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纠缠好一会儿,便是有什么东西,也该在那时就给她。
想起他说的那些骇人之语,舒沅抿了抿唇。
兰香默默垂首。方才庆仁大哥找来同她说的此事。可这能说与姑娘听么?
他们两人如今在姑娘心里,换着法子帮殿下蒙骗她,可不算是什么忠仆。
兰香回道:“适才李公公谴人来说的。”
近来殿下手中的都是些棘手事,那边怕是要耽误一会儿,兰香便道:“园子里打理得好。姑娘去瞧一瞧?”
薛承璟虽不在身边,舒沅却感觉处处有他的气息,正觉得不自在,便点了点头。
正是春光烂漫时,园中匠人费了心思,名贵花草伺候得鲜活水灵。舒沅无暇多看,走了几步便找个亭子歇下了。
官员寻到此处来回禀政事,他身上的担子不轻。白日里应当没有多少闲暇。舒沅暗想,她一定要找准时机,在那些大人还未离去时寻过去,最好三言两语便将东西要回来。
在臣子面前,他总不至于像昨夜那般与她纠缠。
亭外桃枝摇晃,舒沅伸出手,便接住了漏过枝叶的一缕春光。
天光熀烂,似能将人心底的阴暗愁绪尽数消去。
难道是她从前到寺庙上香不够虔诚的缘故么。其他小娘子挑中了青年才俊,好生养个几年,便能有一个温润知心的读书人。
她银子没少花,嘘寒问暖也没缺过。他怎么就这样了……
就连去筑云寺,她看见旁人系了绸带锦囊,也跟着去做了。论诚心,大约没几个人能比过她。
不多时,李瑞福亲自过来,笑吟吟地行礼:“姑娘。殿下那边人散了。”
舒沅连忙起身,生怕去晚了,他那处没剩下什么人。
议事的诸位官员散去,仍有两三位被唤至书房问话。舒沅过来时,恰有两位并肩行出。
光天化日,又有朝臣在此。舒沅稳住心神走了进去。
薛承璟半垂着眼,随手翻了翻桌案上的卷宗,听见她犹犹豫豫上前的脚步声,抬眼看来。
被他这般看了一眼。舒沅攥紧了锦帕。
分明也没有笑,但经过昨夜,舒沅再看他,怎么都觉得别有意味。
不妥的是他。她可是很守规矩的。
舒沅目光落在桌案上,管束着自己的视线,至多只能看见他的下颌,轻声道:“殿下那里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舒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桌上的镇纸,正等着他回答,他却动了。
薛承璟扣住她的手腕,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拉近。舒沅双颊绯红,往外抽手,没挣脱,便推了推他,轻声道:“外面几位大人还未离开。三表兄不要胡闹。”
薛承璟动作一顿,嗓音带笑:“这便叫胡闹了?”
怎么不算呢?
舒沅鲜少与人争执,并不是能言善辩的,闻言便愣了愣,而后委屈便涌了上来。
他昨夜还说什么千依百顺。今日便这样欺负她。
虽说昨夜那话当不得真……但总该有一两分可信的!
薛承璟把她拉到窗畔,拿了雪帕沾湿,轻柔地擦拭她的双手,垂眸看她:“在哪沾上的?”
舒沅尴尬地抿了抿唇。兰香折了几枝桃花给她,她一边心烦,指尖便无意识地揉碎了几朵。
“三表兄费心了。把东西给我罢。”
薛承璟瞧她一副恨不得赶紧离开的模样,语气淡淡:“沅沅可知道那是什么物件?”
那物什在他手里。她如何知晓?
正要开口说话,外边却莽莽撞撞闯进一人,看装扮,正是方才议事后散去的官员之一。这人口中念念有词,进屋便道:“殿下。下官想到了一个法子……”
来人看清两人的姿态,猛地止了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这,这个事,下官与同僚商议后再回禀,下官告退。”
而后侧身垂首,手脚麻利地退了出去。
舒沅脸颊红透,瞪向薛承璟,甜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怎么昨夜不给我?”
偏偏要等到今日。
薛承璟仔细瞧她神色,将她手腕松开,语声含笑:“叫他看去又如何?”转念间想到她或许是因为不想与他有牵扯,神色一沉,语气也冷硬下来:“总归不会传出我强迫于你,夺人所好的风言风语。”
舒沅哪里说得清这个。反正是不好的。
“多看几次,他们也就习惯了。”
舒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羞恼道:“看什么?三表兄再,再这样,我便再也不来了。”
薛承璟见她耳尖绯红,白皙的脖颈也染了绯色,忍住了想抚上去的冲动。
“自然是看我知恩图报,将你为我所做铭记于心。雪中送炭的恩情,哪是他人比得上的。”
舒沅迫不及待道:“那三表兄先把我落下的东西还于我罢。”
而真将旧物拿到手,舒沅几乎看不出它本来面貌:“这是什么?”
又仔细看了几眼,舒沅攥紧了破破烂烂的小锦囊。
“你看过了?”舒沅心中微紧,反反复复回忆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字句。
思及那些话并无不妥。不由松了口气。
薛承璟笑了笑,没答,反而问:“沅沅知不知道筑云寺是什么地方?”
坐落在市井中的寺庙,香火鼎盛,听说颇为灵验。
舒沅从没听说筑云寺发生过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想了片刻也不知道他为何有这一问,眸光懵懂地看他。
薛承璟指尖轻点,抬眼看她:“筑云寺香火极盛,是京中求姻缘最好的去处。”
舒沅有些惊讶。但这又如何。难道会有只管姻缘,不问他事的菩萨么?
舒沅正想小心地将破旧的锦囊收好,便被薛承璟按住。
“既将此物系在筑云寺,受了那处的香火。菩萨也的确指了明路。”
舒沅不由自主地抬头。薛承璟在她的目光中轻轻一笑:“沅沅,用你的喜欢来换。你想要的任何模样,我都可以。”
第91章
◎“你弄疼我了。”◎
春风暖煦,衣衫渐薄。前后伺候的婢女太监已换了春日里的衣裳,面上俱是挂着浅浅笑意,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在近前伺候太子殿下的仆侍当中,众人都知道殿下是个冷情寡欲的性子,在其他主子跟前能讨得看重的手段心思不会管用。
要伺候好殿下,头一个便是将差事办好。至于其他的事,想都不必想。
前些日子有两位世族出身的大人上门,打着各样名号献上举世难得的宝物,也没能博得殿下欢心。
但今日,却好像有些不同。
前来议事的官吏为这些天的差事焦头烂额,费劲心思也没能拿出个妥帖的解决之道。到此处尚且担心被太子殿下斥责,不曾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且太子殿下一投身于政事中,两三个时辰下来也不显疲惫,精力非常人能比。底下做事的人见了,一面欣喜储君勤于国事,一面又暗自为自己不中用的身板叹息。
可这日竟主动停了下来,叫他们几个歇息片刻。
太子殿下一开口,他们唯恐是自己露了疲态,腰板不自觉地挺直,想要叫殿下觉得他们尚是壮年,正是能大展拳脚的年纪。
不料,殿下看也没看,出去唤了小太监问话,而后又吩咐了几句。
几个年过四十的官员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有此转变,但因着这中间的歇息,他们又私底下交换了意见。
谈完要事,众人散去,便有一位大人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便兴冲冲地回了头。不成想,竟撞见殿下与舒家小姐姿态亲密地站在一处。
外面等候差遣的侍从瞧见,更是歇了前去打扰的心思。
虽然舒小姐让人备车,但如今人还在屋中,想来也不急于一时……
炉中香气漫开,一点点攀上舒沅的衣裙,不知不觉间,叫她已置身于他的领域之中。
舒沅蹙着秀眉,仍在琢磨薛承璟的话。
她接触的人少。只是凭着本能觉得现下的他十分危险。
先前她一心以为只要她肯下功夫,必定能把他养成个人人夸赞的好秉性。于是又悄悄翻过许多书,先贤典籍中有关育人的文章,几乎都瞧过一遍。
他说那些话。不就是有她不喜欢他的意思?
舒沅轻咬下唇。不大明白他的想法,甚至很想问一问。但直觉告诉她,若真问出口,他定会生气。
为了避开这个问题,舒沅便说上回他指点她作画,她颇有些感悟,要再瞧一瞧他的画作,望再得两句指点。
薛承璟谴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婢女去取画。不多时,桌案上的画卷便成了堆。
舒沅展开一副,正要仔细欣赏之际,薛承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声音携着轻柔春风自耳后传来:“那时行至此处,已经知道不能在你生辰之前赶回,又想到你定然喜爱这番景色,便留心多看了两眼。”
舒沅耳尖发烫,恨不得抬手揉一揉右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又去看桌上摊开的这副画卷。
是山间雪景图,有两三枝梅花,农家屋舍俨然,一派热闹祥和。
舒沅喜欢赏画,既能在笔端见得自己未曾见过的景象,又能窥见作画之人在那一时一日间的所感。
此时眼前的这幅画,舒沅一看就很喜欢。
能留心到这些温暖之处,留存于纸上,他的心肠又能有多冷多硬呢?
舒沅忍不住去看下一幅。薛承璟目光在那上面一停,手指微动,但终是静静地看着她拆开。
舒沅看清画上所作,便后悔了。正想借着遮挡,悄悄将这幅画收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制住了她的动作。
舒沅脸颊绯红,慢慢地垂下头,心都快跳出来了也努力维持着平静:“嗯……桃花甚美。但此时正是盛开的时节,赏画不若赏花。”她并不知道,这一字一句听在旁人耳中是何等甜软动人。
薛承璟身量高,指尖轻按在画卷上,虚虚地将她的手拢住。舒沅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将画卷展开,令他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事。
薛承璟站在她身后,将舒沅的身影完全遮住,她整个人小小的,缩在他怀里一般,像个任人欺负的小兔子。
薛承璟握着舒沅的手,迫她转身面对自己,小姑娘雪白的双颊已然红透,还要怯怯地抬眼瞧他,惹得他喉结轻滚。
再克制淡漠,在她跟前也全不作数。她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只叫他想要再欺负得再狠一些,最好让他尝一尝她的眼泪。
薛承璟掐住舒沅的腰,轻轻一提便将她放到桌上。舒沅神色惊慌,坐稳后也微微后仰,不安地往后缩了缩。
薛承璟理了理她鬓边发丝,眸光幽暗,哑声道:“沅沅所言极是。依照此理,美人在前,赏画的确是比不上的。”
画上美人叫满树桃花遮挡了面容,只剩下侧影,但旁边那人,却极好辨认,是她近前侍奉之人。
舒沅纤长眼睫轻颤,羞恼地闭了闭眼。
薛承璟的目光并不过分,但他离得太近,她周身满是他的气息,无端叫她心跳加快。舒沅伸手覆上他双眼,道:“不准看我了。”
薛承璟毫无反抗之意,闻言竟道:“那继续看画?”
舒沅瞧那一堆画轴,心中不大确定,摇摇头:“也是不行的。”
薛承璟也说好。舒沅越发不解,闷闷问道:“你怎么这般听话?”
“为了沅沅施与我的奖赏。”薛承璟唇角微勾。
舒沅愣了愣。奖赏没有,她有些手酸了倒是真的,干脆松开手。
薛承璟瞧她似有疑惑,手撑在桌案上又贴近两分,双眸隐含笑意:“这不就是么?”
他靠得太近,几乎将她揽入怀中。舒沅原本僵住身子,动也不敢动,闻言,却如醍醐灌顶,脑中一团迷雾散去大半。
他竟是如此好哄么?
舒沅眨了眨眼,脸颊红红地伸出手,捧住薛承璟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温声道:“璟哥哥是我好不容易才盼回来的三表兄。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舒沅动作无比轻柔,薛承璟有一瞬愣怔。
舒沅回忆了一番他往日艰难,心口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楚,又轻声道:“璟哥哥很好,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也不会离你而去。”
薛承璟僵了僵,而后主动贴上她掌心,漆黑漂亮的眼眸里仅有她一人身影。
舒沅由着他贴近,而后又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暗想,大概是哄好他了。
薛承璟享受着她的触碰,只觉心底翻涌的恶劣情绪也被抚平,躁动纠缠的恶念亦安顺下来。
他生来只知苦楚,独她是留恋不能割舍的甜意。
既然有幸知晓其中滋味,又怎能轻易舍下。
薛承璟看着她明润双眸,心中满足之余,又有新的渴求涌上。
她说话时的神情温和平静,眼眸亮晶晶的,只是语气像是在哄幼小孩童。他若在十岁时听得这些话,的确会感到温暖而满足。
但放到如今,还有些不够。
舒沅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正要放下手,却被他扼住手腕,而后握于掌中。
视线在她嫣红唇瓣上流连,薛承璟轻声道:“沅沅是在哄我?”
难道不够明显么。舒沅不解地仰面看他。
正疑惑时,薛承璟又道:“还有个更好的法子。沅沅不妨一试。”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轻柔又缠绵地钻入她耳廓。
舒沅一贯好学,诸事都想要谋求事半功倍。适才哄他那些话,除去平息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也有几分真心。
他过了十几年无亲无友的日子,哪有人疼他呢。她当然要多哄一哄他。
舒沅将手搭在他臂上,小脸微仰,好奇地问他要如何做。
薛承璟缓缓倾来,长指抵上她下颌,眸底一片暗色。他大约怕她不得要领,好心道:“自有我来教你。”
他掌心覆在她腰侧,低头在她唇上肆意索取。舒沅被放在桌上,正好予了他方便,舒沅只能承受着他的亲近。
哪有人是这样要人哄的。舒沅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
他又哪里是在教人,舒沅任他施为,平和宁静的心绪也乱了起来,哪里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他仿佛察觉到她的分心,揽住她的腰,勾来圈椅坐下,将她抱坐在怀中,轻轻摩挲她的脊背,惹得她一阵一阵地发颤。
舒沅唇齿间溢出轻哼,娇娇细细的,像勾人的爪子,在他心上挠了一下。薛承璟又缠了她一会儿,才将人放开。
舒沅眸中水光浮动,小声道:“你弄疼我了。”虽然也说不出哪里疼,反正都怪他。
薛承璟目光微动,伸指碰了碰她唇角,娇嫩红唇被他弄得微肿。偏偏她丝毫不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哪怕是不满地瞪他,也有了与平常不同的意味。
她声音软糯,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显出两分娇气,与他亲近后带着不自知的娇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