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神和喇叭花——杨溯【完结】
时间:2023-04-29 23:03:22

  “那就好!你啊你!”族长点了点他的额头,拂袖而去。
  等折腾完,回到山上时已然入夜。朝铃放下红绸布帘,隔开自己和神台上的雪见神,脱衣裳,抹香膏,躺进被窝。
  冷不丁地,朝铃听见雪见神说:“狐假虎威,败吾名誉。”
  朝铃身子一僵,眼睛瞪得溜圆,“神,您都知道?”
  黄金猫窝里的神睁开一条眼缝,瞧见红绸外那个女人朦朦胧胧的影子。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铃铛似的。神不知美丑,众生在他眼中是一个样子,差不了太多。他只知道顺眼和不顺眼,朝铃勉强称得上顺眼。
  他闭上眼,道:“吾之耳目,通达四方。你所言所行,吾俱知晓。”
  朝铃有些尴尬,神祠里静了半晌,朝铃以为神会生气、大怒,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神的怒火。
  “我借您的名头使唤他们,您不生气吗?”朝铃小声问。
  雪见神道:“张家儿孙有错在先,你是吾的侍女,吾为你出气,可也。”
  猫猫神虽然高傲,总是一副让人不敢亲近的模样,但是护短。朝铃心里暖洋洋的。
  夜晚静悄悄的,山风呼呼刮过屋顶,宽宽的屋檐底下风铃轻响。隔着昏昏的长明灯,朝铃看见雪见神毛绒绒的大尾巴漏出了红绸布帘。
  “神,”朝铃轻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不可以。”雪见神严词拒绝。
  “好吧。”朝铃有些小小的失望。
  神不再言声,那尾巴依然垂在帘外。
  朝铃悄悄伸出手,戳了戳神的尾巴尖。
  神祠里依旧静谧,神未曾斥责她的无礼。朝铃的唇角不自觉漾起笑容,她闭上眼,心满意足地睡了。她决定了,明天她要给神做剁椒大鱼头,做香辣卤猪蹄,做一顿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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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个小甜饼,嘿嘿。
第4章 小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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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铃慢慢适应了山上的生活,她知道哪片林子里有小蘑菇可以采,也知道哪棵树上有甜蜜多汁的莓果。雪见神和狸花猫们的食谱每天都不重样,今天是河鱼羹,明天是小蘑菇炖排骨,后天是香辣螃蟹肉。她每天清晨挎着大篮子,踏过泥泞的小路,到小溪边去浣洗衣裳。狸花猫们簇拥着她,她在洗衣裳,它们在抓鱼抓虾。
  下山采买的时候,她专门挑了许多花布料,给每只狸花猫都做了件漂亮的小衣裳,还请隔街的李木匠用猪鬣毛做了小木梳,每日狸花猫们晒太阳的时候,她就盘腿坐在宽宽的大屋檐下,让它们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给它们梳毛毛。
  小猫们舒服地打呼噜,翻起了橘黄的毛肚皮,她抓住机会撸它们的肚子。忽然间,她感受到神祠里幽幽的目光,回眸望神祠,那终日不挪窝的惫懒神明正瞧着她,神情间似有不悦的意味。她疑惑地歪歪头,神为什么不高兴?雪见神却不搭理她,别过头,继续睡。
  那几日神明冷淡了不少,评价她的饭菜时,连“尚可”两个字都没有了。朝铃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易怒的神明,去问阿饼和馒头,两只猫抱着爪子,一同摇头,“神素来难以捉摸,我们也不知道为啥。小铃铛,你仔细想想,你这几天都干了什么呀?”
  朝铃想她干了什么?她不就洗衣做饭给大伙儿梳毛吗?
  欸……她好像知道神为什么生气了。
  她让阿饼递话给张家族长,让他用黄金打了把小梳子送上山。朝铃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梳子送到雪见神跟前,小心翼翼地问:“神,您需要梳毛吗?”
  雪见神撩起眼皮,看了眼这谄媚的女人,道:“不需要。”
  “还是让我给您梳一梳吧!”朝铃说,“我梳毛的手艺可好了,保证把您的毛发梳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雪见神不搭理她了,闭上眼继续睡觉。朝铃犹疑半晌,缓缓举起梳子靠近雪见神。阿饼和馒头在一旁拼命摇头,试图阻止朝铃这胆大包天的举动。神明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上一个忤逆雪见神的家伙已经埋骨在雪见城外三百年了。然而朝铃不听劝阻,梳子一点点靠近雪见神毛绒绒的背部,片刻之后,黄金梳的猪鬣毛触碰到了雪见神。
  雪见神没动弹。
  朝铃轻轻地、缓缓地,梳了第一下。
  雪见神依旧没动。
  阿饼和馒头瞪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猫眼圆溜溜的,活见鬼似的。
  朝铃放了心,开始为雪见神梳毛。从颈脖子梳到尾巴根,梳下许多雪白的猫毛。雪见神似乎很舒服,耳朵轻轻抖动。朝铃心里头偷笑,高贵威严的雪见神不能告诉他的侍女他想要梳毛,只能暗暗生气。朝铃将梳子捧来了,还要做出一副是朝铃想要为他梳毛的样子,这高贵的猫猫神才会接受。
  只不过雪见神毕竟是雪见神,只允许朝铃梳背,不允许朝铃梳肚皮。朝铃已经心满意足,将梳下来的猫毛偷偷攒起来。雪见神掉毛掉得厉害,才梳了几天,朝铃已经攒下了一个大大的毛球。这可是神的毛球,说不定能带来好运气。朝铃把毛球拆成两个小的,做成耳坠子,日日戴着。她走路不安分,蹦蹦跳跳到处跑,她耳边的毛球也摇摇晃晃,蹦来蹦去。
  雪见神看了眼她耳下的小毛球,又闭上眼,继续他的深眠。
  无知的凡人,他的毛球并不能为她带来好运。
  不过,有了他的毛球,她身上便会染上他的气息,寻常妖邪不敢侵扰,便由她戴着吧。
  转眼间,朝铃已经在山上待了半个多月。日子过得很是舒坦,雪见神成日趴在神祠里足不出户,除了给他做饭梳毛,没有旁的差使。但若说不顺心的事儿,倒也有两件。
  这第一件,神祠里多了一个会做饭的侍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每日都有狸花猫拖家带口地爬上山,蹲在厨房门口喵喵叫要饭吃。
  恐怕在这雪见城,不仅张家人做饭难吃,整个雪见城的厨艺都不堪入目,猫儿们深受其害,早已苦不堪言,听闻雪见神有了大厨,都来找朝铃了。雪见神疼爱子民,来者不拒,只是苦了朝铃。
  这第二件,便是偌大的山上,竟没有茅厕。朝铃曾委婉地向雪见神提出这个问题,雪见神让阿饼和馒头领她去解决。她喜滋滋地跟着走,还以为阿饼和馒头要领她去茅厕。谁知,两只小狸猫把她领到一片野林子里,阿饼用两片叶子假装排泄物,手把手给她演示怎么刨土埋粑粑。朝铃活了十七岁,从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需要学习怎么像猫一样埋屎。
  阿饼道:“小铃铛,你学会了吧?很简单的!”
  朝铃问:“神也这样埋粑粑吗?”
  “当然不是,”馒头说,“神是神,神不需要排泄。食物进了神的肚子,都成了灵气,不会变成粑粑的。”
  想不到竟是这样,雪见神只吃不拉,还整日窝在猫窝里不动弹,难怪他是那么大的一坨猫!朝铃没法儿接受“露天茅厕”,求神给她建一间茅房。若在山上动工,势必饶神清静,雪见神蹙眉道:“凡女麻烦,不如下山。”
  在雪见神脸上瞧见不耐烦的神色,朝铃一下蔫了。雪见神已经让步很多了——让朝铃在神祠里睡觉、允许朝铃狐假虎威折腾张家。朝铃不敢得寸进尺太多,免得雪见神一怒,把她给赶走,那她就落进张疏手里了。
  朝铃委委屈屈地接受了露天茅厕。阿饼和馒头为了安慰她,自告奋勇帮她把风。
  第二日,朝铃带着阿饼馒头下山采买,回到山上,忽见神祠里聚了好些人。平日里张家是不敢来打扰神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她挤进人群,只见祠堂地砖上立了好些妖妖娆娆的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张疏向雪见神作揖,道:“老祖宗,这是家父特意为您择的侍女。她们都是各地酒楼的名厨,手艺绝佳,绝不是那乡野村妇比得了的。来人,端上菜来,给氏神尝尝你们的手艺。”
  一个姑娘羞羞答答地端上菜来,盖子揭开,香味扑鼻,满祠堂的人都闻得见。那是水晶肴蹄,西京大酒楼的名菜,朝铃听过但没吃过,更不会做。一旁的阿饼和馒头闻见这香味,口水哒哒落在地板上,眼都直了。朝铃又气又急,这下怎么办?她一定会被比下去的。
  雪见神尝了一口,评价道:“尚可。”
  朝铃的心落了下去,雪见神的“尚可”,就是认同她们的意思。
  “既然这样,”张疏笑道,“不如把她们留下?”
  “可。”雪见神同意了。
  朝铃的心彻底凉了。朝铃不笨,张疏的心思她猜得出。那些厨女进山,打的主意不是为神下厨,而是把她赶跑。她本就是专门给神做饭的侍女,若有旁人做得比她好,神自然不会再庇护她。
  山上住不下,张家人在山腰上盖了屋子,让她们住大通铺。既然有地方住了,朝铃自然也要去的,没有赖在祠堂睡的道理。朝铃一点儿也不愿意跟她们住,她已经能想象她将来怎么被排挤了。
  张疏从祠堂里退出来,瞧见立在檐下生闷气的朝铃。张疏笑道:“铃儿,你现在知错就改回到我身边,还来得及。”
  朝铃丝毫不怵他,操起擀面杖道:“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恶心,再在我面前晃悠,我劈了你。”
  张疏摇头,道:“你以为你真的骗得了我们?别的地方的神娶新娘纳小妾,独我们雪见城的神不近女色,千年来孑然一身。神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岂会对你这样的庸脂俗粉动心思?再者说,你从未见过氏神的人形吧。”
  朝铃微微惊讶,“雪见神还有人形?”
  “当然,”张疏笑道,“看,你连氏神的人形都没见过。雪见神是护佑雪见城这片土地的神,是我们张家的护家神。对他来说,我张氏儿孙和雪见子民是他庇护的儿孙,而你不过是个外乡人,一个供他使唤的奴仆,他何必让你知道太多?现下有了我送上山来的这些厨女,你厨艺不如人家,相貌又不如人家,你的立足之处又在哪里呢?”
  朝铃气得眼前发黑。他羞辱她的厨艺也就罢了,竟还羞辱她的相貌!她扭头看柱子,光滑的漆面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明眸皓齿,鸦发雪肤,哪不如她们了!?她朝铃分明是八条一枝花。
  “有眼无珠的东西,老娘天下第一美,”朝铃把擀面杖砸向他,“快滚吧你!”
  “真是个泼妇。”张疏躲开她的擀面杖,拂袖而去。
  “小铃铛,你别担心,”阿饼说,“就算别人的饭菜比你的好吃,我们也只吃你的饭!”
  馒头一边口水直流一边跟着表忠心,“就是就是,神吃她们的,我们不吃!”
  朝铃眼泪汪汪,“你们真好。”
  馒头和阿饼蹭了蹭她的裤腿和手掌心,蹲在她脚边。
  朝铃待在檐下沉思,张疏说的话大半是挑拨离间,她明白,可她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为自己着想。那些厨女若使小绊子,离间她和神明,让她失去神的庇护,她定会沦为被张疏拿捏的对象。当然,她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斗不过那些厨女?只不过朝铃实在不想日日勾心斗角地过日子,跟演话本子似的,多烦人。
  朝铃决定逃跑。
  朝铃没做晚饭给神,只做给了阿饼它们。反正有那些厨女,供奉神明的事儿想必也轮不到她了。她去库房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偷偷从另一头下山。这条路她探过一回,能通往山下,还能避开张家,就是艰险了些,坡十分陡峭。为了掩人耳目,她选择趁夜行路,更是步步难行。
  月光撒在脚下,像一把把细盐。她拄着棍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走到一半,忽见前方蹲着一个猫影,朝铃止了步子。静谧幽深的山林里,他洁白的毛发沐浴着月光,好似闪着银色的光辉,无比的皎洁。他向朝铃走来,毛发翻涌,像掀滚的云浪。
  “无情的凡女,擅离职守,不告而别。”他话语威严。
  朝铃撇撇嘴,“什么擅离职守,不是有别的侍女为您做饭了吗?做得比我好吃比我香,我留下来也没用,不如趁早收拾铺盖回家种地。”
  “吾不曾用过他人的膳食。”雪见神道。
  朝铃歪歪头,“你留下她们,不就是要她们当厨子么?”
  “她们为吾之信徒炮制膳食,不为吾。”
  朝铃懂了,神的意思是留下她们,是要为那些拖家带口上山要饭的小猫们做饭。朝铃心里有些暖和,原来神知道她累,忙不过来。
  “所以……”朝铃问,“您还是想吃我做的饭?”
  雪见神静静看着她。
  同神相处到现在,朝铃已经很懂这只猫的臭脾气了。他不说话,就是不想承认非朝铃不可但是又必须默认的意思。朝铃不明白了,“我做得又不如她们,您干嘛不吃她们的?”
  “炮制美食,当专心专意,”神说,“她们心不诚,意不专。”
  朝铃心里甜滋滋的,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权益,“我不用跟她们去睡大通铺吧?要是睡大通铺……”
  “不用。”雪见神回复。
  “那个茅厕……”
  “……”雪见神说,“为你修。”
  朝铃心里开了花儿似的,立刻回心转意,“好嘞,您今晚想吃啥,我给您做!”
  她跟着雪见神回山上。雪白的猫踏着月光,即便坡陡路滑,他走得依旧优雅威严,像个误入丛林的皇帝。可朝铃就没法儿优雅了,下山容易上山难,她拄着棍儿爬了两步,脚崴了。
  雪见神止了步子,立在坡上回头看她。
  她摆手,“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雪见神蹙眉,道:“麻烦的凡女。”
  朝铃瘪瘪嘴,撑着木棍,使劲儿站起来,想赶上雪见神的脚步。眼前忽然白光乍现,仿佛全世界的月光都落在了这里,朝铃下意识挡住眼。当月光落尽,她愣怔怔放下手,倏忽间撞进了一双湛蓝如冰海的眼眸。
  高傲的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挑的男人。他有着白净的脸颊,雪白的发,一袭白色深衣,像雪砌成的人。此刻他正蹙着精致的眉心,低眸望着朝铃的红肿的脚踝。他身上有种极为清冷的气息,画卷里的神仙那般飘渺神圣。只消得一眼,便知道他不属于这莽莽世间,他太洁白,同这浑浊的尘世格格不入。
  朝铃看得愣了,声音有些发飘,“神,你变人了。”
  雪见神似乎很不耐烦。
  “养女人,很麻烦。”他评价。
  朝铃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能走回去!”
  雪见神并不信任她,在她身前蹲下身。
  “上来。”
  “啊?”朝铃下意识后退,“我怎么能让您背我?”
  雪见神略略转过脸,神色似乎又冰凉了几分。他是个惫懒的神明,如果朝铃继续耽误他休息,朝铃知道他一定会把自己扔在这儿。罢了,不就是被神明背么?别人想还没这待遇呢,她能吹一辈子!她从善如流,上了雪见神的背。雪见神向山上走,那陡峭的斜坡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树林子唰唰唰地后退。
  朝铃却无暇欣赏树林,她靠在雪见神背上,心里有只小兔子咚咚咚地蹦。雪见神的身子是冷的,像冰块一样,可是朝铃的体温却滚烫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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