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看他们一个比一个生气,忍不住笑了笑:“你们今日到我这儿来,是做什么来了?我也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最不划算。”
如此这般,舒沅将他们都劝了回去。
而她,今日也不打算闲着,还是照常往进璋书院去。
照长风的说话,这场乱子没几日便会平息。她眼下是不怎么忧虑的,任京城官员与百姓骂得再难听,父亲和娘亲都听不见,自然也不会心烦。她若将自己气坏了,才真是让他们担心的。
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她还是先将裴见瑾看住,维系好表兄妹之间的情谊,往后才有靠山。
快到了落雪的时节,舒沅的衣裳越发厚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许是今年经常出府走动的缘故,舒沅没走多远,便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春桃的步伐微顿。舒沅疑惑地抬头。
裴见瑾在等她。他唇畔笑意温浅,眸光柔和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夜里歇得可好?之前顾大夫提过你用的安神香,我去寺中上香,便也从大师父那里求了些。”裴见瑾伸手,给她理了理兜帽。
舒沅静静站着没动,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雪白的双颊透着微红,她轻轻抿着唇,眸光清澈,像个冰雪揉成的小兔子。
裴见瑾的动作轻缓,很是温柔。舒沅暗忖,他应是把自己当成小表妹对待了罢,也不枉费她日日往进璋书院跑。
再想起初识他那几日,他冷若冰霜,如何也无法接近的模样,舒沅恍如隔世。
迎上他关切的目光,舒沅摇了摇头:“那些流言,我没放在心上。”
裴见瑾含笑点了点头。他垂眸看她,她的脸颊莹□□润,精致又漂亮。
裴见瑾心想,幸而没叫方英二人活到今日。怎么能让人叫她心烦呢。
舒沅离他太近,只得仰起脸看他。
她的嗓音轻软:“身子最要紧。若为了那些愚昧之人的言语闹得茶饭不思,反叫那有心人得意。”
舒沅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抿了抿唇:“你日后要是有相似的境况,也不能时时想着那些恶言……也得多想想我,我可是盼着你一切皆好,事事如意的。”
裴见瑾眼睫轻动,他点头,似是颇为赞同:“自然。那些愚昧之人终究是少数,只需要一点耐心,等真相大白,他们自己便悔不当初。”
舒沅见他似乎走上了修身养性的正途,心中很是欣慰。
之前觉得要将他掰正,养成宽和温润的性子,是遥不可及的。现下看来,似乎也没那么麻烦。
寒风渐起,舒沅将手缩到袖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天是越发冷了,每日往进璋书院跑,也很辛苦的。
第二天,舒沅就病倒了,浑身乏力,也没有胃口。
书院里常见到她的学生听说了这事,都暗地里猜测她是因最近的流言病倒的。
第60章
◎他们都来了。◎
舒沅这一病。平时不往定远侯府来的稀客纷纷登门看望。沈澜梅晏之都来了。
舒沅身体不适,是在天亮前就发作的。天色大亮后,服过药,神色便和缓许多。
每年冬日都要病上几次,屋中婢女都十分稳重,按部就班地忙前忙后。
春桃贴身伺候,瞧得仔细些。待伺候舒沅用完早膳,春桃道:“姑娘的身子比往年强了不少,从前哪有这般精神,往往是一口饭都用不下的。今日好歹多吃了些清粥。”
舒沅点了点头。
兴许是这一个月以来一日不落地往进璋书院去,比现如今里头的正经学生还要去得勤,她清晨醒来也没有卧床休息,换了衣裳便下了榻。
前些天念书久了,哪怕头脑昏昏沉沉的,也觉得有些过分闲了。
舒沅靠在圈椅中,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她今日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手上这话本子都看得很慢。
轻霜回话说来了客人,舒沅这才丢开话本子,去见来人。
沈澜是一个人来的。舒沅十分在意地往他身后望了眼,沈绫是真没来。舒沅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神。
舒沅的精神还算不错。但面容免不了带了病气。
黑润的眼眸似蕴藏着淡淡水汽,恹恹地半垂着眼皮。雪白的脸颊失了血色,愈发苍白。原本红润的唇瓣失了两分颜色,却仍弯着唇角,没有显露出病中的不适。怎么看都觉得可怜。
沈澜是代谢老先生来的,他自己也有话要说。但甫一见得舒沅这般模样,沈澜沉默半晌,难得反省起自己说话行事是否太过冷硬,不近人情。
舒沅不知沈澜心中所想,她垂下眼,摸了摸精致的小手炉,而后抬眼看向沈澜,主动挑起话头。
一开口,便止不住咳了两声,平复后嗓音也微微嘶哑:“你难得过来一趟。怎么一进门,好像就不认得我似的。往常你说话直白,怎么今天变了性子?”
舒沅冬日里常闭门谢客,不喜应酬。而沈澜若非必要,是绝不登门的人物,且他也不是那等爱虚与委蛇,假模假样的秉性。
舒沅看他一眼,便知道这人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等听完了他说的话,她也好回去歇着,继续看看那话本。
这些天和裴见瑾一道闭门用功,那看了半截的话本早被她抛之脑后,今日再拿起来,还是觉得颇有趣味。至少与沈澜对坐无言相比,那话本子是极有意思的。
沈澜目光在她脸上微顿,将谢老先生的话带到:“谢先生说你往后不宜日日奔波,等天气暖和些了再去书院也不迟。叫我给你带了两三本书来。”
沈澜的长随早将书籍交给轻霜。舒沅转头看向轻霜,轻霜点了点头,是已经收好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事么?”冬日里身子不适,总是困倦疲乏的,舒沅说着话,便忍不住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
“还有一事。”沈澜道。
见她困成这样,沈澜唇线抿紧,斟酌片刻,又道:“你近些时日刻苦用心,先生们都看在眼里。若你执意想参加季考,休息数日也不可荒废了学业,其他学生……都花了很多心思。”
舒沅无言,握着茶盏抿了一口。
她的确用心。且是用心守着裴见瑾呢。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澜这人太正经,总惦念着她读书的事。
想来是怕她远远落于人后,损了兄长的名声罢。舒沅便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沈澜颔首。
他总觉得她吃不了苦,又爱勉强自己。毕竟她小时候也是争强好胜的,不肯输给别人。但她态度端正,过去这一个多月日日不辍,虽还比不上那些十分刻苦的学生,已经很是不错。
毕竟她身体底子不好,不能对她要求过于严苛。
轻霜将沈澜送出去。舒沅站起身来活动身子,脸上神色一松。
春桃在旁看了笑出声来:“沈澜公子来这一趟,不像来探病,倒像是来劝学的。”
舒沅无奈道:“楚宜从前在学塾坐不住,总怕先生找上门来,跟父母告状。我总算明白了。”
春桃端来一盘绿豆糕放在桌上。闻言,急道:“才不是。若沈澜公子跟世子告状,那世子一定是偏帮姑娘你的。”
“这倒是。”舒沅点点头。话毕,她才想起自己每日进进出出都规矩得很,毫无可指摘之处。
唯一不大妥当的,便是在裴见瑾跟前说了些无伤大雅的谎话。
不过那也是为了他好。她如果有错,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不等舒沅拿起那本惦念多时的话本,梅晏之便被轻霜请进门中。
轻霜奉茶时,犹犹豫豫地似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埋首退到一旁。
梅晏之眉间有淡淡的疲惫,舒沅一瞧,便知道他是从别处赶来的,兴许她犹在梦乡那时,这人早已在案前习字作画了。
毕竟他比她勤快许多。
舒沅轻轻推了推放点心的碟子:“是老厨娘做的,应当合你口味。”
梅晏之微有动容,他笑了笑:“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舒沅大约也明白梅晏之上门的用心。
他年幼的那几年,过得小心谨慎,必得仔细应对,与她生疏是很自然的事,但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且侯府远不到叫人落井下石的地步,他上门探望,便也算他还记着幼时的些许情谊。
梅晏之温声道:“侯爷那封密信在外惹起议论,但知晓旧事的几位大人仍出言维护,想来另有内情,只等证物齐全便可为侯府正名。”
舒煜为令她安心,早将这些告知她。不过梅晏之特地来一趟,舒沅还是出言感谢。
梅晏之神色柔和,又道:“我这阵子得了空闲。若你在府中无趣,或是有什么难懂的诗文,差人去找我便是。我虽没有什么文采斐然的篇章,但胜在仔细,或许比旁人讲得更好懂。”
舒沅怔了怔。
梅晏之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又道:“你从前在宫中对我多有照顾。你虽不图回报,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舒沅沉默不语。进璋书院讲授的内容与上书房相差甚远。
而梅晏之这人心思细腻,她若拒绝,他恐会多想。
便顾左右而言他:“外边冷,你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这事便算翻了篇。舒沅随口问道:“听说你家中在替你准备游学之事,你打算往何处去?”
“国土辽阔,山川秀美。从纸上看来总是浅薄,我的去处还未定下……但常闻边境风光壮美,我想去西边走一趟。也看一看侯爷替朝廷守住的山川江河。”
舒沅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梅晏之续道:“你从前总提起侯爷驻守之地,虽不能成行,我去时,必不会错失良机,定会细看边疆的风土人情,回来与你细说。”
舒沅的确想去。
她小时候也是有些脾气的。病恹恹的小姑娘身子难受,便闹着要父亲母亲哄她,还耍赖不要他们离开。
可她眼泪汪汪地挽留,抱住娘亲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缠着娘亲说她没有娘亲哄,晚上肯定睡不着觉的。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耐心地跟她讲道理,西疆离不得人,他们必得按时启程。
从她刚懂事那会儿,便知道父母在西疆耗的心血。
可从京城到西疆,路途遥远,且边境条件艰苦,不利于她的身子,这些年,便一直没能去过。
舒沅神思归拢,思绪清明后,有些无奈。
梅晏之这人处处都好。但似乎因为她见过他谨慎无助的模样,他到如今,还是在她面前谨慎得过分。
他如今出入风光,众人恭维。实在不必如此对她。
舒沅不接他的话,温声道:“如今局势未定,你若到西边去,还得警惕些,多带些人手。”
梅晏之敛眸,掩住复杂神色,抿了口清茶。片刻后,主动出言告辞。
连着见了许久没见的两人。舒沅有些累了。
轻霜再次出现在眼前,舒沅恍惚问道:“还有几个?”
轻霜神色诧异,回道:“没有其他人。只有裴六公子。”
裴见瑾正好到了。舒沅转头看去,裴见瑾立在廊下,静静地望着她。
春桃才刚把话本交到她手上。舒沅此时捏着话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之前跟她逛书肆,她装得毫无兴趣。如今却拿着这话本的第二卷 ,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舒沅眨了眨眼,也不忙着藏书了。
裴见瑾走到跟前,还没开口,舒沅便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而后道:“我今日不舒服。连书院也去不得,待在家里还挺闷的。”
裴见瑾垂眸看清她手中的物件,似笑非笑地看她:“这话本不够有趣?我去给你挑些有意思的过来可好。”
舒沅见好就收,但唇畔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也不能久看。万一季考成了末尾那个,多丢人啊。”
“不会。”裴见瑾看她一眼,“我每日看你读书,偶尔发问,都切中关键,颇有洞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日谢老先生考查,原想将我分到观岚堂,只是不想与越九川和赵逸待在一处,才选了怀雪堂。因此,我的看法或许也有几分可信。”
舒沅还不知背后有这样的缘故,愣愣地点头。
裴见瑾轻轻看她一眼,语声和缓:“且你就是有不明白的诗文律例,也无妨。我细细讲与你听就是了。”
舒沅得寸进尺,忍不住道:“若是再不明白呢?”
裴见瑾勾唇道:“还能如何。等你临到头要用到这些,我明白就可以了,时时等你来问我。”
舒沅竟不知他何时对她如此纵容了。
不料,裴见瑾又道:“我比沈澜更有耐心。比梅晏之更明白你的心意。和他们相比,我无疑更为合适。”
舒沅手中的杯盏险些握不住了。
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一般,裴见瑾道:“适才在庭院中正好遇见了二位。”语调平淡,似是随口提起。但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舒沅,显然不是毫不在乎的。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沅沅,我的宝贝呜呜呜。
第61章
◎他只求了这个。◎
兴许病中的人都会有些小脾气。天寒地冻的,舒沅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如往常好使。
迎着裴见瑾探寻的目光,舒沅脑子钝钝的,转不过来。
她咬了咬唇,悄悄看了裴见瑾一眼。
她还挺好奇他们三人见面会说些什么的。但这又不能问。
为今之计,只有移到其他事上。舒沅揉了揉眼睛,半真半假地叹道:“家中只我一人,多亏你们来看我。不然也是闷得心烦。”
裴见瑾的眸底漾出一丝笑意,他在桌面上点了点,目光落在话本上,意有所指道:“看来这一本无甚趣味。”
舒沅还记得看第一册 那回,她熬得眼睛通红,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抿唇不语,脸颊慢慢红了。
舒沅眼睑半垂。仔细一看,这书封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第二卷 呢。
他分明知道她看过不只一本的。
算了。人在病中,比平常懒散些也属常事。她平日里还是很乖的。
让他看到了也无妨。他还说要给她找其他话本,可见是真心心疼她的。要是刚才让沈澜那个古板的看见了,指不定要皱起眉头,说她不该看这类闲书。
大夫此前找不出她的病因,便只能将琐事都提点一番,命她少用脂粉,尽量少燃香料。屋内气息清淡,那一缕淡香便显得尤为突出,令人在意。
裴见瑾离她仅一臂之隔,舒沅不由抬眸看他一眼。
往日似乎未见他用这种香。
“我身上可有不妥?”
舒沅摇头:“你这香是从何得来,闻着很是舒服。”
“我去寺中祈福,许是见我虔诚,小师父赠香一盒。”裴见瑾唇畔掀起一抹笑,“说是用秘方制成,有静心宁神的效用。”
“若觉得苦闷,寺庙是个极好的去处。”舒沅心下赞同,恨不得他多去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