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种享乐派厮混在一起的气氛可想而知。我们是在甲板上干杯的海贼,在篝火旁跳舞的野人,在末世降临前欢呼的疯子。
当然会有人斥责我们。海啸就要来了,为什么要喝个烂醉?猎物还没有打到,为什么把力气用来跳舞?末世就要来了,为什么不去拯救世界?
当焦虑的人看着旁人快乐,是会愤怒的。他们会诅咒我们这群不懂得居安思危的家伙,但愿老天有眼别让我们有好下场,否则就太不公平了。
好在我和荔枝,看起来确实不会出人头地,人们对我俩顶多是恨铁不成钢。但是夏夏就不一样了,她就是典型的“既要还要”——既要快乐又要成功,既要美貌又要成绩,既要会玩又有一颗向上走的心。
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种特别有趣的风向。
他们认为我和荔枝是被夏夏给骗了,夏夏每天带着我们玩,其实她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有我和荔枝的人生被她毁了。
因为荔枝还是夏夏的绯闻男友,这样的评价主要就落在了常和夏夏同进同出的我身上。
所以之前才有传言说夏夏是坏的,我是蠢的。
对此我只有一句感慨——这可太酷了不是吗?
*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对小何说他是“有救的”。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会阻止荔枝和夏夏玩,因为荔枝本来就是“没救的”。
因为荔枝的一通电话,我们的世界向小何裂开了一条缝隙。又因为小何是个有包容心的人,所以我们的世界也自然地接纳了他。
他在这个万花筒般的世界里不断探索,学会毫无顾忌地快乐,学会畅快淋漓地玩耍,学会不顾形象地大笑。同时,这里还有他喜欢的人在。
对他来说应该会是毕生难忘的经历吧?
这甚至不是因为我——他才多大,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喜欢的女孩子。
但他将再也不能遇到这样一个夏夏,能把各色各样的疯子和狂人聚在一起,陪他侃天侃地、玩闹戏耍。
那场酒最终也成了小何的送行酒,从那以后,小何就不再和我们一起玩了。
夏夏和荔枝总认为是因为我,他们觉得既然我恋爱了,小何也就无法在这个群体里待下去了。
有时夏夏也会emo,说看来小何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她和荔枝根本就不算什么。不然怎么会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朋友也不要了。
但我觉得不是的。
他很珍惜这个团体里的每一个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我们四个能永远生活在一起。
但是现实总会打败他——继续和我们厮混,被排挤了怎么办?像我们一样放纵玩乐,他如何沉下心来为找工作做准备?我和荔枝一个被世俗抛弃,一个抛弃了世俗,他犯得着跟我们学着吗?犯不着啊。
他终究会发现室友们说的才是对的,我们其实就是寻常父母口中那种“不三不四”的朋友,一定会把他带坏掉。
他终究只能是我们世界的观察者,现在观察结束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我不觉得他是因为我的恋爱而离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会这么快、这么生硬,他不是这样不留情面的人。
正相反,是我的恋爱让他终于找到了离开这个团体的借口。夏夏和荔枝都无法强行挽留他,我更没有劝他留下的立场,我们无法怀疑他是怕被千夫所指而背弃我们,甚至也不能去找他要个理由。
再见了啊,小何。
在我研二那年出现的,清清爽爽的白衣少年。
*
另一个要说再见的,是校内咖啡厅的小哥。
不是心灵上的再见,而是真正的、实体意义上的再见。
据说是因为我们学校换了个领导,而校内咖啡厅的老板、咖啡小哥的小叔,他的关系网在被换掉的领导那里。
这波啊,这波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之所以能知道这事,是因为有天晚上在操场上遛杂总,回宿舍时路过咖啡厅门口。
当时咖啡厅已经打烊了,咖啡小哥应该也已经回家了。我和杂总看到几个醉醺醺的人在店面前互相递烟,其中一个说:“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我的本事是什么呢?是新来的那个领导,我能给叫出来吃饭,你明白吧?就是,我叫他,他就能来,我就这个本事。”
另一个便说:“行,那就仰仗您了。确实这个店面是好,我就看中这个了。”
“嗐,好什么呀。东西摆得乱七八糟的,还占道经营。”那人摆摆手,“小年轻什么都不懂,上头人又调走了,想找他点错处很容易的。”
我忍不住想扭头看,杂总把我脑袋一掰,揽着我走了。
*
我有什么好打抱不平的呢,咖啡小哥他小叔能在这里开店,本来也就是有关系的。
现在关系有了变动,下面的人当然也要跟着变,就这么地吧。
但是过了几天看见几个人去找咖啡小哥的麻烦,凶巴巴地让他把门口的花花草草全扔了。看着他老实巴交、着急道歉的模样,我还是于心不忍。
等那几个人离开后,我进去点了杯咖啡。
他脸色不太好,但看我来,还是扯出一个笑:“是你啊姐姐,你好久没来了。”
我说:“那几个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脸云淡风轻:“没事。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在门口摆那么多东西的,影响别人。我晚上给搬走就是了。”
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愣了愣:“你是谁?”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顿了顿,然后一口气道:“你小叔在这个学校已经没人了所以你的店一定开不下去了,别费劲巴拉地搬花了直接搬店吧不然还得受欺负。你直接跟你小叔说这个情况你小叔心里肯定有数,别跟他说什么占道经营直接就说你被人找麻烦了。明白了吗?这个店要换人干了。”
他怔了怔,然后眼眶飞快地红起来。显然他大致知道一点情况。
我递上纸巾:“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你是走了,我还得在这个学校待呢。虽然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谢谢你啊,姐姐。”他哭得浑身发抖,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好人会有好报的。”
这不是少年维特之烦恼,而是真正被生活的重担压哭的人了。
我看他哭成这样我也想哭,我说:“别难过了,你有手艺在身上,在哪干活不是干啊。我笨手笨脚的,估计这辈子是当不了咖啡师了,你一定要好好干啊。”
走出咖啡厅时,我还是心脏抽痛——太是我喜欢的类型了,可我的手上却只有一枝花。
再见了,咖啡小哥,你一定要幸福啊。
答应我好吗,幸福!一定要幸福啊!
*
咖啡厅很快搬空了。
然后外墙重新粉刷,换了招牌,还是卖咖啡。
新的咖啡师是个漂亮小姑娘,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咖啡煮得更加香醇,然后价格还比之前低。
所以校内咖啡厅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
开题答辩的时间大致是十二月中旬,我也进入了最后的忙碌阶段。
不求评优评先,但求别给唐老师丢大人。
初版写好后我给他老人家发了过去,得到的回复是分析不够深入,让我再往深了挖。于是这段时间我就在继续挖掘。
刚好杂总课也多,我们白天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微信聊天,晚上偶尔绕操场走两圈。
我有担心周末他会不会要拉我出去开房。倒不是我不想,是我真没空,我还真思考了怎么拒绝他。
但是结果就是他并没有约我,我就乐得按部就班地去完成自己的事。
等我反应过来时,杂总已经好几天没联系我了。
我觉得有些怪,拿起手机想找他,但是同时却收到了小雨的消息:学姐在吗?
第64章 天衣无缝
在这个学校最让我感到恐惧的人, 其实并不是小雨,而是丁满。
不仅是因为丁满和我正面起过冲突,更重要的是, 我曾用非常狰狞的状态跟丁满发过火。
我对他人的暴怒似乎会叠加回自己身上,变成一种负罪感,让我每次看见丁满都想绕道。而且我会觉得能把我逼成那副样子是他奸猾狡诈, 于是就觉得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但实际上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聪明, 甚至还有点孩子气的愚笨。我时常忘记我被逼成那样,并不是因为他手段有多高明, 只是夏夏太能扯我后腿罢了。
他还是给自己立那个人设, 每次见到我都怯生生地打招呼, 诡异又令人胆寒。也正因为他惯常这副模样, 还总爱奔走相告,所以确实不少人认为他是个很善良也很有责任感的人,但总被人针对、总受欺负。
不过最近他好像又出事了——学生会好像在为一个什么头衔投票, 最后的票型是除了丁满以外每个人头上都恰有1个反对票,所以丁满以0反对当选。
事后丁满挨个私聊了学生会的其他人, 怒斥投反对票的行为。
所以现在他又被整个学生会排挤了。
也很难说到底是蠢还是聪明过了头,在我的视角里他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但他的前途确实一片光明。
而小雨呢。
我知道她爱说瞎话,嘴里没个准成,但好歹是还没有针对过我。
而且我觉得我会发火的名头应该已经传出去了——虽然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在打人犯法的法制社会里,谩骂绝对是一个有力的武器。当一个人在传闻中十分暴躁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不怕死的主动惹上来。
所以她到底找我干嘛呢?是公事吗?
我回她:在的, 什么事?
她说:学姐有空来走廊尽头这里见一面吗?
我看向宿舍的门,还是先回:可以就这样讲吗?我刚爬上床。
她却说:这个事挺重要的, 我还是想当面和你讲。
我说:好吧。
*
想打字说是为了留证据,她不愿意是出于谨慎。
只要没有文字证据,她就可以用那个万能语句“我当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是听的人误会了”。
出门前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界面,顿了顿,到底还是又关上了。
我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当我要去和一个小女孩见面谈些事情的时候,我会想到要录音。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如果这一次我因提前录音而躲过一劫,那么以后我可能会对这种做法产生依赖,录音笔对于我而言,或许将会是一个常用工具。并不是说警惕一些、留下证据有什么不好,我也想过要通过微信聊天留下记录,但录音毕竟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想活得那么累。
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事,豪猪的事儿我只是个事外看客,丁满的事儿却对我精准打击——夏夏曾告诉我,爱搞事的人是不会去搞路人甲的,他们只搞有话题度的人。
可能是因为足够漂亮,可能是因为年龄比所有人都大,也可能是因为爱出风头。总之,只要跳出来了,就要做好被折腾的准备。
我还是觉得丁满的事我处理得挺好的。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他在背后说我丑我不在意;但实在躲不开了,那就去喊去吵去骂,逻辑清晰、正义凛然、声音洪亮地让所有人知道我受了委屈,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所以如果小雨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以我为主角编瞎话了,那我还是打算选择同一方式——不能动手难道我还不会骂人吗?就算她比我谨慎,我靠逻辑吵不过了,那我难道不能直接飙脏话吗?她就娇滴滴一个小姑娘,从她上面十八代开始骂到下面十八代,我不信骂不出点心理阴影,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名声可言,大不了这脸我不要了呗?
屁大点的学校里发生的屁大点事,我犯得着跟她搁这演谍战片,还录音威胁或者剪辑曝光吗?真要是这么牟足了劲陪她玩,她不会越玩越开心吗?
我不想搞这些弯弯绕绕的,来者一律以欠骂论处,我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这么想着,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开门出去。
*
“学姐是不是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啊。”在走廊尽头,小雨这么问我,“我可能选得不是时候了。”
我心想我不是心情不好,我是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了,下一句就开骂都行:“没有,就是有点累。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