些已经闪着灯光,一点一点,将这个城市的夜晚覆上一层雾气,宽敞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两边的路灯因为交错的暗影不断闪烁着,无声无息。
良久,他背对着季彧,问他:“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赵家那位结婚?”
季彧改变原本半躺着的姿势,坐了起来,“圈里谁不知道我季彧是个浪荡子,他们眼里,我就是玩弄别人感情,玩腻了就踹到一边的混蛋。”
沈之介打断他:“可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季彧情绪有些激动,“我实在是对那些生意往来没什么兴趣,如果当时在美国我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和一个自己不认识也不喜欢的人结婚了。”
沈之介突然想起小时候季彧和他在一块,手里总是拿着画笔,他喜欢画画,画任何东西,画现实中存在的,画现实中没有的,画他脑海里的,画他想象出来的。
后来他们一起在国外求学的时候,他也没放下手中的画笔。
季彧拿到巴黎美术学院的offer时,沈之介已经从普林斯顿大学顺利毕业,也已经开始创业,云盛就是那个时候创立起来的。
他开始自己的金融之旅,但是季彧却没能开始他的画画生涯。
时年,季氏遭遇严重的资金链危机,季家已经岌岌可危,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季彧的父亲借此威胁,恐吓,什么都做过了。
是季氏把季彧从纸里上的世界拉回现实,他得回去,去救他父亲的季氏。
后来他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浪荡子,季氏转危为安之后,季彧的父亲曾经想让他试着掌管季氏,但是季彧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他不甘心被囚禁。
他是鹰,本该属于天空。
“你不会再画画了吗?”
“不画了。”
一时间两人无言,空气里都是静默。
“介哥,我过来就是给你和嫂子道个歉,那天我不在,也不知道赵墨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总之别跟她一般见识就行。”
“赵家还不至于。”
“那就行...那我...”季彧打算起身离开,却瞥见卧室门口只有一只头探了出来。
时姜趴在门边,听完了全部的对话。
“嫂子。”
沈之介听见季彧喊时姜便循声看去,时姜已经醒了,头发有些乱。
“怎么醒了?”他走过去,理了理时姜的头发,让它看上不那么乱糟糟的。
“睡不着,有些饿了。”时姜的嗓音有些沙哑,许是刚睡醒的原因。
“那等会一起去吃饭。”
听到沈之介难得一见的温柔嗓音,季彧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简单打个招呼,“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季彧,”时姜叫住他,“一起吃个饭吧。”
季彧看看沈之介,男人面色平和,看着自己,像是默认。
“行。”季彧答应地很痛快。
三个人选了一个离公司很近的日料店,沈之介和时姜坐在一侧,季彧坐在对面。
两个京山的黄金贵公子陪着她一起吃饭,但是惹了路人的不少目光。
沈之介把菜单放到时姜面前,“不是饿了吗,看看想吃什么。”
时姜翻了翻菜单,点了三个套餐,一些刺身。
季彧看着沈之介帮时姜弄好调料和餐具,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还细心问她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合不合适。
菜上齐了,沈之介也还在叮嘱时姜晚上不要吃太撑。
季彧看着沈之介为时姜忙前忙后,突然觉得,谁会想到这么一个在生意场上让对手闻风丧胆的人物,私下里竟然是一个啰啰嗦嗦,把女朋友当女儿养的恋爱脑。
他夹起一块刺身,喂进嘴里,感受着这条来自大海的金枪鱼身上独有的丝滑口感,若有所思。
“介哥,”两人同时看过来,季彧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时姜一笑,那表情就像在说,那是自然。
他看向沈之介,沈之介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都很晦涩,像是在进行一场交谈。
沈之介看向他的眼神全是筹谋和坚定,季彧好像听见他说,会的。
这样最好,季彧已经走上这一条路了,不能再让沈之介步他的后尘。
吃完饭,到公司楼下,沈之介把时姜挽着他的手牵在手里,把玩着她的手指,低头说,“猗猗,你先上去,在办公室等我。”
“好,你们聊。”
沈之介看着时姜进了公司大门,上了电梯,边上季彧缓缓道,“介哥,你真不打算让时姜知道秦熙文的存在?”
“她不需要知道。”沈之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打火机。”
季彧将打火机递给他,自己也点燃一支,“万一她到时候不原谅你呢?”
沈之介抬头看着天上缺了一块的月亮,被云层遮盖,隔着宇宙的距离,还能发出夜晚的冷光,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害怕。
“我不想让她碰见这些肮脏的事情。”沈之介沉默了一会,又说,“在我解决这件事情之前,我希望她不要知道。如果......如果她到时候真的没法原谅我。”
季彧看他,沈之介没再说话。
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那轮缺失的月亮已经露出全部,飘忽的云层缓慢地移动着,离月亮越远,越是让人看不清形状和颜色。
许多东西沈之介不想再追究,他只想顺利地解决掉秦氏和沈家的问题,用成绩和实力让沈老爷子改变他固执己见的看法。
只要沈老爷子最先点头,沈父沈母就不会再说什么。
季彧算算和沈之介认识的年头,掰掰手指,“介哥,我们快认识二十多年了吧。”
沈之介想了一会,肯定地嗯了一声。
“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来当你的援军。”
沈之介没回答,轻笑了一声,季彧也笑着。
看着因为云层而不断变换着阴晴圆缺的月亮,回头看看沈之介和季彧的岁月,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如这个月亮,阴晴圆缺,像极了他们相识的二十多年。
送走季彧,沈之介上了楼,时姜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在转圈自顾自地玩着。
沈之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搭在时姜肩上,“走吧,回家。”
车里开了空调,所以时姜不觉得寒冷,看着车窗外因为天气,连说话都在哈气的人们,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都不觉得寒冷。
沈之介保护着她的一切,他是温暖的,所以他的爱也是温暖的。
“沈之介。”时姜喊他。
“嗯?”男人直视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季彧...”
“你都听到了?”
“嗯,我从前只知道他原来是学画画的,可我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都过去了,他现在很好。”男人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她。
“....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幸福,也不快乐。他的快乐是表面的。”
沈之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又听见她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婚姻都决定不了,会很遗憾的,我以前只是觉得季彧和赵墨两个人只是单纯的各取所需,其实不是的,赵墨的父亲只是把她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她不是无所谓的,她肯定是有自己想要的,只不过结果有些遗憾。而季彧,也并不是一个浪荡子,他也会很向往自己的生活吧。”
“猗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有可能会事与愿违...不能...”
“那我们呢?”时姜问道。
她从未觉得内心如此平静,连问出来的话都稍显随意。
沈之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一直到家,两个人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时姜故意不去看他,只是因为今天听见季彧的事,有些难过。
这一夜,沈之介躺在床上,时姜背对着他。
他知道,她没睡着,因为他也是。
夜晚的光线昏暗,房间里只是透着一点点月亮射进来的光,让人看不清,只是时姜侧躺着的身体轮廓依稀可见。
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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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早上时姜醒时沈之介已经走了,听徐姨说早餐也没吃。
时姜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情绪有些失控,她心口堵得慌,也不知道是因为和沈之介的吵架,还是听了季彧的故事。
季彧的婚姻无疑是失败的,他不仅没能过上自己向往的现实生活,也没能重新拿起画笔塑造自己理想的精神生活。
时姜有些低落,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沈之介看她的那一眼。
她第一次,不知道沈之介在想什么。
时姜以为那是安慰,但他看她的眼神,蕴藏着的情绪,实在谈不上是慰藉。
沈之介那眼神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又好像不想让她知道。
她也赌气一般,学沈之介不吃早饭,早早就去了研究所。
云盛自收购易度之后,需要处理的烂摊子很多,首先是要接手易度这么多年在光海积攒下来的人脉,资源, 渠道,市场,各路关系需要及时打通。
但因为接手的公司是云盛,所以在这方面会比较容易一些,但棘手的是云盛扩大版图之后的项目分类和区域规划,以及公司未来三至五年内的发展。
由沈之介主持的全体会议在云盛二楼的员工讲堂举办,各个部门都派了代表参会。
一场会议下来,大家看起来都极其疲惫。
散会的时候,众人都在说今天沈总的脸实在是太臭了,本来就不苟言笑的长相,再加上看谁都很犀利的眼神,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折磨。
“沈总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开一次大会再怎么着都会休息十分钟,这会居然一秒不带停整整开了三个多小时?”
“会不会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不会吧,谁敢和沈总吵架?你是不知道上次沈总女朋友来公司,两个人那叫一个甜蜜!”
电梯渐渐隔绝掉一些八卦的声音,沈之介回到办公室,打开手机,一条三个小时前的消息弹了出来。
“先生,时小姐没吃早饭就去上班了,您要记得提醒她吃饭。”
徐姨早上发的消息,现在他才收到,看看时间也不早了。
他点开和时姜的对话框,上面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时姜在办公室等他一起回家,问他还有多久。
看着之前的消息,嘴角露出转瞬即逝的笑意,他打出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斟酌,再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手指停在手机屏幕的上方,最终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他收起手机,继续忙着工作。
时姜一个人在食堂角落里吃饭,她看着和沈之介没有更新的聊天记录,有些发呆。
突然沈之介的在线状态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时姜打着精神等着沈之介发过来的消息,结果等了好几分钟,一个字都没从对面的人那里发过来。
她一时间有些泄气,又开始反思昨晚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季彧是季彧,沈之介是沈之介,他们本就不同。
她为什么要用季彧的例子来对比自己和沈之介?
和季彧认识的这些年,她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但执念不深,随波逐流,不抵抗不反驳,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家族为他安排的一切,也一如既往的无所谓,就如他的人生态度一般。
但沈之介不一样,他有主见有手段,任何事都不会让他乱了阵脚,擅长将一切事情都把控在自己手里,仿佛是造物主一般。
他喜欢感知事物的发展走向,对此做出判断,结果往往都在他的料想之中,他不需要一个在能力上旗鼓相当的恋人,他只需要一个人,接受他的强大,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有无尽的安全感。
时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顾瑾媛端着饭坐到了她的对面。
“师姐,在想什么呢?”她问道。
“没什么。”时姜漫不经心,草草答道。
“是不是和沈总闹别扭了?”顾瑾媛可是刚刚就开始观察时姜,看到她脸上,失落,期待,严肃各种表情,想到时姜是不是和沈之介吵架了,才过来探探口风。
时姜心里鄙夷这种小心思实在是劣质,顾瑾媛就差问她什么时候分手了。
但表面上还是笑脸相迎,“怎么会?师妹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啊?”
这话问得顾瑾媛哑口无言,只好硬生生转移话题,“对了,师姐,明年开春的科考你考虑去了吗?”
“这事所里不是要集中考评吗?我想不想去并不影响我的成绩。”
“主要是所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为了.....”
顾瑾媛的话被时姜警告的眼神给憋了回去,又说,“我相信师姐的能力,到时候所里一定公平考虑的。”
“那是当然。”时姜端着托盘站起来,又说,“师妹也要好好努力。”随即赠送一个职业假笑。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一整个下午,时姜都有些心不在焉,沈之介没有给她发任何消息,也没有打电话,甚至都没有让江林联系自己。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恨自己太没出息了,没忍住悄悄联系了江林,想问问沈之介在干什么。
电话隔了十几秒的样子,江林终于接起,“时小姐。”
“江林,那个...我...”
“沈总还在忙,在和旗下合作方的孙总....”江林汇报着现在沈之介的动态。
时姜生怕自己打电话给江林会被沈之介发现,也不太认识沈之介工作上的人,只连忙打断,“好好,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告诉沈之介我来过电话。”
“好的。”
江林的脑袋还真是一根筋。
时姜觉得要维持自己矜持的形象,假装自己没打过这通电话,必须得等到沈之介主动联系自己,到时候沈之介说什么她都会听。
她强打起精神,手机关机,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沈之介的会谈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人走之后,江林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沈之介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用笔头点点桌子上的文件,发出“咚咚”的声音。
江林是空着手进来的,没有任何文件和资料。
沈之介又重新低下头,问道:“有事?”
江林犹犹豫豫地开口:“半个小时前时小姐来过电话。”
沈之介滑动的笔头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似不经意地问,“有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