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李瑞福短暂离开后又回到薛承璟身侧,压低了声音回话。片刻后,薛承璟起身离去。
小丫头楚宁眼尖地发现男子那方有人离去,咦了一声,目光追着去看,疑惑道:“正精彩呢,那个大哥哥怎么走了。”
舒沅摸了摸楚宁肉乎乎的脸颊,笑道:“殿下政务繁重,大约有要事处理。”
楚宜嘱咐道:“不能叫大哥哥。那是太子殿下。”
小楚宁叹了口气:“好吧。”
她撇了撇嘴,太子殿下又怎么了,不还是阿沅姐姐的哥哥么?
楚宁年纪虽小,记性却不错,她还记得那时这位哥哥也来了侯府,也很照顾阿沅姐姐呢。
*
薛承璟离席的确有事,却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政务。
迎雪在外,忽然见一小公子带着仆从慌张躲藏,瞧着不大对劲。
迎雪心头生疑,正欲亲自查看,却又被绊住了脚。池漪那位未婚夫不请自来,身侧还有一位长辈。
池漪和舒沅交好,迎雪平日也有留心。
前些日子,池漪发觉未婚夫婿养有外室,想要退亲,无奈家中伯母难以接受,听闻此事竟大病一场,无法为她上门退亲。只好将此事搁置下来。
又加上男方死不认账,退婚一事受两头牵制,池漪颇为伤神。
而今日,池漪也随舒沅楚宜出来散心。
难得有殿下能帮上忙的事。迎雪很是心急,就怕自家殿下错失了这个好机会。
迎雪瞧见那鬼鬼祟祟的邱玉,便立时告诉李瑞福。
薛承璟身旁仅李瑞福一位跟随。他现身时,邱玉正低声下气地同旁边的妇人说话:“姑姑就帮侄儿一回。以后我一定规规矩矩,再也不敢了。”
邱氏难得出入这般场合,叫梳头婢女好生收拾了一番,如今看起来很像正经贵妇人了。
邱氏听他恭维之言,面上笑意微显,但仍是略带责备地道:“这些事为何不早告知家中?如今池家姑娘铁了心要退亲,我也只能帮你牵个线,其他的事,全看你心意了。”
邱玉连连点头:“我便知道找姑姑准没错。不然侄儿哪能进到此处?”
邱氏笑意微僵,她也没有发到手中的帖子,还是同妯娌一道进来此地。
但如今上头没有大长公主压着,怎么看,国公夫人的位置都非她莫属。思及此,邱氏又挺直了脊背,神色如常道:“待会儿见了人,要肯低头服软,毕竟是你有错在先。”
邱玉接连应是。
姑侄闲谈间,陡然抬头,却发现有一男子走入亭中,二人心下微紧。
邱氏甚少受邀出席贵人如云的场合,从未见过薛承璟,邱玉便更没有这等见识了。
李瑞福上前一步,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叫人心头发慌:“二位是哪家府上的人?怎在此地逗留。”
邱玉承了情,哪能放过拍马屁的机会,轻笑道:“镇国公府上的人,见这里景好,暂作歇息。”
李瑞福目光一转,刀刃一般的目光落在邱氏身上:“哦?从不知晓镇国公府上还有这样的人物。”
邱氏笑意僵住,胸口微微起伏,这句话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留。
邱氏强自镇定,眼前说话的既然是一位公公,那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便是他们招惹不得的,便笑了笑:“赏够了美景,我们也该走了,免得扰了贵人清净。”
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邱氏转身便想走,恨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且慢。”李瑞福嗓音微提,越显威严,“二位若是走了,才是给我们殿下找不痛快呢。”
邱玉吓得脸都白了,慌张地看向邱氏。
邱氏转过身,脸色也不大好看,连忙告罪,又道:“无意冒犯殿下。今日只想带着娘家侄子见见世面罢了。”
邱氏低着头,只能看见贵人腰间玉佩。正紧张时,忽而听闻贵人开了口:“看来邱家人都是好热闹的。如此正好,刑部大狱里时时都有新鲜事。”
邱氏眼神闪烁,正想开口,却叫李瑞福喝止:“要怪就怪邱家人手伸得太长,不知敲打族亲,养得他们越发肆无忌惮。稍一查探,便发现了苗头。前几日殿下出行,抓到两个逃犯,邱姨娘应是认识。”
邱玉神色灰败,手握成拳,攥得发红。
京中高门大户,谁家没有暗里经营见不得人的生意?为何偏偏查到他们头上来。
邱玉脸色微变,显然不服,李瑞福尽收眼底,冷笑一声:“也是邱家命不好。正好撞上太子殿下,留着这些事,岂不是污了殿下的眼?自然要清理干净。”
邱玉浑身瘫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竟是太子殿下……
邱氏失了力气,若不是尽力维持,险些瘫坐在地。
邱氏只好在心底一遍遍安慰自己,她已是出嫁女,这些事与她无关。
但想到这位侄子年年送到手中的银钱,还是止不住地心痛。
薛承璟厌恶地皱了皱眉:“有这样的生母。难怪儿女被教养成那副模样。”
邱氏又发起抖来。
她的儿子将来得封世子,往后便是国公爷。可若是被太子厌恶,往后哪还有什么好前程……
邱氏姑侄一时不能承受这般冲击,待薛承璟主仆远去许久,才在婢女的搀扶下直起身来。
邱氏顾不得擦去泪水,左右环顾一圈,嘴唇轻颤:“尧儿呢?快,快去将他寻回来!”
迎雪先前紧着邱氏姑侄这边的事,但也没放过那位行迹可疑的小公子。
薛承璟到时,迎雪已经问过周围伺候的仆役,心中有了猜想,便将心中所想告知薛承璟。
“姑娘身边的春桃恰好经过。他远远见了,便不肯过去,似是在躲人。”
姜尧平日有母亲和姐姐惯着,胆子和脾气都很大,但忽然被几个身手了得的侍卫捉到此处,便慌了神。
姜尧一遍遍重复他的身份,想要以此威慑周围看守他的侍卫,但一点效果也无。
庆仁在屋中看守姜尧。姜尧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不一会儿便吐露了实情。
薛承璟踏入屋中,姜尧正哭哭啼啼道:“都怪她身边的丫鬟太笨。我给她们指了路,还能走错……”
听至此处,薛承璟好生看了姜尧两眼。
姜尧哭得喘不上气,转眼看到屋中来了个能做主的人物,便止了哭:“我说完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么?”
薛承璟垂眼看人的时候神色平静,但无端叫人觉得背脊生寒,姜尧忽然不敢再出声。
薛承璟淡声道:“原来是你给她指的路。”
直到今日,他还记得当日心中所感。轻霜引路,他一路寻过去,生平第一次有了悔恨的念头。
若照他一贯行事,便是将姜尧杀了也不解恨。普天之下,有何人能与她相比?
薛承璟思及她所愿,压下此念。
她的心愿终究比他所想更要紧一些。
薛承璟返回时,众人已去往射圃和马场。
宋芝和友人并肩同行,薛承璟走在他们身后,他们并未察觉。
“……我朝地大物博,要什么没有?你该出去转转,见识大好河山。那碧玺手串便是有人特意送回来的,说是给姐妹们赏玩。”
“是谁这般有心?”
“你就没发现这里缺了一个人?除了梅晏之,还能有谁?”
薛承璟步伐微顿。
李瑞福亦停了步,心惊胆战地瞧了眼主子神色。片刻后,薛承璟身形微动,李瑞福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射圃占地宽阔,有十来位公子小姐在此玩乐,也丝毫不显拥挤。
舒沅没有参与的兴致,只在旁边带着楚宁给楚宜打气。
周亭月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射圃,目光一扫就发现了舒沅的身影,便微红着脸朝她走去。
楚宁十分机灵,看到一个大哥哥红着脸走来,便找了个借口跑开去一旁吃点心。
舒沅转头看到周亭月,朝他笑了笑:“周将军。”
薛承璟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舒沅和周亭月有说有笑的场面。
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李瑞福心里发苦。
姑娘家生得白皙娇细,那周小将军便是武将的体魄,站在姑娘跟前,若是不知内情,也可赞一句相配了。
李瑞福心里不安,但面上不显,斟茶递了过去,望殿下冷静冷静。
薛承璟刻意别开目光,但也只忍了一时半刻。
薛承璟看着舒沅的身影,极轻地扯唇笑了声。
*
长廊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直到院中所有灯盏被人点燃,屋中仍未出言唤婢女入内服侍。
香炉腹中香丸燃尽,宁神香气漫至房中的每一处角落。
伏在案上的少女睡得不大安稳,轻轻哼了声,这一动静惹得屋中另一人起身靠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丰茂乌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脸颊莹白。
不知梦见了什么,她眉头微蹙,轻咬下唇。薛承璟立在榻前,眸色幽暗,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舒沅酒量甚浅,在席上喝了三五杯便不省人事。他俯身便能闻到淡淡果香。
指尖在她唇上微停。温软嫣红的唇瓣微微下陷,薛承璟忽而觉得喉中干渴难耐,也很想尝一尝那腻人的果酒是何等滋味。
舒沅醉酒后绵软无力,此时感觉似乎有人碰了碰自己,便费力地睁开眼,恍惚见到眼前有一男子,舒沅忽然有了力气,撑坐起来。
正要掐一掐手心,叫自己清醒过来,却叫人握住手心。他的手掌宽大,将她的手完全纳入掌心,舒沅不解地皱眉,抬头时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三哥哥。”舒沅心弦一松,困意又涌了上来。
薛承璟将她的手握住,免得她伤到自己。抬头见她一无所觉,认出是他就很放心似的,手上力气便重了两分。
舒沅被捏得很不舒服,抬眼时双眸泛红,娇声娇气的:“口渴,要喝水。”倒也没让他放开。
婢女沏了茶放在桌上,薛承璟斟茶端来,伺候着她喝下去。舒沅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很乖地谢过他。
舒沅还没回过神来,便叫他抱坐在怀。薛承璟瞧她莹白小脸透着醉酒后的红意,是再好的胭脂也匀不出的艳色。
他派的人若晚一步,就是周亭月送她回府。
薛承璟手掌放在她腰后,紧紧地控住她的身形。高大的男子如此抱着一如此娇媚的姑娘,面色却寡冷如常。
他还没说什么,她便紧紧攥住了他衣袖,声音格外委屈:“三表兄不喜欢我。”
薛承璟微调整了坐姿,将她稳稳抱住,开口时嗓音有些沉哑:“沅沅为何这般说?”
她瞪了他一眼。美人醉酒,眼波流转间便足以惑人。
舒沅头脑发胀,一边揉了揉头,一边不忘控诉道:“你回来很久,也不来看我。别人都来过了……”
薛承璟想起姜依依那日所说,舒沅一直记挂着他的来信,霎时心底一片柔软:“沅沅想我么?”
舒沅眼皮都是泛红的,抬眼看人时便又多了一重委屈,眸光水润似泪光闪烁,叫人心软不已。
她轻哼了哼:“想。但慢慢的就……少想一点。”
顿了顿,又小心地看他一眼,眉眼间有纠结之色,“我是不是很小气?”
薛承璟抚上她脸颊,摩挲着她趴在案上休息压出的痕迹,轻叹道:“是我不好。沅沅很好。”
他抚摸轻柔,舒沅又昏昏欲睡了,好在她还记得一事,稍微振作了精神,皱眉往外看了眼,迷茫道:“春桃呢?”
薛承璟动作一顿,但还未回答,舒沅便已自圆其说:“唔。有你看着我,她应该很放心。”
薛承璟唇角微勾,只觉心底燥郁消散不少。
舒沅仍是觉得不大舒服,在他怀中动了动,竟一下撞到他怀中,薛承璟僵了僵。
舒沅似乎找到了个很舒服的姿势,还在他怀中蹭了蹭,而后仰起脸,眸中水光盈盈,简直叫人无法拒绝她任何请求。
她轻声道:“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薛承璟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启唇道:“沅沅要在这里睡?”
舒沅困得不得了,点点头。
薛承璟眸色微暗,她未免对他太放心了,丝毫不知他心底欲念。放在她腰后的手微微施力,便显出青筋,彰显着男子的劲力。而他掌中细腰,不过盈盈一握。
第88章
◎先前说的话,沅沅都忘了么?◎
薛承璟垂眸,目光也跟着向下。
舒沅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寻找庇护的小兽一般,好一会儿才能撑起眼皮看他一眼。
她大概觉得他身上的衣料滑得抓不住,指尖贴着他手臂往上,将手搭在他肩上。
她在他怀里作乱,他却仍在替她揉着穴位缓解不适。
薛承璟忽而伸出手,在她手腕上探寻一番才收回。
的确将那来路不明的碧玺手串取了下来。
二人衣衫相叠,竟有些缠绵意味。
薛承璟静静感受她的呼吸,一时没忍住,在她额心落下轻吻。
周遭再无旁人。薛承璟端详她的睡颜,眉眼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两分温柔。
若放在从前,谁人知晓他会贪恋如此温情。
世人纵情声色,贪慕美人,那时他知道人心不坚,能成事之人,心志怎能为他人他物扭转?
侍婢入内,回禀休憩之处已打理好。片刻后又上前两步,想要从他手中接过舒沅。
薛承璟抱着舒沅起身,一步步往寝屋走去。怀中姑娘身形纤弱,在他怀中越发显得娇小可怜。
侍婢何曾见过主子有过这般珍视神色,心中暗惊,连忙跟了上去。
但到了寝屋门口,侍婢兰香却被关在门外。侍婢忧心地皱了眉头,看着门扉心想,殿下大约是要耐心哄一哄人。
兰香从前做过暗卫,耳力极好。此时站在庭中,能听到房中有人低语。
薛承璟抱着舒沅走入帐中,将人轻放在床上,动作放得很轻,却还是将她惊醒了。
舒沅抿唇看着他,双颊绯红,思绪和动作都变得分外迟缓。
她紧紧攥住薛承璟的袖口,将手递过去,薛承璟环住她的手腕,她才皱了皱眉:“手疼。都怪你。”
腕侧肌肤娇嫩,薛承璟低头细瞧,没发觉异常,但仍是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舒沅眸中水光闪动,自顾自道:“为什么要凶我?”尾音轻软,如羽毛一般在他心间拂过。
薛承璟哪里舍得凶她,好言好语地哄着小醉鬼。
舒沅平日乖顺得紧,酒后在他怀中才露出两分娇气性子,叫人怜爱。
舒沅脸颊越发红了,似乎被他再三保证哄得服帖,又断断续续地认错:“不该怪你。你的生辰礼,也在我库中……还没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