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就行个方便罢,闷头进去只怕闹笑话,你好歹说些知道的也行,让我们心安不是?”手里便悄悄给那领路丫鬟塞了把金瓜子。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路过时,偶然听见了句……什么知茶园管事?跟踪?”
“之江的事?怎么拿到这儿来说了?”蒋知嬅本还有几分得意,可听见这话心里不由震惊,她目光炯炯,追问道:“你没听错了?”
“没……没听错罢……”那丫鬟缩着脑袋讪讪道:“我还听到了蒋府的,才想着薛将军请您来,应该是……”
那丫鬟话没说完,意思却清楚。
蒋知嬅只重重冷哼了一声,猜想着: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薛承望倒好,抓了点把柄竟还在外头审,什么意思?要打她的脸?
“莽汉!莽汉!我倒要看看,今儿个要唱的都是些什么戏!”蒋知嬅的脚步瞬间快了起来,瞪着一双眼,便是准备来甩脸子了。
“薛承望!薛承望!”蒋知嬅人还未到,声音早跟着风吹了进来。
蒋知嬅的声音打断了乔月与府尹的对话,院子里的三人瞬间神色各异。
乔月淡定,薛承望内敛,倒是府尹心里更在意些,忍不住往入口处迎了几步。
“知嬅!休得胡闹!”
“舅舅?你怎么在这儿?”蒋知嬅心里诧异,目光再转回院里头,便见薛承望从圈椅上起身,几步走到乔月身边。
“薛承望……乔月?你们什么时候竟厮混到了一起!”蒋知直冲上来,指着乔月口无遮拦道:“勾引顾小王爷就算了,现在又打起我丈夫的主意!乔月!你这个恶毒淫/妇!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薛承望对蒋知嬅的脾气了如指掌,主动护在乔月身前,便是防着她这一招。
见蒋知嬅如蛮牛冲过来,他伸出双手钳住蒋知嬅的两只胳膊,任她疯狂挣扎,他自不动如山。
“你这个贱人!你说,你们是不是早串通好的!故意设计陷害我与温瑜,借势污了我名声,才好名正言顺地休了我,与她在一起?”
薛承望一双眼阴冷,只紧紧盯着她,却不说一句。
就是这幅容让沉默的脾气,最叫蒋知嬅恶心,她尖叫道:“贱人!贱人!你敢休我,我父亲!我舅舅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别忘了,我是蒋府嫡女!是你十里红妆求来的妻子!薛承望,你要她不要我?你是不是疯了?她有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商女……”
“知嬅!”府尹好不容易从薛承望手里将人抢回来,将薛知嬅往一旁护了护,他一声低喝,才把她从奔溃中拉了回来。
见蒋知嬅软弱哭泣,他心里不忍,又安抚道:“莫哭,有舅舅在!”
“舅舅,薛承望这是想娶别人了,便欺负我算计我,想将我弃如敝履。”蒋知嬅不由分说盖棺定论,信了自己心里的胡思乱猜。
“真是舐犊情深啊!”乔月睨着蒋知嬅,讥讽道:“薛将军,娶了这么个大家闺秀,还得你受委屈,哎,这副刁蛮撒野,口不择言劲儿,只怕是市井泼妇都得认输!”
“你!”刚冷静下的蒋知嬅一时又炸了毛,扬着胳膊想往这边冲,“乔月!你这个贱人,害我落得如此下场!我跟你不死不休!”
“够了!”府尹这回是真动了怒,恼恨被算计,可偏偏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他咽了咽火气,只警告般看了蒋知嬅一眼。
蒋知嬅委屈,可面对自己现下唯一的依靠,她又不敢不服软,嗫嚅着擦了擦泪,她垂下头,倒把一双耳朵高高竖起,听着动静。
“倒把我们搞昏了头,今儿个来究竟是为了何事,这二人又是个什么说法,也是时候理一理罢?还是说咱们人还没齐?乔小姐还请了哪家高明?”府尹只字不提蒋知嬅的胡闹,硬把话题拉了回来。
乔月对府尹的阴阳怪调早已经免疫,毕竟比起他侄女,他还算是有口德的。
“小事,小事。”乔月指着那二人道:“不过是我的一位闺中蜜友遭人跟踪,才审了几句,这二人却口口声声说是蒋府中人,我拿不准,只怕是有人诚心算计,才送来与你们确认一二。”
这事儿没什么好审的,不过是个牵头。府尹只沉了沉脸色,轻笑一声,“待会儿我带回府再细细审核一二吧。”
“府尹大人费心。”乔月娓娓道来,“还有一事也叫我奇怪,我听闻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之事,怎么到了薛将军头上,倒改了规矩?不许他求好了?”
乔月拿着规矩,用词直白,倒让在座的人臊热了脸。
薛承望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肤白如月,皎洁中带着精灵之气。瞧着是人畜无害,可心里却是九曲十八弯。
“哪有的事!”府尹见乔月执意要插手他的家事,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侄女婿,你若要娶妾,只管与知嬅说便是,蒋家自然会好好把关。——只是既要当一家人,自然得将她家世清白查个清楚,免得惹祸进门不是?”
三言两语,倒将薛知嬅的无理胡闹说出了几分体贴入微之意,还成了为他薛家着想。
“府尹大人的心意是好的,可凡事总得按礼法来不是?派几个人跟踪也忒难看了,真要是闹出什么名堂,岂不是毁了姑娘家的清誉?”乔月的语气不善,言词讥讽,“都说自扫门前雪,你就算不在意人家的门庭家风,难道还想不到:搅的这么难看,世人又该怎么看薛府,怎么看蒋府?别说看不出大家做派了,却实在下三滥!”
“你!”乔月三两两句回击,倒把蒋知嬅气的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上不来。
乔月只冷冷睨着蒋知嬅,“我什么我?你敢做还不敢当?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蠢还是心黑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也敢下得去手,真出了事,你让盛家小姐日后怎么做人?还活不活?”
这话乔月是说给薛承望听的,她不清楚他心里有几分情,但总得给他理出些筹码来。
“说得好听你是薛府当家主母,进门的都要喝你一杯茶,我也不问你这副德行究竟配不配了,我只问你:你拿着薛府的名头出去闯祸丢人,那薛府欠盛家的交代呢!如今怎么说!”
蒋知嬅气的浑身发颤,一双趾甲掐进肉里,见了血也分不出疼,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里只想着如何冲过去将乔月大卸八块。
“你这是要替盛府出头了?”府尹死死拽着薛知嬅,冷声问,“怎么不请盛家人来商议?你一个姓乔的,拿的哪门子派头?”
“涉及女儿清白,这门哑巴亏盛家不得不吃。”乔月冷哼道:“我出来争也只是想问问:你们薛府、蒋府、还有你府尹大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我替你们捡着脸面,今日便是拼着冒犯也要进言一二了,可你们若是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那我也无话可说!”乔月句句毒辣,可因为掐着理,谁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跟乔月斗来斗去,府尹忍得下,只怕自己死死拽住的薛知嬅忍不下,思量再三,他知道今天肯定是得让一步了。
“是知嬅行有不妥,若承望喜欢,便择个吉日娶盛家小姐进门做平妻罢。”府尹语气冷硬。
可乔月却丝毫没显现出满意,只轻笑道:“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薛夫人与薛将军成亲三年无所出,如今薛将军别说是娶妻纳妾了,就是休妻再娶,也是有理的!”
府尹以为乔月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个自己人进府折腾蒋知嬅,他松了口,却没想到乔月要的可不止这些。
“二位,省得再绕着弯子来,要什么便直说了吧!”府尹语气不卑不亢,眼神也有几分冷。
薛承望只是望向乔月,他是武将,在勾心斗角这方面,他见过乔月的招数,只觉得她厉害,如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乔月当先锋。
“平妻也好,正妻也罢,这个家,还是由盛家小姐来当吧。至于蒋知嬅……”乔月望向蒋知嬅,毫不掩藏眼里的算计。
“被娇养大的孩子总是藏着住心思,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落泪,这副性子,对付我也就罢了,可这是皇城脚下,处处都是官大压死人啊!”乔月意味深长笑了笑。
“乔月!你不要欺人太盛!”蒋知嬅终于喊出一声,却是嘶哑破败。
“府尹大人!为了薛府,也为了你我,我看,还是让蒋知嬅即刻离京罢!去薛府祠堂反省也好!常伴青灯古佛行善也罢!总之十年之内,不得入京都半步!”
乔月掷地有声,也将蒋知嬅彻底逼到了绝境。
“乔月!”蒋知嬅一声尖叫,终是挣脱府尹朝乔月扑来,她取下发上金钗紧握在手,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杀乔月。
“知嬅!”
“师父!”
“嘶——”是金钗穿破衣服,扎进肉里的声音。
第46章 釜底抽薪
薛承望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可一双眼却是紧盯局势的,跟蒋知嬅三年夫妻,说没有一点情是假,可乔月的担心却也实实在在是他长久的忌讳。
他喜欢蒋知嬅时而泼辣烂漫,也厌恨她不时令他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可究竟是合离?或是将她好生管一管?他拖到现在,也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直到乔月将对蒋知嬅的处置说出来,不可否认,连他也是吃了一惊。
十年青春,远离亲眷,无依无傍,日日又该何其难熬?最怕的是再回来,也是物是人非了罢?
蒋承望心里不忍,才起意维护,却被一阵杀意扑了一脑袋,他是武将,后生灵敏,心里一泠,便朝那杀机怒目圆瞪而去。
却见竟是蒋知嬅到了跟前。他不舍伤她,想也没想便迎了上去,是下意识要给她扑火的。——哎,这不是她能撒野的地盘。
“嘶……”那金钗坚硬,直刺进薛承望的胸口三指深,这还得亏他往后退了一步。
“薛将军!”乔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忙上去扶住他,却被他一手隔挡开。“无碍,还请乔小姐退后些,您若伤了,我不好与顾小王爷交代。”
小小伤害,不过是痛了些。薛承望身型依然沉稳,只静静望着蒋知嬅,眼底是失望与冷淡。
蒋知嬅也是畏惧蒋承望的,被他这样紧望着,她只觉得惊悚,下意识松开金钗,她往后退了两步。“你……你……顾小王爷与她早断了情谊……你何必替她抵挡!”
“知嬅!”府尹也已经冲了上来,死死抓住蒋知嬅护在自己身后,可望着薛承望被血浸湿的衣襟,他心里不由得一凉。
“我真是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了。”薛承望终于开口,语气竟带着淡淡感伤,“这些日子,你听过满城人是怎么笑话我的吗?你……在乎吗?”
蒋知嬅也不禁泪流满面,“谁没有委屈呢?我还怨你为何不早早来接我呢!薛承望你这个傻子!若我跟李温瑜有情,又何必嫁给你!”
“是啊,所以我才一直拿不定主意。”薛承望自嘲轻笑,“蒋知嬅,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日后我们又该如何相处呢?呵,你的率真性子,我真是又爱又恨。”
若薛承望朝她发火,倒说明还有来日,可偏偏听他一反常态说这些,蒋知嬅心里只觉得害怕。
“承望,知嬅也是听话的,只要咱们往后再……”
“还是别再痴人说梦了吧!”乔月冷声提醒二人,“难道她今日没人管吗?不是一样敢当着舅舅、相公的面来杀我?呵,如此愚昧又胆大,我都不敢想来日她还会杀谁?”
一泼冷水,倒浇的二人心寒,府尹与薛承望目光相碰,却只看到一片晦涩苦闷。
要赌吗?赌她日后会不会闯出更大的祸事?
可如果真捅破了天,他们谁又输得起呢?
“舅舅。”薛承望打断府尹,拱手行礼道:“恕我无能,若是放在京都,知嬅这性子,以我,是护不住,也护不够的。”
薛承望终于给出了他的态度。——他应了乔月的建议,若蒋知嬅执意留在京都,他便只能合离,若不合离,便得离京。
爱或不爱,总得留一条命。壁虎断尾,也得不得已而为之。
若适才府尹还笃信一切皆有商量的余地,那么此刻,他只觉得大势已去。
是他们将蒋知嬅惯坏了,养出这一点就着的性子,如今,也只剩下束手就擒。
府尹只沉沉呼了口气,“家事要紧,身体也要紧,承望,先回去看看伤势罢!至于知嬅离京后去哪儿……明日来蒋府,咱们再好生商议,毕竟是十年之久,总得安排妥当。”
“舅……舅……”蒋知嬅只觉得脚底发软,再撑不住,无助跌坐了下去。
见府尹也认了,乔月这才放下心里的大石,她静静看了蒋知嬅一眼,只觉得世事无常,兰因絮果。
总之,这件事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乔小姐,今日叨扰,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薛承望拱手行礼,又三两步走过去,提领起地上的两个罪人,带头离开。
府尹如今也没心思再跟乔月斗了,只拽起蒋知嬅,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万语千言化成一声叹息,“走了,知嬅,舅舅带你回家。”
其实春天就要到了,这一夜荒荒唐唐,惊心动魄,到最后,只剩人走茶凉。
院子里被清干净过,所以也没什么闲杂人,见庆喜走过来,乔月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又闭着眼定了定神。
如今五感回归。
一闭上眼,却无故想起蒋知嬅扑过来的样子,眼神疯魔,恨意可怖,似要将人拆骨入腹。
想到她的那句“不死不休”,乔月心里只觉得发渗,她竟将她恨成了这样?
算了。不怕,不怕。
总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等回屋里抚一抚心伤,把心境镇下来,便觉得跟做了场梦似的,睡醒了就都好了,不过过眼云烟。
“师父,师父!”庆喜轻声唤她。
“嗯。”乔月睁开了,松了手只往回走。
“师父自当问心无愧才是!”庆喜在一旁安慰她,“咱们至少替她守下了这桩婚事,为她留住了这个能袒护她的人,否则,若真要合离,再想要姻缘也只有下嫁,可,哪还有人能胜过薛承望呢?”
“是啊……如今还有三座大山为她压着,只希望离京后,她能安稳下来过踏实日子了!”乔月静静望着地上月光,踩一步波澜。
事到如今,对蒋知嬅,乔月心里早已无爱无恨,只觉得这孩子心思太简单,爱恨直来直往,逗留是祸。
没走多远,却见脚下有一道影子匆匆抻了过来,她一抬眼,又听庆喜行礼道:“给顾小王爷请安!”
“下去吧。”顾怀玉面色沉沉,只会了挥手。
皎皎月光下,鹅卵石道上只剩下两人脉脉对望,一个眼神阴冷,一个眼带笑意。
“我可得声明啊!今夜的我毫发无伤!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检查!当然了,不该摸的地方可不兴摸啊,我可没允许你耍流氓!”
乔月有意打趣,可顾怀玉却笑不出来,只横了她一眼,又将她上下多看了好几遍。
“真没事!我特意躲在薛承望身边呢,他一个杀将,什么护不住?”乔月浅笑着走近他,见他脸色难看,她扯了扯他胳膊,带着几分撒娇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