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梅晏之这人也争气,学识品性样样不差,年纪渐长后便被选为皇子伴读。
裴见瑾唇角微牵,不冷不热的:“这么说,梅晏之与定远侯府也常有来往了?”
裴凛听在耳里,自然以为裴见瑾是怕拜访定远侯府时,与梅晏之撞上。
裴凛立马摇头否认:“这两年似乎不如以往亲近了。”
而后便是一阵寂静。只有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的细微声响。
裴凛起身告辞,临别前笑吟吟地鼓励裴见瑾用功,又说:“舒沅性情宽和,旁人的闲言碎语,你都别往心里去。”
舒沅胸怀宽广,待人和气是不假。裴见瑾听在耳中,眉心微皱。
她如今便是赶也赶不走的粘人。再往前数个七八年,能懂什么,怕是谁在跟前就喜欢谁,还要甜甜糯糯地掏出糖来同别人分享。就像她着人给他送糕点那样。
裴见瑾微有不悦。转念想到她那时应当还是个要人照顾的稚童,也不能自己挑选玩伴,神色才恢复如常。
送走裴凛,裴见瑾出府一趟,去了书画铺子,在闲逛之余,联络了董易安插的暗桩,命人先去牙行走一趟,给那两人传话。
暗卫回来,却带来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属下一路警惕行事,与那两人见面后很快便离去。却发觉定远侯府的仆从后脚进了门,属下便又暗中潜了进去。”
这个暗卫说至此处,抬眸看了眼裴见瑾,神色有些古怪,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舒家小姐派人前来仔细物色一番,挑了六七个人,其中就把董易大哥给公子安排的两人挑中了……定远侯的丫鬟和牙行管事婆子说,若是没有差错,便要下这几人。”
裴见瑾唇边绽开一抹笑意。
暗卫瞥见,惊得呆住,缓了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丫鬟把表现尤为出色的两位大哥留下,说旁人也就算了,他们被定远侯府看中,不能随便便宜了别人,若是安国公府来人,才能让出来。走前还给了赏钱。”
裴见瑾眸底渐起波澜,他抿了口清茶,淡声问道:“那她派去的人,是怎么挑人的?”
暗卫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字不落地回道:“舒家小姐说,要体魄强健,有武艺傍身的。最好还要有大致能辨别草药,稳妥细致的。”
裴见瑾轻笑了声。她竟是想买通迎雪和庆仁。
若迎雪庆仁只是普通人,往后再见到施与恩惠,差些成为主仆的小姐,多少会给些面子,若再用金银引诱,就更方便了。
说什么只能让给安国公府,也就是想借此机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那办事的丫鬟提出的要求,于舒沅而言,实属平常。若不是那二人原就是他的人,兴许还真能叫她成事。
这两人早些年替燕王在暗中办事,手上并不干净,绝无可能认他人为主。
裴见瑾神色不动,嗓音淡淡的,带了些笑:“见机行事,不要轻举妄动。她说了什么,先照做就是。”
她若想做什么,不用多少日子,便会显露端倪。
暗卫压住疑惑,俯首应是,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桌案上平铺一张纸,墨迹未干,墨香与茶香缓慢地充盈书房。裴见瑾垂眸看着那半湿半干的字迹,恍惚又想起细雨不断的那日。
浑身湿漉漉,沾了水汽的小姑娘,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会不管他,所以令人到跟前来盯着他么。
燕王派人教养他,疯病发作,浑浑噩噩中,多次将他当做亲子。燕王清醒些的时候,也防备他,将他拘束在宅院中那两年,燕王的耳目无处不在,怕他脱离掌控。
那她这般做,是盼着他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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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气晴好,裴家大郎领着裴见瑾出府拜访先生。从名儒府邸出来,已然不早。裴绮已然入仕,晚些时候还要去往同僚府中,与人一齐赴宴,便不再与裴见瑾同行。
裴见瑾看了眼天色,命车夫往舒沅挑人的牙行驶去。
舒沅一大早便被轻霜从床榻上拉起来,陪着楚宜闲逛一个多时辰,挑好了楚宜嫂嫂的生辰礼。
京中名声最盛的金银楼,贵客接连登门,巧舌如簧的柳娘子忙不过来,便谴了个伶俐讨喜的小丫鬟前来陪她们说话。
楚宜挑中的东西早就令人包了起来,此时闲适地坐在椅中,等舒沅挑选。
如意楼新出的花样广受喜爱,小丫鬟正细细讲解工艺和其中巧思。
舒沅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轻霜细问了那些人的长处,挑了些能用的人。
可近前听候差遣的侍从,最最要紧的还是不能有要命的短处。
家中可有沾赌的父兄?若有一个,保不齐哪日追债的人找上门来,走投无路之下就要被人用钱财诱惑,做出些不利主家的错事来。
贪酒好色的也不能要。办不好差事另说,把人带坏了如何是好……
裴见瑾身边无人可用,便是想到这些,也难以查清。
舒沅细想下来,便坐不住了。她还是得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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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这种琐事,他们小公子哪能亲自去做。◎
舒沅起身往外走,面有急色。
楚宜跟在后面,不明就里,以为舒沅在那小丫鬟持之以恒的介绍下动了心,便很是豪气地握了握她的手:“阿沅看中哪些?咱们全要了。”
舒沅偏过头朝楚宜摇摇头:“没有特别喜欢的。”
楚宜知道她的喜好,又道:“这还不简单,让师傅照着你的心意做新的样式就好。”
拐角处房间中柳娘子正在接待客人,都是熟面孔。门恰好开着,楚宜不经意间投去目光,一眼便认出里面的客人,脚步顿了顿。
里面是周淑尤和方苓,她们与店中的老师傅交谈结束,抬头便见舒沅和楚宜走过来。
周淑尤颔首示意。方苓哼了声,别开脸不看她们。
柳娘子又在纸上点了点,与旁边的师傅交代两句,扭头见到舒沅和楚宜就要离去,便笑眯眯地上前寒暄。
柳娘子与舒沅说话时,周淑尤那边的老师傅也在同她们确认图样。
楚宜挽着舒沅走下楼,奇怪道:“最近有哪家设宴发帖了?她们两个都亲自来选,不该是这般悄无声息的,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舒沅握住楚宜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舒沅倒是想起来了,但如意楼一层挤了数十位客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舒沅便准备上了马车再同楚宜讲清。
楚宜付清银钱,在柜边又张望了一圈,眼巴巴拉着舒沅问:“真没人递帖子来请?我不会又把谁家孩子周岁宴忘了吧!”
一位锦绣满身的妇人掌着仆妇的手从车上下来,脚一落地,便抚了抚鬓角。这位妇人身后,马车中又出来一个姑娘,抿着唇角也藏不住满心欢喜,克制着目光往四周打量。
楚宜凝神看了两眼,认出来人,呀了一声,情不自禁地用手臂撞了舒沅一下。
眼前这位贵妇人便是镇国公府二房的钱氏。
钱氏目光一扫,见到舒沅,眼睛亮了亮,随即对身旁的侄女姜依依说:“周家姑娘在二楼,你自去找她们吧。”
姜依依平日里待在深宅大院,十分珍惜周淑尤与方苓这两位主动与她交好的朋友。
姜依依难得出府闲逛,正盼着能与她们多相处一会儿。此时听了二婶钱氏的话,唇畔的笑压也压不住,头埋下去,声音却是喜滋滋的:“多谢二婶。”
姜依依没见过舒沅与楚宜二人。走过她们身边时,姜依依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埋下头,在心底猜测这两位姑娘的身份。
与她们错开后,姜依依加快步伐,满心期盼早些与新结交的好友会面。
姜依依近来借了周淑尤的光,几次筵席过后,也跟着认识许多勋贵家的姑娘。此时见她二人面生得很,只当做是攀不上镇国公府的,却没注意到钱氏的神色。
钱氏笑得和蔼可亲,走到舒沅跟前来,热情地闲谈起来。
钱氏先是关心了舒沅远在西疆的双亲是否安好,紧接着就问舒沅近来身子康健与否。
钱氏最后才说:“一月后,镇国公府设宴为国公爷贺寿,请了周家,方家,赵家的诸位公子小姐,两位姑娘若得空,我回去便让人递帖子来。”
楚宜心中后悔极了。若她方才没多嘴问那两句,此时也不能被钱氏堵住。
京中只有送不到定远侯府的请帖,却没有能忘记定远侯府的主家。
钱氏筹备镇国公的寿宴,直到此时见面才提起,不过是因为她们几乎从不踏足镇国公府。
舒沅想了下,一时没想出回绝的说辞,便沉吟半刻,问道:“大长公主近来如何?”
钱氏嘴边的笑霎时僵住,眼睛都直了。
楚宜在旁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差些笑出声来。
大长公主与镇国公成亲多年,不睦的传言在勋贵世家中传了个遍。夫妇二人没有所谓的相敬如宾。就连镇国公寿辰这样的大事,都要落到弟媳身上,而非大长公主亲自操办,自此便能窥得几分实情。
大长公主从不在乎让外人知晓他们夫妻形同陌路。每年镇国公生辰那日,大长公主都要在自己的别庄大肆玩乐,舒沅和楚宜常在受邀之列。
大长公主的宅院画栋飞甍,宏伟富丽,更别提大长公主出手阔绰,负责采买的奴仆尽管照着市面上最豪奢的档次来置办。
简单说来,在大长公主那处,吃得好玩得好。
被请去的小公子小姑娘年年都盼着再去,和大长公主走得近的,谁会记得镇国公年岁几何?
楚宜忘记这事,实属正常。舒沅也是想了片刻,才记起来。
大长公主对镇国公府的事撒手不管。管家的差事落到钱氏手上,钱氏捏着管家之权,简直快活又自在,哪怕累些也无妨。
想起大长公主这个大嫂,钱氏心情却有些复杂。
无他,钱氏掌管镇国公府庶务,便已经如此快活舒坦。那大长公主诸事不管,又能一掷千金,可不得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
因此,钱氏一边羡慕着大长公主的神仙日子,一边勉力操持庶务,积极与各家走动,维持人情。
大长公主可以撒手不管镇国公府大小事宜。钱氏作为弟妹却不能不关心大嫂。
钱氏深深吸了口气,答道:“大长公主幽居歇养,有太医院几位医者调养,近来应是略有好转。”
舒沅眸中浮现一点笑意。
大长公主身体康健,一年只“病”这么一次,要等过完年才现身。大长公主不欲与镇国公相看两生厌,干脆就将能躲的热闹全躲了,自己在宅邸中自在玩乐。
舒沅点点头,顺势侧过头对楚宜说:“大长公主对我们照拂有加。病中寂寥,我们择日登门拜访吧。”
楚宜忍着笑,绷住小脸,煞有介事朝舒沅点了点头。
钱氏听明白两人婉拒之意,便也不再纠缠,侧过身让她们离开。
春桃叫车夫将车驾停至店前。楚宜先护着舒沅登车,自己才钻了进去。
楚宜自己斟了茶水,小口小口抿着解渴,想了想感叹道:“周淑尤她们这趟出门,想来就是给镇国公府女眷准备的见面礼了。方才从我们旁边过去,上楼那个,就是镇国公那个妾室为他生的庶女?”
舒沅点点头。
姜依依比她们两人都要大。大长公主与镇国公夫妻俩的是非纠葛,早在她们出生之前,她们自然不清楚。
虽然不清楚。无休无止的流言却传进了她们这些晚辈的耳里。
据说,镇国公与表妹郎情妾意,早已定情。无奈大长公主钟情镇国公,求得先帝赐婚,镇国公不得不与大长公主成为夫妻。婚后数年那位表妹尚未嫁人,镇国公与她旧情复燃,纳为妾室。大长公主不得夫君欢心,便拈酸吃醋,由爱生恨。
楚宜觉得颇为可笑:“大长公主逍遥自在得不得了。这是疯成什么样才能编出这种话来?”
舒沅想了想:“大概是不知大长公主的日子有多快活。”
楚宜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们阿沅也有自在挥霍的本钱。往后可千万不能把心系在一人身上。”
舒沅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生怕去迟与裴见瑾错过,便催了催车夫。
楚宜似笑非笑地凑过来,声音放得很低,似乎怕被别人听见:“那裴六公子长得不错,阿沅若真心喜欢,好生养他几年,这几年下来,差不多也能看出此人性情。如果是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咱们再换一个。”
舒沅被吓得不轻,连忙捂住楚宜的嘴。
再是宽和的男子听了这话都会不悦。何况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心善的人。
楚宜见她肃着小脸,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下,犹犹豫豫还是说:“无论如何,阿沅都要小心些,谨慎为好。他出身不好,但等几年,身上要有了功名,指不定是什么样呢。”
舒沅心头一暖,笑了笑:“我知道了。”
*
舒沅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从马车上下来,抬头便看见安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那里。
裴见瑾已经进去了。
舒沅只好进了旁边那家茶庄,要了壶茶坐在窗边等他。
倘若她来得早,能将那几人的底细查一查,叫留光掌掌眼,再叫那几人机灵行事,争取被裴见瑾选中。
但赶在裴见瑾后面才来,就不好进去了。舒沅趴在窗沿上,眼巴巴等着,心都拧紧了。
要是这回没挑中合适的仆从,那她准备送去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呢。
她想着要送给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挑出来的礼物。一个都不能让给别人。
裴见瑾从牙行选了八人,签好了契书。
没找到差事的闲人,每日都交钱住在牙行的后院里,此时有了新主,便跟在裴见瑾身后出来。舒沅特别留意过的那两人赫然在列。
舒沅等了许久,认出裴见瑾过后腾地站起,随后目光便挪到后面那些人身上,认出那两个尤为出色的小厮,舒沅开心得不得了,转身下楼。
府中跟来的仆从在裴见瑾身侧回话,裴见瑾一边听,一边往外走。
他一走出来,便看到了茶庄二楼的舒沅。
窗前的小姑娘穿了身秋香色衣裙,恰好的阳光照在她鬓间绒花上,照得那绒花光彩莹莹。薄光流入她的颈窝,肌肤白如初雪,纤弱而娇柔。
裴见瑾只是往那边瞟了一眼,就发觉小姑娘微拧的眉松开,脸上绽出笑容,然后没了踪影。
裴见瑾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等她过来。
舒沅从楼上下来,到裴见瑾跟前时脸颊绯红,但她此时丝毫不觉得累。
舒沅想着堆在案上的诸多锦盒终于能稳稳当当交到他手里,抑不住心中欣喜。
想了下,勉强装作在此偶遇的模样:“我出门买点东西,走累了就在这儿喝茶休息。没想到会遇见裴六哥哥,真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