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率先认可:“可以的,咱们里头就是有人更擅长服务,有的人则更擅长做买卖,这样也好,也不欺负人。”
乔月笑了笑,“恩,除此之外,我们每个区域每七天会有一个成交目标,若完成了,每人可发十两银子。”
庆喜道:“还有,别以为丙区便宜,闭眼也能卖的好,除了第一瓷坊的瓷器,我们在码头的沙地上设了六排街头瓷摊,一个摊位收十两银子,给了钱便能来这儿卖自己的作品,随他们怎么卖。”
所有人一听,这才知道每个区都有考验。
乔月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了,现在,大家开始选货吧,每个人可以选出五件丙区商铺,两件乙区,一件甲区。为期七天。”
第92章 明码标价
九月,德化的第一瓷坊正式开业。
前期是乔月带着做的,乔月心里都有数,便直接交由庆喜负责,她则南上去寻周慎,也顺便看看各地的情况。
有庆喜把控决策,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乔月将各个驻点都摸索了一遍后,再看庆喜的整个方案,只改了几处地方,便觉得问题不大了。
庆喜如今也很成熟了。
各地的瓷铺,在庆喜帮衬了大半年后,也有了起色。
有人选择了接着开,也有人在这段经历中明白了自己与职业经理人的差距,选择了放弃。
有些已经决定了要将铺子盘给第一瓷局,所以到后头,乔月几乎都在进行谈判事项。
一晃两个月过去,进入十一月,从之江到德化的路也全部修通了。
将南边的所有项目都清完账,乔月带着庆喜重新复盘了整个南边的生意布局后,只留了一半的员工,放另一半乘船回去过年了。
因为想检查路面,乔月选择了走陆路,路经之江,再接上田小娟,一起回家。
乔月:“庆喜,来年的南边就全部交给你了。”
庆喜早在这里准备了一年,很多收来的铺子也都有他半管理的迹象,所以全部交给他,并不算挑战。
只是如何把控时间,如何管理人手,让南方的生意规模更稳定,才是有挑战的地方。
庆喜静静思考了片刻,目光真诚道:“一年,一年应该就够了。待后年,大庆的所有生意可以都交给我,师父,你留在小王爷身边吧,过你想要的生活。”
乔月望向庆喜,她想起他对他说的很多话,这些年,他无怨无悔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从稚嫩到成熟。
乔月微笑点点头。好些事她很急,可惜时候未到。
金陵的后来也并不如意,自她和顾怀玉离开后,李府只是靠着不定时在创世娘娘殿门前撒铜板的招数,便成功留住了所有人。
除了乔月留下的眼线,再没人堵在李府门口,也没人专注于监管乔月为她们争取来的生命,后来李府的下葬,市井中无人知道内情。
——其实,李家还是取了二十人陪葬,只是银子给的够多,那些人家便选择了缄默。
人间事,真是生来活去,钱来钱往。
车里只有她们两人,庆喜静静想了一会儿,才问乔月:“师父,我们终将会被看到的,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如果用我们的所有,能换一个愿望的话,你会想成为利国的皇商,还是继续做利民的民商?”
一直以来,庆喜只与乔月讨论生意,他从未干预也从未主动过问过乔月对于整个集团的规划。
今日突然发问,乔月心里也有些意外,她抬眼望向庆喜,却无法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如今的他,亦是这样的深藏不露。
乔月微笑答他:“利民不就是利国吗?”
庆喜听了一愣,好一会儿,他才忍不住饶了饶头,羞赧一笑,又添了几分曾经的稚嫩。
庆喜:“想取消殉葬,其实只要做到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得到圣上支持,以明令禁止殉葬,这一招,能管束住一半的权贵。若还有另一半偏要铤而走险,想秘而不宣悄悄做下这件事,只要第一瓷局也出面介入,在各处都实行举报有奖,便能再煽动百姓们一起密而不漏地监察清这道指令。”
乔月点点头,“是啊,想要做成这件事,虽然有难度,却也能做下。只是......金陵的反映让我也有些恍然。——在儿女的性命面前,他们最后选择的还是十两银子。”
如果这个时代的现实就是:大家不得不用一个人的性命,换银买粮,继而延续两个人的生命。那么她更该去做的,到底是顾全大多数,还是不放弃这些少数?
庆喜提醒乔月,“可如果你没做这件事,她们连十两银子都不值。换个角度而言,虽然如今的结果与你所期待的结局相差甚远,可,这总算是个开始不是吗?”
在她陷入世道的时光里,他已日渐脱离世道。一如乔月身上落下了更多专属于这个时代的烙痕,他的生命里也出现了更多专属于现代的特质与意识。
如今,当她等到他拉她一把,她才真正体会到了进步的不易与美好。
一束光照进混沌黑暗的隧道,如今,是她在被温暖照亮。
庆喜:“师父,如今的大多数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命、人生,其实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可随着意识的日渐解放,总有一天,她们会意识到,她们可以为自己而争。”
且不说有文协学堂的包餐及免费教育,第一瓷局不分高低贵贱的平等,已经给了这个时代很梦幻的开始。
只要勤恳踏实,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这样一份工作,纵然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可他们已经在乔月的管理下感受到了被尊重,被支持。
这是关于人格的建立,尊严的建立。
当更多人看到了希望,便会有更多人追逐希望。
只是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
庆喜:“要钱要粮,是为了活着,我们都能理解,可人不能只有活着,活的如猪狗牲畜,活的明码标价......师父,您带着我们努力取缔殉葬,将人当人看,命当命看,我觉得就特别好,我也为我们而自豪。”
一直以来,乔月都是个过分主观的人,在决定方向上,也嫌少过问任何人的意见,在决定做这件事时也是,她掌着舵,带他们乘风破浪,她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怎么想,也怕他们不理解。
可今日,当庆喜与她说出这番话,她才觉得像被人朝着心里锤了一拳,又痛又酸,又沉又暖。
能被认可她很高兴,而心里更多的感慨,则是她所见证地:当一个从来活的卑贱的人,如今能告诉她,要将人当人看。
她承认,她为人类意识的觉醒而震撼。
一直以来,她在做她认知里的事,而庆喜在做超出他认知的事,从某种程度而言,庆喜其实比她更厉害。
而这一过程,不过三年。
庆喜:“天子统领,是以国为先,看的是人群的大多数,便顾不到低处,如今有您顾着那最低处,捍卫人权,师父,这样的大庆,岂不是更全满些呢。”
乔月轻笑了声,她点点头,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那么,就让国家去操心民生吧。”
乔月更适合做的,还是努力在这个时代,提前实现那些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属于现代的、进步的部分。
庆喜粲然一笑,“是啊!一定要牺牲自己换取钱粮去救家里的弟弟妹妹吗?选择自己活下去就是自私吗?我看未必。我也相信,未来也会有更多人,如我一般想!”
乔月点点头,答应他:“所以,我们要做利民的民商。”
挣钱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乔月都很想将自己头上的“民”改为“皇”,让所有追随她的人,从最低贱的商人跻身进官道士途。
她从未想到过,到了最后这一关,他们为她选择的,是放弃。
放弃被社会认可,坚持做那些更对的事。
乔月心里不禁诧异:原来,当心里有方向,爱己更爱人时,被尊重也可以没那么重要。
庆喜:“是的,师父,一旦成了皇商,许多事便都得听上头的授意,连每一笔银子的去向,也都是我们做不得主的。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有心无力。”
乔月静静望着庆喜,好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不会觉得遗憾吗?如果只是民商,这辈子,我们都是市井中最卑贱的人。”
庆喜摇摇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我们已经活的很好了,至于那一些些世人眼光,不必争。”
这是张载先生的横渠语录,是乔月特意写给文协学堂的规矩之一,这些规矩大多都是做人的规矩,是要日日诵读的。
乔月一直希望他们,先学会做人,再学会做事。
她知道,他们日日晨读时也许并未领会,可好些道理,记住了,总有一天会懂。
如今,庆喜便懂了,他甚至教会了她:有些事,不必争。
乔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是她在这里时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
乔月知道庆喜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醒她。
第一,第一瓷局已经将从京都南下的路全部修好了,若他日需要南下应援,于国,是大事也是便事。
第二,如今的第一瓷局,加上旗下所有的产业,足饱了近三万人的生计,还不包括每个人背后的家庭。
第三,以第一瓷局如今的财力,在民营企业中说是大庆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第四,通过这一年加快在通商口岸的贸易输出,第一瓷局以及大庆的瓷器,在大庆之外也开始有了影响力。
基于这几点,圣上若要面见她,也不足为奇。
如今她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满打满算,也只够在圣上面前提一个条件,她得慎重!
乔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乔总!之江到了!前面就是城门!”门口的周慎高声提醒。
马车咕噜噜又滚了几圈,便听车外的热闹越来越清醒。乔月抬起帘子看了一眼,已经入城了。
庆喜:“田小娟来了吗?”
门外的周慎低声道:“来了。”
庆喜刚觉语气不对,又见乔月已掀开车帘。
恩,躲不掉的。
更怕的是暗算,见到了心里反而踏实些。乔月望向田小娟不远处,正骑在马上遥遥望她的齐元。
那些记忆往她身上扑了扑,她觉得心里一阵阴寒,又强自忍下。
之江是齐元的地盘,说不紧张是假。乔月没敢下车,只露出半个身子,笑望着田小娟,朝她招了招手。
四周的护卫们警惕地望着四下,又往车边更靠近了些,见田小娟靠近才让出一条道。
怕露出破绽,田小娟的动作也快。
“师父!”到了车跟前,田小娟兴奋喊她,一只脚刚爬上车,却听见一声提醒:“小心!”
第93章 兰因絮果
是齐元的声音,所有人心里一紧,却不见人,是箭从不同方向破空而来。
“咻——咻——咻——”乔月亲眼见到有三支已经到了跟前。
她心里一紧,又被人紧抱住。
是半只脚已经攀上马车的田小娟,听见呵声,她往上一蹬,扑过去将乔月抱住。
被箭力推了一把,田小娟抱不住乔月,带着她倒下。
乔月只感觉到田小娟身体瑟缩,她不敢低头,不敢去碰她的背,只呆呆看着她。
“有刺客!”车外的齐元声音阴怒,“抓人!要活口。”
齐元令下,藏在暗处的人跟着动了起来,纷纷朝着箭的方向追去。
“小娟?小娟......”庆喜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见三只箭正中田小娟后背,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只见血一层层染开,漫出来。
庆喜头脑混沌,后知后觉才发现箭没的很深,见乔月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忙将田小娟从乔月的身上抱开,他急着喊道:“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噗——”身子被扯动,田小娟再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没了乔月一脸。
乔月被吓得一激灵,见田小娟要被移走,她下意思地伸手紧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
“你......你......”乔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豆大的泪直往下掉,砸在田小娟脸上。
“师父......”田小娟静静望着乔月,她试图抬手擦一擦乔月被弄脏的脸,可她抬不起来。
身上很痛,她知道她可能是要死了。有点可惜,就要过年了,还以为可以回家去见娘亲一面。
不过......箭只没在了她的身体里,只要师父没事,就是值得。
乔月:“郎中!郎中!小娟,你别怕,师父给你找郎中!”
田小娟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无声滚烫。她真心地朝着乔月灿然一笑,苍白又美丽。
田小娟:“师父,您别哭,能替您挡这一箭,我是高兴的,这一生,我活得精彩,我无憾了。”
“别胡说!”乔月哭着骂她:“你才十八岁,你还小!人生长着呢,挺住!”
挺不住了。田小娟想忍,已忍不住,在乔月怀里,她又呕了两口血,她努力喘息,感受着生命的消失,好多好多都没了。
田小娟:“师父,您别怕......若我死了,便是在天上,我也会保佑您的......师父,我见到我爹了。”
乔月的身体也跟着颤了起来,小娟身前的衣已染尽血色,她怎么能骗到自己呢。
乔月望着她,静静望着她,她还记得田小娟当初为了救娘亲时,在她面前发誓要以命护她,那时她就觉得这孩子心里赤诚,真是傻。
当时不曾想过一语成谶,更没想过,田小娟会真的以命实现对她的承诺。
如今,如今,她替她死了。
庆喜紧了紧拳头,红着眼承诺道:“小娟,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李姨。”
田小娟的瞳孔已经涣散,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干净美丽。
乔月已然崩溃,她扑在田小娟身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哒哒哒——”马蹄声阵阵,车外的齐元遥遥问道:“乔月!乔月!可有受伤!”
乔月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杀人的冲动,她拔出藏在一旁的剑,提着剑出去。
站在车头,她的四周都是护着她的人,隔着这些人,她望着齐元,她举起剑,指向他。
乔月身前的衣服染着血,脸上也是血,是模糊的也是破碎的,齐元望着她,他想到了那个人,又忘了那个人。
第一眼,他只记得判断她身上是否有伤,见她没事,他松了一口气。
第二眼,望着她,他想起和她在一起的很多事,她跟他说的很多话,她的虚伪与狡猾,多日不见,他其实是想她的,所以她以剑指他,他觉得心里竟然有些难过。
第三眼,他让自己继续保持冷静,她没理由怪他,他没有与她的人激起任何争执,他踱马而至,也不曾趁乱打劫。这一回,他对她,并无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