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仅仅相处月余,便分离了二十二年。
可悲的是,她竟然不能站出来说,她才是魏陵的亲生母亲。
沈寻州搀着魏栖秋,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冰冷,着急问:“母亲你怎么了?”
因有外人在,不方便唤母妃。
那方才交谈的大婶见女子摇摇欲坠,像是要站不稳了,便提议道:“夫人若是不舒服,先去那茶馆歇息一会儿吧,咱大邺的茶挺有名的。”
婶子说完这句话,便跟着同行男人离开了。
魏栖秋动了动唇,道:“无碍。”
沈寻州却不信,母妃身子向来虚弱,兴许是方才被他拉着逛街,走路累着了。
“我们进那间茶馆休息一下。”
说罢,沈寻州扶着魏栖秋往里进,转头又吩咐护卫:“你们几个太招摇了,在这附近护着即可。”
护卫拱手应了下来。
茶馆不远处。
谢惜玉乐此不疲地四处逛着,魏陵为了避免打扰她,便在不远处默默跟。
“桓王殿下。”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
魏陵驻足回首,见到来人,扬起笑容:“肃霄王。”
谢惜玉正在附近一个摊面前停下,本想问问魏陵好不好看,抬头看去,见他在跟一个人交谈。那人背对着她,身着华服背影挺拔,想必谈的也是公事。
她环顾四周,见周围虽说已经没有了护卫,但魏陵想必早就安排了暗卫隐匿附近。
自从知道他们二人没有兄妹关系后,明明才过了三日,但这几天对谢惜玉来说,比三个月经历的事还要多。
魏陵将她看得极其严。
是一点也不给她通风报信给母亲的机会。
她已经失踪了两天,母亲想必担心极了。
想到此处,谢惜玉顿觉自己当初不该这般鲁莽行事,弄得现在她夹在中间不仅里外不是人,反而魏陵还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思及此,谢惜玉登时失去了逛街的兴趣,神似恍惚地靠在墙边,垂眸盯着缎面鞋。
正在她出神之际,忽感到自己右手被一道力量攥住,很快便被捂住口鼻,将她往一个店面里拉扯。
片刻后,男人将谢惜玉放开。
“小鱼,果真是你!”
闻声,谢惜玉挑开帷帽,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人,她正欲开口,却听他道:“怎么,这就不记得我了?”
谢惜玉顿觉失礼,摇头笑道:“怎么会,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忘的。”
看着她浅浅柔和的笑意,沈寻州一脸正色,凝重道:“小鱼,我们都知道了。”
谢惜玉疑惑:“知道什么?”
魏栖秋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没人追上来,便拉着谢惜玉坐在她身旁:“余姑娘是惹上宫里的人了是吗?”
谢惜玉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说。
但,宫里的人,魏陵的确是宫里的。
昨晚魏陵都不跟她说话,自己好像的确也惹到他了,她点头的话应该也并没有错。
见她点头,沈寻州更气愤了。
方才在茶馆里听店家讲了诸多大邺一些权贵人家最爱拿官阶权势压迫良民女子,小鱼那晚夜深了还独身雇了简陋的马车也要赶出城。
未曾想,那队人马果真是去抓她的。
方才他不经意顺着门口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靠在墙边,虽然戴着帷帽,但低头那瞬间还是让他看到了长相。
小鱼靠在墙边,出神似的看着鞋面,周身笼罩着孤寂与无助。
实在太可怜了。
这种事在夏国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虽说夏国现在只是一个小国,但只要有他和父王在,再多多努力奋斗几年,赶上大邺根本不成问题!
沈寻州望着谢惜玉水盈盈的眸,担心她在顾忌权臣的权势,便沉着脸将手心搭在她的膝上,语重心长道:“小鱼,逃跑吧!”
谢惜玉被他的话惊到忘了移开,怔了一瞬,楞楞地问:“什么?”
“我们大夏民风开放,若是你愿意,若是实在无处可去,届时我们回夏国的时候,小鱼也可以跟我们一道回去。”
“有我和父王母妃在,小鱼在大夏可以横着走!”
沈寻州眼睛水汪汪的,一片赤诚。
谢惜玉接触过的男子不多,可沈寻州确实她认识的最赤诚的公子。
虽不知他误会了什么,她心里却是有些感动,含笑道:“多谢公子,可我不能离开。”
她眼眸水润明亮,一片坚定,可落在沈寻州的眼里就成了她被权臣逼迫,有难言之隐。
魏栖秋看着她的笑容,愈发觉得眼熟,终是忍不住,问:“余姑娘可认得安嘉长公主?”
谢惜玉惊诧之下侧首看她,回:“不,不认识。”
魏栖秋略略遗憾:“这样啊……”
茶馆门外,暗卫现身在魏陵身侧。
魏陵隐匿在暗处,顺着门口的方向看着谢惜玉对身旁二人言笑晏晏。
为了方便交谈,谢惜玉身旁那位女子将帷帽微微挑起,露出了绝艳的容颜。
再多看几眼,魏陵漆黑无波的眼微微浮起诧异。
这个女子的长相,他曾在宋厉远的书房里看到过画像。
思绪一转,他心里微沉,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扬起冷寒又讽刺的笑意。
转而又看着谢惜玉对面的沈寻州将手心搭在她的膝上,她不仅没有避开,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暗卫蓦然感觉身旁的殿下心情十分不好,斟酌了一番,询问:“殿下,要进去将姑娘带出来吗?”
魏陵沉默不语,阴鸷的眼神只紧紧盯着谢惜玉。
暗卫见此,只能按兵不动。
**
桓王府凛雪堂,宋厉远脸色愈发难看,周管事小心翼翼道:“老奴已经派人去通知殿下了,想必殿下很快就会回府。”
宋厉远冷笑:“很快?快到一个时辰还未回?”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何魏陵敢那样对陛下说话了,当真是翅膀硬了,不将他放在眼里。
简直跟他那个母亲一个性子。
他大步往外走去,丢下一句:“跟他说一声,本王明日带长公主上门,叫他准时侯着。”
西街茶馆。
沈寻州一瞬不错地望着谢惜玉的眼睛,总觉得她的眼睛很是熟悉,越看越有亲切感。
一想到这样的小鱼被权臣欺负,沈寻州愤怒站起身,攥住谢惜玉的手腕,“小鱼,我现在就带你走!带你去夏国!”
沈寻州身形看着不魁梧,但手上的劲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谢惜玉好端端地突然被他拽地站起身,便是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下一瞬间,沈寻州想要将她扶稳,却忽然感到手臂有一股很强劲的力道推开他,他一个不妨,猛地坐回了原位。
“谁啊?大胆!”
魏陵单手揽住谢惜玉的腰肢,漆黑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谢惜玉,你真的很不乖。”
他一刻不盯着,她就想方设法要跑。
谢惜玉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抬手按住他的手臂,替自己辩驳:“殿下,我没有……”
魏陵松开手,将她扶稳。
随后他面无表情整理她有些凌乱的裙裾,二人旁若无人似的非常亲昵。
可只有谢惜玉知道,魏陵现在很生气。
谢惜玉按住他整理她裙裾的手掌,正欲交代清楚方才的事,却听忽然一声,沈寻州惊喜叫道:“桓王殿下?”
“桓王殿下怎会来……”沈寻州话说到此处断开,眼神落在魏陵和谢惜玉贴的极近的距离,而后瞪大眼,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魏栖秋直到魏陵进来为止,眼神落在他的面容,而后愈发怔大,紧接着整个人仿佛三魂丢了七魄,泪水缓缓浮上眼眶。
在场却无人察觉到她的失态。
沈寻州站稳后,双目瞪圆看着二人,吞了吞口水,问:“小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骤然听到这个称呼,魏陵攘艘谎坌幌в窬狡鹊谋砬椋眼神像在警告。
谢惜玉方才正想好好解释,事情不是沈寻州想的那样,可是沈寻州激动到根本没给她时间解释。
导致她如今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魏陵见她红唇微微开启又阖了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狠狠冷笑几声,丢下一句:“大殿下,本王有家事要处理,告辞!”
沈寻州留在原地发呆,半晌,他才傻傻地问魏栖秋:“母妃,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那个强迫小鱼的权臣,竟然是桓王魏陵?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寻州:权臣压迫弱女子,我马上脑补十万字什么文学
第54章 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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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与魏之翟和离之后便搬回了公主府, 顺便把魏婉和安阳侯府那几个人一同带走。
谢惜玉失踪三日未回,起先谢惜漫还十分担心,后一想到阿玉同魏陵关系匪浅, 便猜测失踪之事想必与魏陵有关。
公主府内气氛沉闷,魏婉见宋锦整日冷着脸, 也不敢提要去找魏明的事。
自打从皇宫回了后, 宋锦怎么都琢磨不透昭兴帝说的那句话。
为何魏陵的事,父皇让她去问七叔?
宋锦细细回想了一下, 魏陵五岁那年身中剧毒后, 宛如痴儿, 魏之翟将宫里的太医和民间的知名大夫都一一请来给魏陵治病, 通通束手无策。
再后来没多久,七叔便阴沉着一张脸来了国公府,不顾任何人的阻拦非要见魏陵一面,而后看着魏陵痴傻的模样。
她第一次在一向强大沉稳的七叔脸上,见到了恍如天塌的悲恸, 就连后来看她的眼神都隐隐含着怨恨。
没过几天, 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魏之翟性情大变, 再也不愿管魏陵,口中还在骂痴傻后的魏陵:“她不在了, 你什么都不是。”
宋锦那时候猜想魏之翟口中的“她”大抵是魏陵的生母,想必是生母抛弃魏之翟离开了, 导致他也不愿再管魏陵。
一个月后, 她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正在慌乱不知所措时,她主动找了宋厉远。
宋厉远只劝她生下这个孩子, 避免今后会后悔。
而在她有孕后去行宫躲风头时,宋厉远却偷偷摸摸将魏陵带走,在偌大的邺朝四处寻医,走遍全天下,共计两年时间才找到能治好魏陵的神医。
魏陵的病治好后,修养没多久就被宋厉远带到战场去磨炼,待魏陵闯出一条路后,宋厉远便没有打一声招呼离开了。
直到前几日才回了大邺。
宋锦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加上昭兴帝那番说辞,愈发觉得七叔与魏陵的关系并不简单。
戌时过半,庄姑姑进了里屋回禀:“公主,靖王殿下回王府了。”
晌午宋锦从皇宫出来,去了一趟靖王府,得知宋厉远不在。
七叔才回大邺便时常外出,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宋锦站起身,领着庄姑姑出了公主府。
**
月色如水倾洒,马车到桓王府停下,车厢内的人却迟迟没有落地,侍卫也只能侯在一旁。
谢惜玉忐忑不安坐在魏陵身旁,从方才从茶馆出来为止,他就沉着脸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殿下……”她尝试伸出手指点了点魏陵的手背,仰起脸可怜兮兮看他。
“殿下为何又不理我了?”
魏陵阖眼靠在车壁充耳不闻。
良久,似乎听到细细小小的抽泣声。
他缓缓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问:“又哭什么?”
这几日谢惜玉在他面前哭得更加频繁了,以前就算想哭也就躲起来,再忍不住也就埋在他怀里流泪,现在愈发猖狂,当着他的面就总是带着眼泪来讨好。
谢惜玉听他语气冷硬,心里更加委屈,声音沙哑地喊:“不是殿下强迫我留下吗?留下后却总是不理我,又不准我离开王府,还不准我见翁大夫,现在就连哭都不准我哭了。”
真是愈发娇气了。
当真是被他惯的。
放以前,她怎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抱怨?
魏陵眉头蹙得更紧,坐直了身子,正欲说什么,又听谢惜玉哭诉:“我从前还认为,殿下是除了阿姐二哥哥和翁大夫之外,待我最好的人,可是阿姐他们才不会不让我哭……”
“二哥哥?你说的是谢墨?”他忽的问了一句。
谢惜玉嗯道:“自从离开安阳侯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二哥哥了。我想他,想阿姐,还想见翁大夫。可是殿下这个不准我见,那个不准我见,殿下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忽然一双大手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眼泪,声音依旧冷硬:“别哭了。”
“你若很想见谢惜漫,我就把她接到王府住下,如何?”
谢惜玉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摇头不语:“不要……殿下,是我想出府……”
她不想跟个犯人似的,谁想见她就只能带那个人来王府。
可魏陵脸色就极其难看了:“你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道:“方才沈寻州说要带你离开,所以玉儿出王府是想跟他一起走?”
谢惜玉不懂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沈寻州身上去了,摇头解释:“不是这样,我……”
魏陵莫名燃起无名火,攥住谢惜玉的手腕就下了马车,打横抱起往王府走去。
谢惜玉挣扎着要落地,魏陵沉着脸抱她更紧。
王府内,周管事看到魏陵回来了,忙不迭上前道:“殿下,靖王今日来了一趟王府,但是没等到您的人,靖王要老奴同殿下说一声,他明日会带长公主来王府,让殿下您……”
魏陵不理不睬,大步往景澄院的方向走去,而谢惜玉听到长公主几个字,面色慌乱:“我母亲,殿下……”
他步伐未停,垂眸看着她这幅像是迫不及待离开他身边的样子,心里一点点起了疼痛。
胸腔仿佛被一种无法抵抗的情绪掌控,沸腾汹涌。
周管事看着魏陵抱着谢惜玉消失在夜色的背影,无奈叹气。
靖王当年也是这样对殿下亲生母亲的……
父子俩对上了心爱的女子,容易丧失理智的模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景澄院,黛翠领了几个婢女清扫房间,正从屋内走出,就见魏陵黑着脸抱着谢惜玉走过来。
黛翠领着四个婢女连忙迎上去行礼。
魏陵看也没看她们一眼,进了屋子后,冷声命令:“没本王的命令,一个人都不允许靠近。”
靠近,不是进去。
黛翠一下就明白了魏陵意思。
这是让所有人连正屋附近都不准呆呢。
黛翠连忙将附近值守的下人都安排了下去,院内的婢女都挤在离正屋最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