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营销部部长的职位后,我的工资翻番了。我妈和我前男友都很高兴,那阵子我似乎被加上了一个“潜力股”的标签,但是我自己知道,上班时我几乎被陈哥骂得像条狗一样。
因为这事情就是很胡闹,我确实没有做部长的资质。
我工作一年建立起的自信心在那段时间被整个击垮,我觉得自己就像条水蛭,遇到事只会问陈哥我该怎么办。
正如杂总所说,陈哥从不吝于教人东西,但关键是他那个教法本就没几个人能顶得住。而且那段时间他等于是既做本职工作,又做部长工作,然后还只能拿一份工资,真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
当我发现这份工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的时候,我立刻就去向杂总申请退下来。
而杂总皱皱眉头,很不解地问我:“为什么,陈哥不愿意教你吗?”
我说:“他教,可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需要他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他才是营销部事实上的部长。”
杂总坐在办公桌后,仍是一张道貌岸然的脸:“我没有理由撤你的职,因为上个月营销部的业绩很好,甚至比原部长在的时候更好了。”
我感到崩溃:“可那都是陈哥……”
“不是陈哥,那是你。”他说,“你才是营销部部长,所以这当然是你的功劳,你能让他教你,这就是你的本事。”
可他说的正是我的压力之源。
我很清楚其他任何一个人做部长,陈哥都不至于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是因为他心里头拿我当朋友,所以才毫无保留地帮我。
那我就更不能那他当个傻子耍。
我说:“杂哥,你就让我退下去吧,我真的顶不住了。”
杂总眉头紧皱:“我真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呢?你知道你运气有多好吗?我愿意把这个职位给你,陈哥也愿意倾囊相授,只要你抗住这段时间的压力,把该学的东西学会,以后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公司要你的。你不是想要本事吗?这就是让你受益一生的本事。”
我说:“杂哥,你确实不明白。你把营销工作想得实在太简单了,这不是他教我我就能会的。营销过程中会遇到的情况简直千变万化,我没有经验,只靠口头传授,你觉得我能学会什么受益一生的本事?”
他说:“那总归也是能学到东西。现在陈哥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可不安的?”
“那等到别人说我再不安,我脸皮得有多厚啊。”我就恨我这个眼泪掉不下来,“而且陈哥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骂起人来……”
“他教你这么多,骂你两句怎么了?”他开始重点偏移,“他骂你让他骂就是了,只要工作做得下去,钱拿得到手,学得到新东西,挨两句骂算什么?你要是脸皮薄,实在觉得亏欠他,那平时多请他吃吃饭、喝喝咖啡不就得了?工作一年了,为什么你身上还是这么重的书生气?”
他的声音在我听来越来越遥远:“做人做事切忌妄自菲薄。你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教你,这是你善于驭下;你的业绩比前任部长还好,这是在你的领导下你的下属发挥出了更大的才能。你做得很好,只是你不相信你做得好……”
于是那段时间我就像个皮球一样,被杂总踢出来找陈哥,又被陈哥踢回去找杂总。一边是陈哥质问我为什么要接这烂摊子,一边是杂总给我洗脑说我一定行。
然后家里还有个小可爱,学习学崩溃了就找我嘤嘤嘤,时不时还怪我不够关心他。
那时候我就觉得,一个我根本不够用,我需要分身术,我要很多个我。
*
后来陈哥身边发生了一些私事,公司以为抓到了他的把柄,试图直接将他劝退。
但那场交锋最终还是陈哥占了上风。因为是公司方面主动要求与他解除合同,所以陈哥在离开时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瘟神送走,他山石上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自以为可以从头收拾、重振雄风。
但此时作为客户源头的营销部已经完全不行了。
前任部长离开后,这个部门其实已经是依靠着陈哥在苦苦支撑。陈哥再一走,剩下的人里能顶点事情的,还真就只有跟着陈哥“特训”过的我。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就算我平时按部就班地做事,按陈哥教过我的一点点认真去经营,部门的绩效数据也依然在大幅度下滑。
在这种情况下,我又继续干了多久呢?
一年。
其实每个季度,我都在等着老板对我破口大骂,将我撤职,但是并没有。
因为杂总总能帮我找到合适的借口——这个季度是因为天气太热,线下活动没人来;那个季度是因为快过年了,学生对学习有些松懈了;有时又说是楼上新梦想活动干得太猛,我们小机构压不过人家。
杂总对我说:“他山石作为一个小机构,现在这样的数据才是正常的,你不要被之前陈哥做出来的数据吓到了。你不是陈哥,没有必要做得像他一样好。”
我的认知逐渐混乱,我的心理逐渐麻木,我荒废了小说,被裹挟进一些无意义的工作中。
那段时间我彻底地失去了成就感,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干成过任何一件事情。
到了疫情爆发后,我更是蹲在家里上网课、混工资就好了,偶尔开展一些不痛不痒的线上活动,对成果也没什么期待,因为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成果。
再后来,疫情形势趋于稳定,我们迎来了解封。重新回到办公室后,我就萌生了辞职的想法,大概是重获新生之后,实在不想再生活在这样污浊的天地间。
“然后可能是看到我发的离职朋友圈了,陈哥在社交软件找了我一回。”我说,“因为他后来有了女朋友,所以我俩已经断联很久了。他突然找我,我其实还挺惊喜的。”
我尽力回忆着:“他也没多说什么,就问我是不是辞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就说打算考个研,回学校学习去。后来就聊到他离开这一年发生的事,我说我啥也没干成,也想不通杂总为什么非得让我来干这个活。然后陈哥就笑了,问我怎么还没想明白。”
陈哥说:“让上个部长来找我茬也好,让你去做新任部长也好,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赶我走。”
他说:“那种情况下安排的部长越新手,我的处境就越难。因为被部长掣肘的话,我的活动就做不起来,然后他们就可以以我工作能力不足为由开我的‘辞退证明’,那我再想找工作就难了。也就是说不管部长是谁,只要是个新手,我就得像个慈善家一样把部长的活儿一起干了。不过也好在你愿意听我的,做得还不错,到底是没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
七月的天啊,我这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杂总对我的每一次“鼓励”都还历历在目,可现在想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多了一层意味。或许身居高位者多少还是有点过人之处,杂总的才能就是作为无能老板的触手,在这阴沟里搅弄风云。
他山石倒闭后,他或许是没有找到下一个能接纳他的公司,于是便来到了这里。但从他费尽心思加入唐门来看,他似乎也没打算活得安分。至于他约我散步,对我表白,我也不能确定里头有几分真诚。
就像我说的,他更可能是觉得我的学历、家境、相貌、年龄和他很合适。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我终于有机会向杂总做了最终的确认:“你当初让我做营销部的部长,其实就是为了把陈哥逼走对吧?”
突然的旧事重提,让他略微怔了怔。然后他点头应道:“是。”
就这样地,可悲的归归和她的上一段工作经历彻底道别了。
第15章 正常人
可能是因为被迫回忆悲惨的工作生涯,又可能是因为和阿月之间的事还没解决,所以我那天心情挺不好的。
而夏夏这人不看别人脸色,却对我的脸色很敏锐。
她说:“姐,多大点事啊,别哭丧着脸啦。”
我后槽牙都咬紧了:“你可别说话了,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你一顿。”
她闻言扁了扁嘴,一副很怕挨揍的样子:“哎呀好啦,难得天气好,带你出去遛遛?”
我说:“不要打断我思路,我在想题材。”
“论文的还是小说的?”夏夏问。
我说:“小说。”
夏夏啧啧赞叹:“我就佩服我姐临危不乱,任他火烧眉毛我自岿然不动。”
我掐掐眉心:“不是,论文选题我也在想……”
她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我屏幕前:“姐,你要不参加点网站活动吧,你看这个,网文续写的。”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笔名挡住:“滚远点,这是我的隐私。”
她撇撇嘴:“这算什么隐私,你光屁股我都看过。”
我说:“屁股可以给你看,但笔名不行。”
*
但是她说的这个活动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因为续写的话确实自带流量,原文的读者都会跟过来。
于是我就有当无地点了进去。
按理说我是应该找一些爆火小说去续写,或者写同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但是我在页面上随便翻了翻,就被一篇不温不火的文吸引了视线。
文的整体背景是我不感兴趣的星球大战,人设也是我天雷的毒舌男×可爱女,但只要稍微多看看,就会发现这文跟我很有缘分——一看就是个热爱历史的化学老师写的。
因为初高中化学在讲课时会讲到独气战的鼻祖哈伯,而这个故事就是以一战架空为背景,以哈伯造孽为主线。
文章其实已经完结了,但是在结尾处可以看出作者有开后篇的打算——就是主角的故事结束了,但这个世界的故事还有很多可以讲。
基本可以确定,作者本意是开个二战架空背景的后篇,但是没敢接着往下写,所以就拿这篇文投了这次的续写活动。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文的文风也和我很相似,几乎是稍一浏览,我就有了后篇的大致提纲和思路。
所以要开这个坑吗?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夏夏又在一旁唧唧歪歪起来:“姐,外面太阳这么好就出去玩嘛!我看你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你这个属于是灵感枯竭,你应该出去找灵感!”
我被吵得脑仁疼:“我一个写言情的跟你出去能找到什么灵感?真要给我找灵感,你不如给我找个男人来。”
我本就是随口一说,但我没想到的是,夏夏突然从后面扑过来抱住我:“没问题啊姐!我去给你约男人去!”
*
当我在校门口看见张励志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看着他穿着白裤子,粉色卫衣,头上还戴着胡萝卜发夹……我问夏夏:“这就是你找的男人吗?”
夏夏往他胸口一拍:“如假包换啊姐!”
“这……”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不算吧。”
*
张励志,也就是曾经拒绝过唐老师的,那个贼能睡的gay。
夏夏给他起的代号是“荔枝妹妹”。
真要说起来的话,夏夏和荔枝的关系,其实比和我要好。
因为我需要一定的独处时间,也很喜欢一个人吃饭,我拒绝长时间和夏夏挨在一块儿。
所以其实夏夏和荔枝一天三顿饭至少两顿是在一起吃的,两人也经常相约出去玩。
但是我之所以能知道荔枝是个gay,其实是夏夏告诉我的,也就是说,专业里的其他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荔枝的这层属性。
于是荔枝就成了夏夏的绯闻男友。
我觉得这是夏夏读研之后始终没有找到对象的根本原因。
*
夏夏是个很神奇的人,她虽然是异性恋,但她身怀gay达。
据她所说,这应该是因为她的发小是gay。
再分析她发小为什么是gay——因为夏夏是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从夏夏童年时期开始,就会对每一个被孤立、被欺负、被霸凌的小朋友伸出援手。有些小男生因为性格文静被排挤,夏夏就下令所有人都必须带他一起玩,否则就要被大家叫做是“坏人”。
她当时保护的小男生,就是她口中的发小。
当然,她也曾保护过女孩子。她说她初一的时候有个女生被带到天台扇巴掌,她上去就和霸凌者们吵起来了。后来争吵声引来了老师,霸凌者们便统一口径说是夏夏欺负人,被扇巴掌的小女生也不敢多说话。
老师其实是相信夏夏的,但是当所有证词都对夏夏不利,那也实在没什么办法,只能劝着夏夏写了检讨息事宁人。
夏夏说:“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和坏人斗,你就得比他们更阴,比他们更坏,否则你是没有出路的。”
再后来,青春期到了,少男少女都开始怀春。
当夏夏察觉有些男生和她发小气质相似的时候,就感到莫名地亲切,然后就试图和人家套近乎。
这时候她发现邪了门了,遇见一个喜欢男的,两个也喜欢男的,再一问她发小——好家伙,也喜欢男的。
于是夏夏明白了——嗯,这个叫gay。
*
但这个单词只是我心里的官方叫法,而事实上这个群体互相之间并不用这个单词称呼。
对他们来说,“同性恋”“基佬”都含有或多或少的贬义,比较常用的说法是“弯仔”或者直接说“弯的”。
另外还有个叫法是直接说细微属性。
也是遇见了夏夏之后我才知道,“攻”“受”只不过是网络文学中的说法,现实中他们只会用“1”和“0”来区分。
而荔枝,很明显,是个0。
荔枝的所有衣服都是女装店买的,而且还很喜欢别人叫他“妹妹”,所以有时我会想他可能不是单纯的gay,而是性别认知障碍。
而且可能因为和夏夏待久了,荔枝也染上了夏夏说话的口癖:“姐,不要一脸失望的样子啦,让人好伤心哦!”
我说:“别客气妹妹,我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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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仨的活动就是去附近的白柴咖啡屋去撸狗喝咖啡。
如果说夏夏平时叽叽喳喳地可以吵聋我的一只耳朵,那再加上荔枝我就是俩耳朵全聋了,好在咖啡厅里没别人,否则他俩肯定得挨骂。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问题还是属性问题,他俩讲话我其实不太能插进去嘴,没一会儿就开始神游。
然后荔枝又把我的魂拉回来:“对了,听说姐今天是想出来取材的对吗?”
我看着怀里的狗说:“是啊,这不正取着呢吗。”
荔枝兴致颇高:“那姐会在小说里给我安排个什么角色?”
我说:“没你的角色,言情文里出现弯仔容易被骂。”
荔枝神色诧异:“啊?为什么?”
我说:“原因有很多吧。但反正我被骂的那次,是因为读者曾经被骗过,做过同妻。所以看言情看到这类桥段,当然就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