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庆喜,我希望你去,除了帮衬周慎,我希望你能提前了解各地的风俗,给我一个方案,告诉我第一瓷局可否在这里开建,又适合哪种经营模式。其次,德化的一些瓷师还在这条路上等我们呢,你先去见一见吧,如果他们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先帮忙。”
有哪些字号经营成功,哪些字号经营失败,各地如果实行收购,大概会有多少数量,这些都需要提前预知的。
更重要的是,这一路,面对的是地方各自为营,要摸清其中的虚实真假,对庆喜亦是挑战,这任务并不轻。
乔月:“德化的港口和街坊也快要建好了,最迟六月,我会去德化。庆喜,师父需要你先去那儿先替我镇守,等我,与我并肩作战。”
“我需要一场胜利。”
第89章 再回金陵
直到四月,乔月才成功摆脱拐杖,恢复正常的行走。
与苏有金相约津门碰面,临离开京都前,她听闻燕初青的孩子死了。
八个月大的孩子,入不了宗墓,按照规矩,连下葬都只能潦草。
燕初青想请第一瓷局给孩子做一座瓮棺,她付了万两银子,软硬兼求。
可乔月的态度也简单,不接。
反正还有琳琅瓷坊呢,该怎样就怎样吧。
乔月带着顾怀玉被她新增的护卫,扬了扬鞭子,策马离开了京都。
奔袭一日,临夜里才赶来津门。
潦草修整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与金叔碰了头,乔月将苏有金定制的规划与他从头至尾疏离了一遍。
月有月报,季有季报,两人将每个人的整个成长周期全部落定好了时间。
在津门呆了两天,乔月带着苏有金继续南下,又在淄川、海州各停留了两天,与所有人见过面,吃了几顿饭后,乔月又回到了金陵,停止南下。
这是她摔倒的地方。
一进城就有贺彦先带着护卫们来接她,两排人马乌泱泱从城里碾过去,倒引人侧目。
乔月抬起车帘打量窗外,她听的认真,直到在市井之中抓到了关于创世娘娘的三言两语。
可只要还有很多人相信着、期待着,人葬被取消的一天,那便是好事。
念想便是人心,而人心所向的,早晚会实现。
这是场关于阶级权利的持久战,她怕的是他们不战而降。
贺彦先:“如今所有人都已无法阻止瓷器的日渐流行。从京都、津门、海州、之江各地都开始大量买卖瓷器时,金陵也早受感染,所以,当琳琅瓷坊在金陵开业时......乔月,我挣得很多,谢谢。”
金陵是个被各地包围,也酝酿了很久的城市,这样的结果并不稀奇,乔月只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轻轻放下车帘,乔月转头看向他,见他眼里清明坦荡。
她与他向来以利相聚,真论起来,她甚至觉得都谈不上有甚交情。
但真回忆起种种交往,她不可否认,他对她确实算是够义气的。
在她消失的那段时间,庆喜第一时间来了金陵,见贺彦先解救下所有瓷师后,庆喜当机立断,让所有瓷师进行第二次选择。
乔月做的事太冒进,一批但求安稳的瓷师最后还是去了琳琅瓷坊,而剩下那批誓死要留在第一瓷局的,庆喜直接与贺彦先谈成了合作。
——在第一瓷坊不在金陵开店之前,若琳琅瓷坊遇到有定制瓷器的需求,可找第一瓷局的瓷师接洽,其中抽成,她与贺彦先以八二分账。
真算下来,铺子里周旋的人情世故大多摊在了贺彦先头上,其实是第一瓷局占了便宜。
可贺彦先也没趁机压榨她们,反而确保了他们每月能有千两银子的进账,以维持金陵的一切。
贺彦先对他们真是仁至义尽的。
乔月情真意切道:“也得谢谢你,替我护着我的第一瓷局,护着苏故他们。有人为难你没?”
贺彦先莞尔,只静静望着她。感触着她如今的性子。她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变了。
她是他人生难得一见的女子。明明是那么平凡的一个人,偏偏要做那些不平凡的事,与人斗,与权斗,不为自己。
贺彦先没答她,反提起另一档事儿,“你让我帮你约的人,我都约好了,后日府上一宴。——啧,瞧着大多是出身寒门、清流的仁志之士,又招惹了地方权贵,被压着,确实难有出头日。只是,你要想联合他们,可拿足了命脉?”
乔月风轻云淡一笑,“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我既然敢招揽他们,谁又确信这不是想借了他们的口,搅乱视野呢?虚虚实实,且算着吧。”
贺彦先盘了盘手里的佛珠,静静睨着乔月,好半晌,又错开了话题,“你有没有见过三皇子?我姐姐的儿子,我外甥,今年刚十六岁,是个还不错的人。”
在贺彦先眼里,一切斗争无关形式,都是政治。乔月要争,怎么争,争成什么样,他都不在意,甚至是不想知道。
他支持乔月,只是因为这大庆的涛涛若能平,自然最好。而另一方面则是:齐家是二皇子最强大的支撑,他就算赢,最好也只是惨胜。
如今见乔月心里有主意,贺彦先点到为止,给自己稍留些退路,便觉够了。
总之,她们的位置不至于成为敌人。
乔月浅浅扯了扯嘴角,“我喜欢好人。”
两人的试探不着痕迹,再闲聊几句生意上的洞见,便到了乔府。
将乔月送到,贺彦先让跟来的侍卫将府外围住,巡查把守。
乔月接受了他的一片心意,朝他一笑,便进去了。
如此一来,回金陵便不算低调,贺彦先的马车刚走,一些擅于趋炎附势的,便也跟着将帖子往乔府里递。
——她失踪一事闹得太大,金陵所有人见顾怀玉就差没把李府给掀了,才后知后觉发现,乔月竟不如她们看到的那样贱如浮萍。
而面对所有来帖,乔月只回了八个字:取消人葬,你可点头?
她对自己的心思也没藏着掖着,倒有相逼的意思。
所以她回贴后的第二天,便开始有人在府门口含沙射影地骂她。
“什么东西,在京都的时候,屁都不敢吭一声,到了金陵倒开始狐假虎威,又要难为我们了?”
“就是!京都的人葬什么时候取消,咱们自然会跟着了,倒好了,现在要怂恿着下面的人抢着违反先例?这不是乱显能耐吗?”
“市井里的女子,总归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偏偏要折腾。”
乔月也没为难这些找来的嘴巴,她按兵不动,连着挨了两天骂,才按照约定出门去了贺彦先府上。
贺彦先将整间书房让给了她,也是真的不太想了解她的计划与经过,将她请进去后,便合上门出去了。
整个书房里约莫站了十余人,各个举止沉稳,面色难察。
他们的职位最高的从四品,大多是五品、六品,在金陵拿着不轻不重的身份,分开都不惹眼,可攥在一起,总是力量。
乔月朝众人拱手道:“第一瓷娘,乔月。”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天生长在阶级统治的世界里,有些思想先进的,虽会生出要剔除阶级弊端的意识,却又无法完全逃出以阶级审人的思维。
如今与乔月对面而立,他们寒窗十年,好不容易跻身进士,说完全不介意乔月的下九流身份是假,可想想她的作为,想想顾小王爷,众人还是回以一礼。
乔月的笑容温柔,行事依然大方磊落。
诚然,她并不介意他们的态度,毕竟人类不是生来就窥见大道的,能起善念便是好事,我们都是在别扭中慢慢进步中。
——上下五千年累计,才育养成了乔月的现代思维,这是历史与人类发展的成绩,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况且,如今她不正是在见证他们意识的苏醒吗?
乔月:“感谢诸位,我想问:若我在朝堂之上,提出我想取消人葬一事,诸位会作何回应?”
“若是怕去了以后无人照拂,有创世娘娘陪葬岂不全了所有不便?”
“去了一人倒拿二十人的命来陪葬,真是冤枉,我知虽是自家买来的奴才,自该听候府上发落,可人家即行端坐正,本分实在,活着便能为这世道奉献......”
有人反问他:“你怎知他就一定本分了?”
“若不是个好东西,也不敢带到地下去掀风作浪吧!”那人沉沉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活着最好,去开荒,去建设,去务农,去从军,去为国做任何事,怎么都比死了强。”
归根结底,在古代人口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本,尤其是壮丁,行军打仗,开荒拓土,都是需要的。
“人毕竟不同于物,活活埋了,实在残忍......”
“是啊,那些高高在上随意制定规矩的,大多只是赢在出身罢了,大多百姓为奴为婢都是身不由己,哎,这权利何时才能向着低处护呢......”
有些出身寒门的,不是没听说家里有远亲一时接济不上的,不得不卖了丫头小子,他们活在离人葬很近的位置,便也能与那些人感同身受些。
如今,换了官服,虽走到了光明些的地方,可他们亦迫于权利,见天上地下两种颜色。
“是啊!这权利何时才能向着低处护呢......真是不甘,这不也正是我们今日来此处,想争一争的原因吗!”
所有人忍不住望向乔月。他们知道她有决心,他们信她能为之一争,也是看准了至少顾小王爷是站在她这边的。
乔月浅笑着反问他们:“我会争,诸位觉得我可有胜算?”
底下人各怀鬼胎,提醒她:“你败过一次,再行动便不可再轻敌了。”
“既找来我们,便更该将能更能再御前说的上话的人都寻来,以权制权罢。”
众说纷纭中,乔月提点道:“李府也曾答应我、答应百姓不行人葬,可结果呢?——若都是权利的既得利益方,便是难靠得住的!”
便如戳了人心窝子,众人语塞,半晌才喃喃开口,“这......那你想怎么办!”
乔月从门口处慢慢走进书房,光被落在身后,她置身在闷沉沉的位置里,站在主家的位置上,郑重道:“我想请大家帮百姓想天子递一句话。”
“什么话?”
“只一句便成?这......”
大家紧紧盯着乔月,因为不了解她,又只见识了她的败绩,如今听她只要他们说一句,他们心里便跟着打起鼓来,怕这一句太轻,也怕这一句太重。
“你......你先说来听听。”
乔月:“说这句话,最重要的是时机,要在我于朝堂中献策落败后,再说......“
竟是败战后......她这是预想到了失败吗......她到底有没有把握?众人听了心里一惊,只觉五味杂陈。
乔月道:“这句话便是......”
听乔月说完,众人眼前一亮,这一招,真是输也是赢。
第90章 心理博弈
这几个月里,金陵并没有闲下。
因为乔月年前闹出的那档事,金陵的流言在风雨中起落,并没有显出倾向,一如生了又藏下的暗疮。
古寺脚下那间摆放创世娘娘的铺子门可罗雀,年初时苏古奉命在旁又买了间大殿。
再加上一直以来的琢磨再琢磨,一行人终于在乔月到来前,研制出了出了两人高的创世娘娘瓷。
将瓷像搬进了殿中,殿后是一排排的石碑,乔月在第一排上,篆刻下了那二十个在李府殉葬的名字。
又特意请了个雕石的师傅侯在庙里,乔月定了个规矩:凡有殉葬者,只需报上身份殉期,便可刻进石碑。
往后亲人若是心里惦念,也大可来此烧一炷香。
乔月望了眼门口摆着的大香炉,这可是在古寺脚下,是极其有福泽的地,她相信,她们会来的。
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乔月特意在殿门口拜了七天流水斋席。
随着人越来越多,那些声音便也跟着浮了出来。
“听说了嘛?李府最近可不太平,那狗路过李府,竟然朝着空处狂吠,谁知道看到了什么?”
“是不是那二十个殉葬的人回来了?”
“哎呀,胡说什么呢?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可能如今才闹出怪事吧?”
“你忘了?他们办丧事可是请了道士的!谁知道之前有没有被压着魂呢!如今记了创世娘娘名下,怕是逃出来了把?自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奴才而已,又不是去享福的,狗屁的自愿!哎,真是天杀的,死了还不能解脱,要我们去伺候!”
女人孩子们扎着堆吃闲饭,交头接耳扯几句闲话,又越骂越唏嘘。
另一头穿着补丁少些的,也在聊。
“你们说瓷娘这回做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真就是给死去的那些人祈福了?她还跟金陵的老爷们作对吗?”
“是不是不敢了?那回不是被他们给抓了吗?估计也是被欺负怕了,她一个小女子......”
“我看不是,真要是怕了,那就不该回来,连这殿都不该建,呵,看着吧,等那些人家里接连都闹气鬼来!”
“真闹鬼啊?会吗?”
那人睨着她,却意有所长道:“重要的还是人心里有鬼!搞一回人葬,便弄得家宅不宁,你说,以后他们还敢搞吗?”
天生求存的直觉,让大家也跟着生出小心思,本来是各家的事如今也成为了大家的事。
“我知道有几家家里是有陪葬的,我明儿就让他来记在创世娘娘下!”
“你......你敢?”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瓷娘顶着吗?再说了,一个人闹起来,容易出事,可一群人闹起来,难道他们还能把这城给屠了?”
“我懂你意思了。我也去,我们都去!”
底下的人一句赶着一句,便有了主意。
听着众说纷纭,乔月的目光浅浅从人群里扫过,这些人里有乔月授意过的,也有市井中真正聪明的。
所有事,她尽力而为,只是这世道的好坏,还得在于人与人心齐。但愿这一次,所有人凝力能换来一个好结果。
从四月到六月,墓碑上的名字从二十人涨到了二百二十七人,因为香火免费,门口的炉烟也不曾断过。
云雾缭绕,迷迷蒙蒙。
城里的流言也越来越深,越传越广。
六月初,天气开始暖和。苏有金带着底下的人陆续来金陵向乔月做工作汇报,乔月则结合每个人的成长,带着苏有金再次调整了每个人的工作与侧重,结束考核后,又花了三天的时间,给大家做了管理方面的培训。
六月中旬,庆喜寄来信件,请乔月前往德化与他一起验收码头,乔月开始收拾行李。
“瓷娘!”苏故步伐如飞,几乎是赶进了屋里:“李府的太夫人也去了。——去年李家老太爷去了后,她便开始昏昏沉沉,整日吃药,这两个月听见动静,也忍不住嚷着有鬼来捉她,昨儿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