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睨着她,半晌才灿然一笑,他紧紧搂着她,目无章法地吻她,“瓷娘,你给我生个孩子吧,等初青死了,你就是齐夫人。”
齐夫人?乔月的心里一冷,她熬到此刻,忍了太久,如今心里的弦也跟着崩断,她忍不住发起疯来,伸手捶打他,又张口咬住他的脖子。
“嘶——”其实乔月被灌了药,根本没什么力气,可齐元就是感觉出了疼。
这疼来自他心里的病。他抬手掐住乔月的下巴,从她身下抬头,他望向她,却见她正怒瞪着自己。
她嫌少露出自己真实的爪牙。齐元冷哼一声。
只一瞬间,好像崩溃了都还有一丝理智,乔月明明想让他去死,可一开口,却圆滑地喊道:“你不爱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这样矫情造作的话,偏偏齐元听了却很受用,他喜欢被爱的感觉,神情也在柔情中软了下来。
乔月悄悄松了口气,她隐隐感觉得到,齐元对她是情不知所起,如今虽不深,也不浅。
乔月只觉得喉口哽咽,她强忍着,不知道说什么,而她真正想说的,都不能说。
齐元理了理乔月被扯乱的衣裳,“你不愿意给我?”
当然不愿意!乔月心里发紧,可如今落在这样的人渣手里,她只能竭力周旋,努力地救自己。
乔月无辜道:“因为我喜欢你呀,可你并不珍爱我,你丢了一个孩子与夫人,便要那我来充数,你伤了我的心。”
齐元眼里的戒备又浅了一些,他抬手温柔地亲了亲她,学着她的口吻,“珍爱你呀,不然你现在已经怀着我的孩子了。”
......
乔月不敢与齐元过多探讨这件事,她低了低眼,又是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饿了,吃饭吧。”
齐元便抱着她起来,搂着她走到桌边,她低着头,却是故意踹了踹脚边的铁链子。
乔月又一次试探,“有你在也不能给我解开锁链吗?”
齐元毫不犹豫拒绝她,“不能。怕你忘了。”
齐元并未刻意追究乔月对他的真假,可他也在坚持保证着一切不会破碎。他愿意让着乔月,但是有底线。
又一次失败,乔月没有与他僵持,她跟齐元坐在桌边吃饭,她舀了舀汤,闷头喝完一碗。
她抬眼,见齐元突然顿住了,眉头微颦警惕地看向窗外。
“他来了。”齐元十分笃定。
下一刻,屋外是刀剑相向的声音,厮杀声在风雪中震天。
“嘶——”血溅上窗台,外头人喊道:“少爷!走!”
齐元微微皱眉,他是朝廷三品命官,他不相信顾怀玉真敢杀他,可他也不敢赌。
他转头看向乔月,那一刻,他的眼里闪过杀意。
乔月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她的身子在颤,她知道,如果齐元下了决心,只片刻的事,他能拧断她的脖子。
齐元望着她紧握自己的手,软软地,暖暖的。
得不到,就该毁掉,可......只要她还活着,他可以抢走她一次,便可以抢走第二次。
一朝天子一朝臣。顾怀玉今日是威风,可等到来日,谁能拿住谁,却不一定了。
齐元淡淡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乔月的手,似安抚道:“要过年了,回家团圆吧,乔月。等改日,我再来接你。”
“嗞——嗞——”溅在窗户上的血越来越多。
齐元拧了眉头,有了决心,他便毫不犹豫,下一刻,他抽出手,几个起落从后窗闯了出去。
“护着少爷!”外面的人开始断后,给齐元杀出一条血路。
竹影摇晃,窗户上添着一抹抹人影与血色。乔月在这样的夜色里,终于难得地踏实了。
顾怀玉终于来救她了。她深深吸了口气,茫然地忘了片刻,她呆呆拿起桌上的筷子,继续吃饭。
要好好吃饭,乔月,以后都会好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又见泪水一颗颗掉进饭里。
这些日子,她经常哭,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要疯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能活下去。
她被齐元折磨,反复无常,又日日作戏,如今,终于不用再熬了。
“砰——”门被一脚踢开,顾怀玉满脸血色,夹着风雪进了门。
见乔月如常般坐在桌边吃饭,他觉得奇异,又分不清什么是真。
顾怀玉只觉得脚下如灌了铅,他一步步走近,他唤她:“乔月?”
乔月并没有应他,倒是他踢到了一样东西。
“吱——”顾怀玉低眼一看,好半晌,才看清那是条铁链。
那一刻,他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了。
乔月将碗里的饭吃完,她抹了抹眼泪,努力克制心底的怨念。
她其实是相信的,相信顾怀玉竭力为她守住了第一瓷局,又大费周折找到了她,所有种种,一定是尽了全力的,而如今,也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乔月深深呼吸,收拾好心情,她扶着桌子起身,察觉自己的衣襟凌乱,她尽力整理,待收拾妥帖了,她才回身往门边走。
明明是这么吵闹的夜,可她们都还是能听清铁链在地上拖着发出的脆响。
乔月走到顾怀玉身前,她仰头看他,见他面色憔悴,眼底青紫,竟好像老了几岁,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软也心酸。
他曾是如暖玉般的人啊。
见顾怀玉低着头不敢看她,她笑了笑,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小玉儿,带我回家吧,我累了。很累。”
风雪扑进来,蒙在她脸上,冷意进了骨子,脚底又开始发软,那一刻,乔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垮了。
她知道,长时间的灌药,她的身体已经被齐元养坏了,走几步就要人扶着,抱着,圈着。
她提醒顾怀玉:“怀玉,抱住我,别让我摔倒了。”
下一刻,她的身子软下,顾怀玉将她接住,他搂着她,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他们相拥而泣,风雪里是他一遍遍地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第88章 重新布局
顾怀玉带乔月回了京城,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也害怕齐元回来,这一回,干脆住进了顾怀玉的府邸。
她甚至直接跟顾怀玉同床共枕,只有顾怀玉搂着她,她才能睡着。
顾怀玉不敢问她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只陪着她糊涂地过。
郎中每天都会来给她复查,郎中说要给她揉一揉手脚,他便夜夜给她揉。
他变得更沉默,也更稳重。
乔珍他们也会过来,都是亲信,乔月便也没瞒着他们,只道:“大概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养好身子了,放心。”
一转眼,到了二月,乔月的身子终于恢复了一些,能正常吃完一顿饭了。
刚好已做完了这一年的策略调整,在所有人出发去各地之前,她将所有人都请来了,吃上这顿迟来的团圆饭。
待吃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始放下筷子。
乔月:“大家都知道如今我的腿脚不是很方便,所以今年四月前,我都会留在京都,负责京都的生意。此外,金叔,津门、淄川、海州、金陵、之江的生意,除了各地的掌管人,还劳烦你奔波了。”
金叔已来第一瓷局一年有余,从津门到海州,在进出贸易上,他算是盘出了一些经验。
可从一个地方的生意到一片地区的生意,这个跨度也不是不大。
再有就是,这本是庆喜在管理的......乔月失踪的那三个月,庆喜临危不乱,在各地与商人、与权贵周旋取舍,处变不惊,泰然将一切扛过去,在攘外与安内上都做到了极致,说起来,连他也是佩服的,如今......
金叔下意识看向庆喜,却见他正低着头,面色难辨。
乔月:“金叔,你曾是数一数二的瓷师,如今也是足够机敏的商人,但这还不够,想要真正独当一面,除了懂生意,还得懂管理。将这几个地方交给你,我期待的是你能沉淀自己对市场的判断,学会将你的成功复刻给所有人,培养出更多的将才。”
金叔明白乔月的心思,在这里学成后,他是要去海外带着瓷师们重振瓷器的,到那时,除了要担任地方生意,随着扩张,他最需要的就是人才。
乔月是希望在大庆时便能够在各方面都让他历练一遍,也助他未来在境外遇到不同困境,无人救援时,能自己沉心找到解题的方法。
金叔点点头,应道:“好。”
乔月:“三月末,我希望能看到你对各地方的骨干,分别给到怎样的培养方式,给我八个人的培养策略,这个人选可以是瓷师,也可以是掌柜,重要的是你看到了他的潜能。”
能被分到各地任务的员工,本就是优中选优的,除了有自己的见解,聪慧机敏,八面玲珑更是基本素养。近两个月的时候,在五个地方选出八人,不算特别难。
“所选中的人,目前缺什么,接下来要着重培养什么,什么时候做到什么程度,以什么作为考核的标准?我需要你有非常明确的计划。”乔月望向沉默的庆喜,“这方面,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庆喜。”
这些事早在初期,乔月便一直在教庆喜。从看、听、学,到自己切实闯过一阵子,庆喜如今也算是有些经验的。
庆喜提醒:“比如:有的瓷师并不懂作品的商业性考量,在为店铺创作瓷器前容易孤芳自赏,所以,一定要多与他确认方向,而有的掌柜可能更擅长与人打交道,但对洞察地方的文华及如何挖掘出瓷艺的创作方向,并不具备敏性,想要的作品缺乏底蕴,贴个人但难贴地方。”
这一年的经历,让金叔对这两点也有了新的认知,他点点头,陷入新的沉思。
乔月要的不是漂浮的计划,她要的很实,也给了他方向。
金叔:“商业性......瓷师以作品说话,可以依销售的件数作为考核标准。至于掌柜的......”
庆喜:“品韵不是一朝一夕,了解一座城市,也是需要用心的。前期倒可以要求他更多地参与地方风俗,写后感,多读书。”
金叔点点头,他静静望着庆喜,好半晌才道:“本就是刀尖上博弈,我看啊,还要多多考验人的抗压能力才行。——最怕的不是遇到风浪,而是底下的人自乱阵脚。”
他们都没有回避乔月的战斗,一如乔月也从未回避自己的伤口。
面对权势,她不退,他们便也准备好了回以勇敢与坚强。
所有人有刹那的沉默,他们不自禁想起了乔月在被抓走前,特地留给他们的信:
“此一战,是开始,但绝不是结束。是生是死,我都做好了准备,我的生死不重要,正确的路,一定会有人前赴后继而来。
也请你们,永远不要放弃对自己权利的追求。
不要忘了我们虽为平民,虽为士农工商之末,可我们亦可为同胞而战,为天下百姓而争。
记住:明天要更好。明天会更好的。”
他们不懂乔月的心思,也不懂她为什么会从商人,变成维护奴才人命的战士。
可哪怕如此,他们从未怀疑过乔月所做的任何事。在她的行为里,他们看到她为他们计过,为百姓计过,独独把自己放在最后。
乔月见气氛不好,才搅了搅。“金叔,记得给我规划,我最迟会在四月中旬给与回复,如果那时方便了,我会去寻你,也见见这些人,在这期间,怎么定这个规划,你可以一边摸索,一边调整。”
金叔从肃穆的氛围中醒了醒神,他举杯敬乔月。“好。我听你的。”
乔月也端起自己的酒杯,轻抿一口。
周慎的目光悄悄在全场转了一圈,也跟着乐呵呵问道:“乔总,那打明儿我就领着兄弟们继续南下?到之江落脚,继续修从之江到德化的路。”
乔月轻点点头,“周慎,修路这件事,你处理的真的很好,你认真,负责,贯彻以人为本,维护第一瓷局的声誉,这一年,种种件件,不负众望,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夸奖令周慎怔忪,他下意识低了低头,又觉得眼热。
其实付出最多的还是乔月,银子是她出的,整个规划也是她带着他一点点踩实的。
他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认真执行罢了,说来,也拿了自己应得的银子。可最后,她将荣誉全部颁给了他。
乔月:“有件事我也想跟你商量,这一年以来,咱们在监工上也都更有把握了,所以我想——从之江到德化,六个地方,五段路,由你总统筹,再挑出五人分别担负这段路的总监工,我们一起开工,争取半年里修完全部。”
周慎深吸了一口气,“乔总,这事儿既交给我了,你放心!我先带着兄弟们去,把地方摸透后,争取在三月前将整个路段的修整方案及预算做出来,四月将工人隆齐,待您点头后,我们立刻开工。”
同时开工,最重要的是怎么控制费用。——他算过,乔月当初教她的以收粮、兑粮的这一招,不仅足省下了千两银子,还赢得了两地人的称赞。
现在,到他来利用地方,去找到新的机会了。他......
乔月朝周慎温柔地笑了笑。周慎是从市井里摸爬起来的,大格局上的洞见,就目前而言,并不算老练。
他敢主动揽下挑战,她愿意让他试一试,但也不强求他能做到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更没天真地期待他能在洞察地方,找到控制预算的缝隙上。
乔月早预好了,选一个更专业的人来帮衬周慎,以辅佐的角度,带着周慎成长。
她转头去看坐在身旁的庆喜,那是她的徒弟,她最听话懂事的弟弟。
乔月:“庆喜,师父想你跟周慎一起去。”
庆喜低着头,静静睨着自己相握的拳,乔月悬在他身旁的手腕上还有一圈痕迹,他心里的结,他解不开。
庆喜半晌才开口。“我还是想跟在你身边。”
这段时间,他既庆幸在乔月回来时,能看到他为她守住了一切,他也很难过,在看到她受伤时,他没能有机会全身替她裆下。
她给了他许多,也教会他许多。
如果他还是个冥顽不化,世情混沌的孩子,他可能只会为自己的成就而开心,可正是因为学了字,明了理,有良心了,很多事便不一样了。
这样好的一个人,他不想她受伤。
“庆喜,我承认我害怕,可面对害怕,我更需要的,不是你在我身边。”乔月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我想取缔人葬的规矩。你知道的,现在的我,根本不够与我所反抗的力量抗衡......”
庆喜的身子颤了颤,豆大的泪落在掌心,他闭了闭眼,企图静下来。
乔月的目光深长,“与其躲起来,与其穿上更厚的铁甲,我还是会选择发疯般地闯下去,勇敢地、努力地、奋不顾身地反击那些可以轻易伤害我们的,不平等的规则。这次失败了,可命还在,下一次,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那是乔月的梦,她愿意用命换的梦,庆喜怎么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