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纤长眼睫微微垂下,遮住眸光,又亲了亲她掌心,嗓音中尽是缠绵之意:“不用怕我。”
睡梦中的舒沅眉心紧蹙,呼吸发沉,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翌日一早,春桃为舒沅梳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间屋子已是这里最好的上房,姑娘若不习惯,不若再换一家。”
舒沅无奈。
昨夜所梦,触及她心底隐忧。
他似乎毫不在乎生死。
若非是他能力出众,处理政事半分不乱,就不顾生死这一点而言,又哪里像个坐拥天下的帝王。
况且她又哪里像个能要人性命的人了?
他处处不对劲也就算了,就连与他有关的梦境也毫不讲理。
出门在外,新买的东西也是要妥善安放的。轻霜端着一方盒子过来,问舒沅这些东西归在哪个箱子为好。
里面装的是昨日在摊贩那里买的小玩意儿,她一口气买了好几个。
舒沅眉心微蹙。她昨日怕那摊贩将东西卖个旁人,便立刻买下了。其中还有薛承璟的一份。
舒沅目光停在上面,忽而想起他那副雪景图的由来——想到她一定会喜欢,所以画了下来。
再看她买的东西……她那时所思所想又与他有什么区别呢。无非就是她还记着其他几人。
轻霜尚且等着她发话。舒沅别开眼,轻声道:“照往日那般收好便是。”
用过早膳,谷宁又急忙赶了过来。
这次带来的消息却颇令人意外。
谷宁道:“也不知许家二爷是怎么想的。一早便差人递了话,说愿意再与我们谈一谈。请姑娘过去呢。”
舒沅颔首,侧眸看去:“许家二爷为人如何,和他兄长可有不合,这些你再与我说一说。”
谷宁连声应是。待讲完这些,又提起另一事来。
“那位梅公子和一位老先生进山访友,下山不久,马车便坏了,今早有个小厮出去办事,恰好遇上了。姑娘您看,是否要派人去接来?”
最近青州城外常有山匪出没,舒沅不大放心,便将此事交给轻霜去办,务必将他们安然带回。
*
群山青翠,植株茂密。一架马车孤零零地行在道上,前后无人跟随。
藏在山石后观望的山匪握紧手中刀柄,互相使了使眼色,借着草木遮挡,悄无声息地靠近路旁,马车越来越近,这些道旁守候的山匪神情兴奋,目中血丝隐现。
待那马车到了跟前,众人一拥而上。
片刻后,侍卫巡视一圈,回到薛承璟跟前:“殿下。无一活口。”
尚且温热的尸身还冒着鲜血,像野草般倒伏在地。
“真是废物。”竟不能伤他分毫。
薛承璟神色淡漠,用雪白锦帕擦拭着手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侍卫又道:“殿下放心。前去迎接祝先生的足有二十余人,此时应当已见到先生了。”
拐角处行出一队人马,是定远侯府的人。
李瑞福赶紧上前,表明了身份。
“祝先生和梅公子那处,殿下已差遣数人前去迎接。”李瑞福堆了满脸笑意,轻轻地看了眼为首的护卫,“只是殿下所乘马车已沾了血污,不能再用。”
薛承璟上了侯府的马车,靠在车壁上,垂眸看着自己手心。
若此处山匪凶悍,能给他留下些伤口,他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了。
真是可惜。
作者有话说:
没理顺这部分剧情,所以有点慢。
这里两个人马上要互通心意,剧情还有一小段,接下来超甜。
第94章
◎沅沅这一月以来,玩得很是开心?◎
许家二爷挑了个风景宜人的茶楼。轻霜领了舒沅命令外出忙碌。放在平日,舒沅把事情交给轻霜,便不再放在心上。
今日倒有些奇怪。在等候许家二爷的片刻工夫里,舒沅往窗外望了好几回。
天光晴朗,白云悠悠,正是人间好时节。
春桃屏气凝神站在一旁,面容比平日正经许多。可眼看过了约好的时辰,廊上半分动静也无。
门外立着两个护卫,春桃拧眉朝外张望一眼,不解道:“许家二爷在万余县还能迷路不成?怎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怪春桃不分轻重。实在是这许家从一开始便没将知仁堂放在眼里。
能在青州将药材生意做大的人家,背后自有一番经营,有平常商户难以见得的靠山。谷宁四处办事受阻,便是有许家话事人在背后授意。
舒沅斟茶慢饮,神色自若。春桃见她如此,这才松了眉头,只是心底对这许家上下的印象愈发不好。
许家二爷许暮身着圆领锦袍,不慌不忙地自马车上下来,长随瞧这位主子安稳落地才放下心。
迎接的管事堆了满脸笑。在万余县这地界,许家便是最灵验的财神爷,若得罪了这位,生意保准做不下去。
茶楼管事笑眯了眼,伸手去扶许暮:“二爷慢些。”
许暮甩了甩袖子,哼笑道:“昨夜不过吃了些酒,又没昏头,哪用得着你们来扶?”
管事弓着腰,应承道:“看来那楼里的姑娘们伺候得好,我们爷正想开家酒楼,到时可要请二爷来看一看,莫要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近前侍奉。”
许暮面貌还算周正,但眼下乌黑,行走间步伐不稳,显然是叫酒色掏空了身子。
许暮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待推开了门扉,见屋中半个人影也没有,顿时沉了脸色:“哪来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人呢?”
管事额头冒汗,抿了笑,轻声提醒:“二爷走错了,您约好的客人,在另一边呢。”
许暮瞪他一眼:“还不带路?”
管事连声应是,脸色分毫不变,早就知道这位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许暮昨日叫狐朋狗友新调丨教出的几位美婢伺候得舒坦,泄了心中邪火,算是把近来的闷气出了大半。
但女色只是消遣,早上起来一想到正事,许暮还是头疼。
万余县谁不知道他许家的威名?偏偏他那位大哥还要他忙个不停。
照许暮的想法。这些外乡来的人,随便叫人打发了就是。
敢开口要在青州建学教养医者,的确有两分胆量。但至多也就是在别处挣了几分家业,哪能跟许家相比?
往上数几代,许家出过好几位名望极盛的大夫,那时许家老祖宗心善,在大旱的那些年收留许多孤弱孩童,把人教养长大,传授了医术。
许家做药材生意,又请了不少大夫来坐堂看诊。如此经营几十年下来,青州但凡有些本事的大夫都与许家沾亲带故。
自许暮的父亲那代起,许家子弟几乎不通医术,但旧日的底蕴还在,加上又攀上了高枝,背后有人,生意越做越大。
许家有门路,但这条路亦是用金银铺出来的。许家近年对底下那些铺子里的大夫管得越来越紧,也有些年少气盛的学徒闹过事,但都被压了下去。
那些刚入门的小学徒,头顶上有师父师兄压着,便是一日不服气,一年两年下来早就磨平了性子。
众多学生在一处,那就不一样了,棘手得很。许暮没读多少书,但谁能闹事他是一清二楚。
朝中尚且没闲心管到这上头来,青州若要办学,许家岂能不从中分一杯羹?哪能叫这知仁堂得了好处。
许暮自顾自地扯唇一笑。就等着吧,非得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管事走在前头,片刻后步伐一停,侧身示意:“二爷。到了。就是这儿。”
许暮拿眼神一扫,若放在往常,对方的家仆便自觉地开门迎他进去。今日倒怪了,门边上两个护卫身姿笔挺,瞧他的眼神也算不得恭敬。
许暮压着火气问:“人在里头么?怎把门关得死死的,今日的事是谈还是不谈了。”
带路之人瞧这位祖宗动了怒气,连忙朝护卫使眼色,但人家还是不动如山,同里间的主子通报一声才开了门。
许暮迈入门前,瞧见那护卫手臂结实,线条分明,恍惚下竟觉得比知府大人家中的护院更为勇武有力,心里有些奇怪。
许暮大步迈进房中,瞧见曾有一面之缘的知仁堂管事,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指责,余光却瞟见一位明眸皓齿,雪肤花貌的小娘子,心下的那些火气一瞬间便消了个干净。
许暮常去青州城内办事,同那些投缘的公子哥同进同出,但他这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小娘子,只觉得被座中美人瞧上一眼,骨头便酥了,恨不得凑过去温声细语地同人说话。
稍微动了动脑子,许暮便猜出了美人身份,不由心底微动,强装出两分正经神色来。
谷宁站在中间,恨不得上去将许暮的眼睛剜下来。待许暮问了,才压着火回道:“这便是我们知仁堂的东家。”
许暮接过茶,轻轻地放在桌上,笑道:“小姐心善。我说是谁动了心思,想做这费时费力的麻烦事,原来是有菩萨心肠的富家小姐。”
这回有姑娘撑腰,且带了许多护卫,谷宁明目张胆地狠狠瞪着许暮,许暮却一无所觉。
谷宁道:“前几次见面,二爷说办学一时许家早有想法,不知道许家大爷那里可有了章程?”
许暮听到自己大哥的名号,点了点桌面,扬眉道:“我在这儿,需要问我大哥么?”
谷宁默了默,又道:“上回二爷传话,说还是师父教徒弟,一个一个带出来为好,把几十人放在跟前教养,怕有人学艺不精,在外面坏了名声。照二爷的意思,这事是办还是不办?”
之前只为了把知仁堂的人打发走,自然怎么说都有他的道理。谷宁连续发问,许暮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这办学自然是好事。但你也是做这行的,也知道内情。有些师父管教的手段用得厉害了,底下的徒弟便叫苦连天,但学本事哪有不吃苦的?”
许暮抿了口茶水润喉,续道:“莫说劳累一些,便是为师父洗衣做饭也是应当的。青州这处,还真没人办学。你说,若开了学舍,这些人吃不得苦,全跑了又怎么办?”
谷宁心道,若真吃不得苦跑了,他还得为人叫好呢。
自来跟人学艺便要受罪,若想学至娴熟的境界,在师父师娘管教下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许暮看谷宁不说话,正想再说下去,却听到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除去这个,不知许家还有何等难处?”
许暮怔了怔。有什么难处,不还是凭他一张嘴?
但见到知仁堂背后是这样一个小美人,许暮变了想法,温声道:“其他的麻烦,说大也不大。全看小姐心意。促成此事,可是要一大笔银子,还需要一些官场上的路子。”
谷宁道:“我们怎会不知。”
许暮似是满意地点点头,又往舒沅身上投去一眼,只可惜中间隔着珠帘,看不分明。
“这些事都好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的没有人脉,若有走不通的路子,你们办不成,我还不成吗?”许暮神色飞扬地说完这番话,然后左右巡视一圈,但都没如愿听到恭维之语。
罢了。等八字有一撇了,再谢也不迟。
许暮走后,谷宁才道出不满:“姑娘也看见了。在青州这片,许家势大,旁人有理也是说不过的。”
舒沅擦了擦手,缓缓站起:“正好。旁人管不了这事,我能。”
谷宁心绪复杂,闻言神色稍缓。这许家几位主子不通医理,早就把祖训忘了干净,如今只管敛财,把学徒当牛当马使唤,小学徒们苦不堪言。
许暮话里话外想试探知仁堂的来路,舒沅也想看一看,是什么人借着许家在这上头敛财,且纵得他们如此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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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客栈时,马车缓缓从街市路过。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食肆小摊前的人也多了起来。
派去接人的护卫应当也见到人了。马车停在客栈前,舒沅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过问,转头便见到了她派出的那一行人。
舒沅心下疑惑。祝先生业已年迈,哪经得起这样颠簸。
为首的侍卫驱马上前,比马车要先到一步,近前低声回道:“我等行至半途见到山匪踪迹,本想上前帮忙,但到了跟前,却发现是太子殿下。”
说话间,落后一步的黑漆马车到了眼前。舒沅抬眼一看,还没见得薛承璟,便一眼看到了跟随他的侍卫。刀柄沾血,衣角染尘,便是袖角衣摆也沾了血滴。
车帘从里掀开,薛承璟神色从容,姿态随意地坐于其中。他微抬起头,面白如玉,眸如点漆,经过的路人无意间瞥见,目露惊艳之色。而他在人群中轻易寻到舒沅,极轻地笑了笑。
薛承璟走到天光下,停在她身前:“怎么还不进去?祝先生受不得劳累,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到。”
舒沅没想等他们,闻言,又看了他一眼。
他是什么时候识得祝先生的?
薛承璟随行的侍卫一时不慎,受了点小伤,谷宁连忙把人带去包扎。反观薛承璟,不但没有受伤,一身上下不沾半点血污。
“你怎么会在此处?”
“为政事而来。”薛承璟抬眸看她,静静端详:“沅沅这一月以来,玩得很是开心?”
舒沅垂眸,抿唇不言。若非昨夜做了那个梦,的确是挺快活的。
不想还好。一想起他在梦中把她的手按往他脖颈间最为脆弱处,舒沅便感觉指腹发烫,忍不住揉了揉。
灵光一闪,舒沅忽而问道:“你如何知道祝先生那处有了麻烦?”
方才他目光关切,语声温和,劝她不要在外面等候。可他分外仔细地看着她的反应,仿佛她对梅晏之有一丝牵挂不舍,梅晏之便没有安稳到此的必要了。
薛承璟羽睫纤长,眸色黑沉,闻言直勾勾地看向舒沅,一字一句道:“沅沅不是知道么?”
他当真对梅晏之动了杀意。舒沅怔了怔。
第95章
◎无有不从。即刻改过。◎
从祝先生友人所住的山上下来,直到万余县,途中大半都是荒无人烟的山路。
若他当真对梅晏之厌恶至此,何惧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舒沅心跳快了几分。一时间甚至想到,梅晏之若与祝先生遇险,梅晏之定会尽力保护老师,这岂不是又多了一重危险?
比起同行的其他人,谷宁对万余县多几分了解。这些天谷宁时常候在舒沅身侧听用。
薛承璟目光从舒沅身上移开,还不用开口,谷宁便自觉地挪了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薛承璟声音温淡:“这客栈的上房已住满了人。你去其他地方看一看,为祝先生找个合适的落脚处。”仿似周到又妥帖。
这事是应当办妥的。谷宁松了口气:“小人即刻便去。”
适才这位殿下同姑娘说话时的神色,寒意逼人,简直像是来抓捕要犯的。
舒沅闻言,亦是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