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踏实念书的日子没多少,可她都有认真去学的。
舒沅颇为烦恼地叹了口气。
或许她到时候直接留下就行,进学堂后为学业费心又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已经有很多人觉得她过分娇气了,那任性一些应当也是可以的。
迎雪跟在后面,他们耳力过人,何况并不算远,前面的这番话当然全听得清清楚楚。舒沅颤动的眼睫,红扑扑的脸庞,他也都看见了。
迎雪眉头紧皱。怎么现在逛完一家店又去另一家。
若是没有先前想收买他和庆仁那档事,看起来还真像表兄带着表妹随心闲逛。
想到她提前一日派人来查看,试图往主子身边安插人手的做法,迎雪尚未放松警惕。
如今这京城中的千金小姐,都是这般柔弱乖觉又心机深沉的么?
第29章
◎随便哄她几句◎
于娘子提到的书肆近在眼前,三四架马车挤成堆从街中通过,行人都聚在道旁,等他们先过。
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车厢中有人撩开帘子往外探视,只一眼就放下布帘。
舒沅走入书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四方方矮桌上堆成小山般的话本,高低错落,放在最中间的已经凹了下去。
舒沅隐约看到陷下去的那一块放的是她先前看的那话本的下册,有些意动。
但想到要在裴见瑾跟前好生表现,就忍住了。
上次可是看得废寝忘食。这话本可不是正经读书人该看的。
舒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待小厮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这才往摆放正经书籍的书架走去。
裴见瑾今日先同裴家大公子拜访了先生,与尊长交谈间,有几本难寻的典籍曾被提起。既来了书肆,便将这些书名写下,托人帮忙寻来。
店中管事将单子收好,捋了捋胡须应承道:“这些书很难得,若有了消息,立马让人送往尊府上。”
舒沅在旁边瞄了一眼。这些典籍虽不是她一一翻阅过的,但也有几分熟悉,有一半都在家中藏书阁见过。
闻言,裴见瑾面上没有半分失望,只颔了颔首:“若找不到,也无妨。”
管事笑道:“想来也是。能用得上这几本书的,自然有平常人没有的门路,从亲朋手中大约也能借来。”
裴见瑾没说话。
舒沅心中一动。
那位老先生从前教过裴大公子,特意在裴见瑾跟前提起的这些典籍,约莫是裴大公子也看过。
安国公府必定有这些书。裴见瑾却舍近求远。
管事朝他们点了点头,提步离开,去接待其他客人。
舒沅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裴大公子学富五车,他大概也曾翻阅研习过这些典籍。你何不问问他?”乍一看,还真像是不明世事的天真模样。
裴见瑾羽睫微垂,语声平静:“他说旧物遗失,让我另想办法。”
舒沅诧异地睁大了眼。
把他带去老师府中露一露脸,外面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对他有多好。脸面工夫做的足,却连区区几本书都不舍得拿出来。
裴大公子表面上是待他好些了。但背地里,大约仍盼着裴见瑾低头,非得看到他甘愿俯首,露出可怜模样,才会大发善心地施舍于他,想将人彻底拿捏住。
舒沅忍住涩意,别开脸:“沈老尚书是爱书之人,在他那里没有寻不到的书籍。你,应是见过沈彻了?若有不便,可找他帮忙。”
说完又怕他不肯去,小声道:“我跟他交代过。你尽管去。”
裴见瑾道:“见过了。”
而后唇角微弯,眉眼间的清冷淡漠敛去。
“你别担心。”裴见瑾唇角微弯,转眸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承诺,“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舒沅不解道:“失望什么?”
裴见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淡然,他听见她反过来问这一句,神情也没有变化。
舒沅几乎疑心是她忘记了亲口说出的什么话。
裴见瑾弯了弯唇,恍若冰消雪融。那一瞬仍存留侵入肌骨的寒,但终究是有所不同了。
“能入进璋书院,是一大幸事。”他语气轻柔,说得很慢。
舒沅攥紧手心。他本来可以安稳顺遂,不沾染这些磨难。
裴见瑾续道:“方才,我没有勉强自己。找不到那些书也无妨,这是真的。没有那些典籍,去借来札记观阅心得,也有助益。”
裴见瑾看惯风霜,无意领略的世事寒凉也早看了个遍,几回相处下来便能明白旁人对他的期待。
她好像很看重他,费心让他入学,裴见瑾都不用花多少心思,就知道她会想听什么话。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讨她开心,实在是很容易的事。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漆黑的双眸蕴着淡光,直直看向她:“最要紧的是,我知道有一个人盼着我好。其他的人和事,就不值得耗费心神了。”
舒沅怔怔地看着他。心腔骤然间鼓鼓胀胀,温热的感觉充斥心间。
裴见瑾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小姑娘藏不住情绪,一眼就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好骗。
舒沅声音软绵绵的:“那也不能太辛苦。”
在马厩前见到他的第一面,他脸色苍白,衣衫染血,着实是吓到她了。舒沅至今心有余悸。
她身体底子差,便格外留心这种事。
裴见瑾有些意外,轻轻地嗯了一声。
言语最能惑人,裴见瑾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尽管如此,裴见瑾还是因为她这句话感到熨帖。
舒沅想到安国公府那些人,心里不是滋味,温声安慰道:“否极泰来。此后苦厄尽除,还有很多好事等着你。”
裴见瑾眼神微动,语声略弱却不低沉,仿佛陈述事实一般:“如果坏事还没过去呢。”
舒沅不假思索:“那就等它结束就好了。我很有耐心的。你看,我之前只能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如今也渐渐好了起来。”
一身蓝衣的仆侍脚步匆匆地找了进来,见到裴见瑾面上就是一喜:“果然是六公子。二公子约了人,在园中会友小酌。适才在车上看见了,主子便谴小的来请。”
仆侍又补充道:“车停在前面不远,二公子的意思是等您一道过去。”
舒沅记忆中的裴家二郎,吊儿郎当,整日没个正形,但心胸开阔,不似裴衍那般斤斤计较。乍然听得他派仆从来请裴见瑾,便也没出声,只等裴见瑾说话。
裴见瑾只道:“劳烦二哥等我。我稍后便来。”
出了书肆,迎雪庆仁就在不远处等候。
舒沅猛地记起那件至关重要的事,又叮嘱道:“后日,后日我差人去书院,你记得叫他们跟来认认路。”
迎雪和庆仁耳聪目明,何况离得这般近,他们一齐抬头,面色犹豫地看向裴见瑾。
裴见瑾竟有些好奇她会同这两人说些什么,眉角眼梢不自觉沁出凉意。
才认识他几日,就想从他身边人下手,是不是太过心急了。
裴见瑾素来谨慎,但今日跟她一路,未见她有任何不该有的言行。按常理,他应当再多留心一段日子。
但她这般懵懂心软,即便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打算,也不会太过分。
他是她的表兄,容忍一二,也是可以的。
“你们记下了?”裴见瑾眉眼厉色稍缓,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早些出门,万不能叫人久等。”
庆仁垂下眼,一副听命行事的模样。迎雪面色古怪地点头。
裴二还在街口等他,舒沅也不再多言,目送他们主仆三人离去,回头再挑了两本书。
舒沅已经忘了还没看完的话本,春桃从门口进来,迎面就是那堆书山,眼尖地看到了中间的续集,便很是体贴地从里面掏出来一本。
在马车上,春桃倒水给她润喉,顺势提起方才在书肆外面发生的事。
“楚小姐让人过来跟姑娘说一声。她还真忘了些要紧的日子。”
“她表姐夫生辰将至,摆宴待客,也请了姑娘,就是迎亲那天喝醉酒险些撞破头那个。姑娘还记得吧?”
“还有,沈小公子那个表侄女,她女儿周岁宴也快到了。”春桃还想再说些什么提醒舒沅,好让她知道是哪个,但春桃来得晚,与这位实在无甚交集,只能作罢。
舒沅叹道:“我记得她。比我们大五六岁。”顿了顿又道,“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
宗室勋贵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真要论起来,日日都有人要过生辰,更别提底下那些小的。若是那些热心交际的贵妇小姐,与这些亲友走动起来,每天都能排得满满当当。
舒沅无疑是另一拨人。
旁人纵使有心亲近,也怕招待不周,有所妨碍,不利于她调养。舒沅也不想惹得人战战兢兢,大好的日子还要分神关照她,是以,大多时候都是送礼过去,人是不露面的。
*
舒煜忙于政事,舒沅有好些日子没有同他一道用膳。回府后,舒沅在甬道上遇见舒煜的侍从,便停了下来,嘴上没说什么,神色却有些期待。
长风怀中抱着东西,见到舒沅便快步走了过来,行了一礼:“见过姑娘。”
舒沅问道:“哥哥回来了?”
舒沅向来不过问兄长忙的正事,只知道他最近早出晚归,忙得连用饭都不大顾得上。
长风苦笑:“没有。世子令小的回来取点东西。”
舒沅理解地点点头:“那你去吧。别耽误了。”
长风应是,快步离去。
刑部的差事繁重,地方上的卷宗多且杂,而京中的案子,诸方留意,又有皇上时不时的过问,牵扯甚多。总之是又辛苦又烦心。
舒沅早就习惯了。
后日要送去进璋书院的那副古画,本来是兄长欠谢植老先生的寿礼。可谢老先生休息时,俱是忙于召集老友垂钓品茗,舒煜又难得休息,两人居然见不上面,送画一事只好由她代劳了。
正好借此机会跟迎雪两人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说:
周一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
第30章
◎迎雪不能理解。◎
舒沅回房,便招人将她备好的东西送到安国公府去。
裴见瑾有了自己的人,不必再担心旁人能随意探知他的消息。舒沅自然放下心来。
细细数来,有二十七件。其中不全是名贵之物,舒沅觉得新送来的砑花笺好看得紧,便也备了一些送给他。舒沅念书时很认真,但也和其他姑娘一样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
东西不大,装在各式各样的盒子里,堆在一起就有些惊人了。舒沅想了下,着人找了个小箱子将大小合宜的锦盒放进去。
舒沅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去吧。”
裴二带他去赴的筵席应当散了。舒沅想,裴二总不至于拉着裴见瑾喝个烂醉,怎么都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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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裴凛到裴见瑾的书房小坐。
裴凛身边跟的人不是他亲自挑的,一切琐事都有母亲办妥。他看得出来,裴见瑾这两个侍从都有几分本事,不禁稍微放心了些。
待裴凛踏入房中,抬眸看去,自然发觉这清清冷冷的房间与先前有所不同。
裴凛上回过来,匆匆忙忙,只顾着去说一些读书的事,提了提梅晏之,倒没细看。
见房中大有不同,裴凛只当裴见瑾将沈家送来的东西摆了出来,称赞一番而后感叹:“这样才好。”
多宝阁是裴见瑾从别庄回来后新换的。裴凛走进一看,上面放了一对颜色绚丽的石榴尊,富丽雅致,精美无比,令人眼前一亮。与裴见瑾这儿的布置有些不搭,但裴凛却觉得正好,给他这间屋子添了些鲜活气,要是像寺庙寮房那般素净未免太孤寂单调了。
裴凛转头一看,墙上挂的画也别有趣味,画工精湛,绘的是小涧春景,装裱不凡,用料名贵考究。不难想见赠画之人对其的珍爱呵护。
庆仁沏茶端来,裴凛接过,笑道:“哪日得空,也到我那儿坐坐。上回来我还说你这儿不像有人待的模样,一得了这两个好帮手,立马就收拾得有模有样了。”
裴见瑾不置可否。裴凛习以为常,自顾自品茶。
庆仁给裴见瑾换了盏新茶,杯盏和桌面碰出轻微响声。裴见瑾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
庆仁定在桌前不动,老实等候主子发话。
裴凛坐得远远的,也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以为裴见瑾是被人打扰后心生不悦,不禁止了声。
“迎雪何在?”裴见瑾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迎雪恰好迈进门来,听到这句便是一个激灵,疾步过来,叫了声公子。
裴见瑾道:“去吧。别误了时辰。”
迎雪心中纳闷,去见舒家小姐,无非就是探知她私下里的算计,主子怎么还急上了。
但从主子的语调中,迎雪敏锐地察觉到不妥,连忙应道:“小的这就去。”庆仁也俯首称是,
二人快步行出。眨眼间,书房又重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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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璋书院来历与寻常书院不同,豪阔精美,舒沅去过几次,印象颇深。
隔壁是大长公主的一处私宅。如今的进璋书院,有部分原本是大长公主宅邸的地盘,后来大长公主让了一块出来用以建设书院。
湖边栽的桃花每逢时节都开得很盛,为不浪费这份景致,两边界限不明,粼粼湖水横亘其间。
进璋书院占地宽阔,舒沅找了个丫鬟带迎雪庆仁认路,便是顺顺当当走一圈下来也要不少时间。
她便照原来的打算,抱着画先去见谢植谢老先生。
老先生的侍从青枣来门口迎接。
青枣知晓舒沅年后会来此念书,路途中跟舒沅提了提她从前未曾踏足的处所。
“北边的号舍打理得不错,就是没几个人在这儿住下,仅有几位跟着其他夫子做学问的学生在那儿落脚。姑娘倒可以让人去看一看,收拾出来,到时候午后小歇也舒服些,免得午后疲乏。”
进璋书院从夫子到学生都是难伺候的主,连谢老先生这等挑剔人物都能安心在这儿住下,怎么都不会差。
舒沅只点点头以示知晓。
青枣又道:“姑娘今日来得巧,先生没有出门。沈小公子来的那日,先生一时兴起要出城垂钓,差一点就错过了。”
舒沅看向青枣:“先生还有心思去垂钓?”
“前一阵子咳疾复发,但这些日子好得差不多了,夜里能一觉睡得天亮。”青枣无奈道,“姑娘知道,他老人家兴头一起,没人劝得住。”
如此闲聊着,不多时便到了谢老先生的住所。
书房窗牖敞开,阳光流泻入内,清爽微风灌进来,紫檀桌案上摊开的宣纸发出窸窣声响,其上墨迹未干。茶杯尚冒着热气,人却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