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朝铃小声说,“你好漂亮啊,跟您比,张疏简直是庸脂俗粉。”
“凡人岂能与吾相提并论?”雪见神道。
这猫还怪自恋的。朝铃偷笑。
“是呀是呀,”朝铃说,“我们雪见神是天下地上最漂亮的神祇!张疏跟您比,那就是一坨泥巴,不,是粑粑!”
雪见神不耐烦的神色显然松了几分,朝铃看出来了,他就喜欢别人捧他,但面儿上还要装不在意。
果然,他说:“巧言令色。”
“雪见神,您考虑娶妻吗?考虑考虑我呗,娶了我,我这一辈子都得给您做饭了,您多赚呐!”朝铃说。
神的回答十分无情,“不考虑,吾不娶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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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神不娶妻是因为他觉得除了他以外的人都太蠢了。
第5章 大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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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铃的脚踝肿得高高的,好几天都走不动道儿,阿饼和馒头轮流用肉垫给她按摩,疼痛才缓解一二。太疼了,朝铃只想歇着,躺在美人椅上晒着太阳,不想起来。她可怜兮兮地向雪见神告假,“这几天您就吃小鱼干对付对付吧,我之前存了一大罐,够您造了。等我好了,再给您下厨。”
纵然此刻的雪见神是一只猫,朝铃也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不满的情绪。他硬梆梆地说:“吾不同意。”
这挑剔的神明,小鱼干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朝铃抬抬红肿的脚,眼泪汪汪,“我走不动,去不了厨房了。”
雪见神冷漠无情,“自作自受。”
说罢,又是一道白光乍现。朝铃下意识摒住了呼吸,雪见神又要变成人背她了吗?她心中浮起期待。自从上次见过雪见神的人形,他已经好几天没变人了。这惫懒的神明成日不挪窝,连变人也懒得。朝铃央求过他好几回,他只丢给朝铃一个“再吵把你扔出去”的眼神。
朝铃喜滋滋地捂着胸口,好开心,又可以被俊俏的雪见神背着了!
然而白光落尽,朝铃的眼前出现一只魁伟的大猫。雪见神的体格变大了数倍,几乎有周遭的房屋那么高大。朝铃坐在他脚下,眼前一片白,他的毛发犹如云浪,被山风吹得掀腾搅覆。对他来说,朝铃就像一只小小的人偶娃娃。
朝铃惊呆了,比看见人形的雪见神还要呆。
“哇,”正在帮朝铃按摩的阿饼道,“小铃铛,你真有福气,雪见神居然露了真身给你看。听我爷爷说,雪见神只有战斗的时候才露真身,连张家儿孙都没见过真正的雪见神。”
“这是神的真身?”朝铃问。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威武的雪见神只有寻常凡猫那般大小么?”
雪见神低下头,两只灯笼似的湛蓝色眼眸盯着朝铃看。那双眼太深邃,好像一片深海,朝铃几乎要陷进他眼中的海水。这样的雪见神太有压迫感,朝铃发誓,他一张口,十个朝铃也填不满他的肚子。朝铃仍然下意识屏着息,却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神如山海般的威压。
“胆小的铃铛。”雪见神评价她,话语中带着嗤笑的意味。
朝铃撅嘴,“谁叫您吓我?难道我不去给您下厨,您就吃了我不成?”
“你不好吃。”雪见神不仅贬低她的人格,还贬低她的肉质。
朝铃:“……”
雪见神忽然靠近她,她吓了一大跳。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腾空而起。原来雪见神叼住了她的后脖领子,带着她往厨房去。阿饼和馒头一同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雪见神把朝铃给叼走了。这不仅是它们第一次看见雪见神显露真身,也是它们第一次看见雪见神叼人。
朝铃扑腾着手脚,雪见神太高大,被叼着的朝铃离地也有好几丈。她万万没想到,雪见神变出真身,就是为了叼她去厨房!
雪见神将脑袋探进厨房大门,把朝铃放在锅灶旁边,然后趴在门口。厨房的大门完全被雪见神的大脑袋堵住了,朝铃根本逃不掉。雪见神这姿态分明是告诉朝铃,除非她做好饭喂进他嘴里,否则她别想走。
朝铃快气哭了,雪见神不仅懒,而且无耻。
身残志坚的朝铃只能认命,做好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案台。身体太庞大,用膳多有不便。雪见神恢复了人身,坐在桌前用膳。朝铃坐在一旁,气呼呼地瞧着他。可是他进食的模样太优雅,洁白的发丝仿佛闪着光,连握筷子的手都那么修长白净。
朝铃看着看着就没脾气了。
朝铃捧着下巴,眨眨眼睛道:“雪见神,神明都长得像您一样漂亮吗?我听说北方的荒狩城有虎神,东方的狐仙野都有狐神,他们也像您一样漂亮吗?”
雪见神没有回复她的问题,只倨傲地评价了一句:“无能之辈尔。”
朝铃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骄傲如雪见神,怎么可能觉得别人比他漂亮?
朝铃忙道:“他们肯定都不如您,大老虎和臭狐狸哪有我们猫猫可爱?”
雪见神看向她,“可爱?”
“不不不,”朝铃道,“是威武!英俊!潇洒!”
雪见神道:“谄媚的铃铛。”
朝铃捂着嘴笑,这骄傲又臭屁的神。
“神,”朝铃问,“阿饼说您打了几千年的光棍儿,您一点儿娶妻的念头都没有吗?娶妻多好呀,早上帮您梳毛,中午帮您按摩,晚上帮您打扇子。您说我蠢,我才不蠢,十里八乡的老乡亲,哪个不说我朝铃机灵。神,您得学会发现我的聪明之处。”
世上的男人大多人模狗样,朝铃可不想再碰到另一个张疏了。雪见神虽然懒、无耻、骄傲、臭屁,但是他洁身自好,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不,好男猫。打几千的光棍儿可不多见,朝铃觉得自己要抓住机会。
“你在勾引吾?”雪见神道。
朝铃羞羞答答地说:“我又漂亮又能干,跟您多般配。不怕跟您说,打小村里的人就说我是天仙下凡。”她找了个最好的角度给雪见神看,“怎么样,还挺耐看的吧?”
雪见神:“呵。”
朝铃:“……”
这不言而喻的蔑视让朝铃有夺他饭碗的冲动。
雪见神吃饱了,起身离开。
“神!”朝铃撑着桌子站起来,“您倒是把我叼回去啊!”
雪见神头也不回,一声淡漠的声音远远传来,“吾累了,你自己回。”
朝铃:“???”
这才几步路?他若变成大猫,一个转身就到了。她听说狐仙野的狐神喜欢周游四方,而她家这尊大神连路都不愿意迈。就这样雪见神还说人家无能,朝铃想,雪见神脸真大!
可朝铃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自己单脚蹦回去。
过了几天,朝铃的伤终于好了。朝铃喜滋滋地出门溜达,采了一篮子蘑菇回神祠,刚进院子,瞧见雪见神破天荒地化了人形,立在廊檐下。他一身白袍,穿着木屐,抱着手臂,望着朝铃的方向。若非白发蓝眸,他那模样,真像富家的公子哥儿。
朝铃跑过去,“神,您出来晒太阳?”
“吾在等你。”
朝铃受宠若惊,“等我?”
他颔首,“吾要外出。”
朝铃愣了下,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雪见神愿意挪窝了?
“吾不在时,你好好看家。”
朝铃眨眨眼,说:“您去哪呀?要去多久?不带我吗?您不带我,谁给您梳毛做饭?”
“吾观天象,西天霾起,兆为疠气。吾须抵挡疠气,免得疠气东流,入吾雪见城。”雪见神道,“疠气凶险,你不可随行,也不可乱跑。”
他头一回说这么长一段话,朝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怕他没解释清楚,她又从后山逃跑。
朝铃笑眯眯道:“好,我会好好看家的,您就放心吧。”
雪见神低头看了她半晌,似乎在掂量她话语的可信度。
朝铃做出严肃的神情,拍胸口保证自己不乱跑。
雪见神移开视线,化出真身。狂风乍起,朝铃被吹得头发乱飞,只见雪见神腾空而去,隐入穹苍。
朝铃站在原地,拼命冲他招手,“神,早点回家,给您做好吃的!”
遥远的天穹中,那白色的影子似乎回了回眸,接着就不见了。朝铃在廊檐下呆站了半晌,才挪回屋。
雪见神走了好几天,也没个音信传回来。神祠没有雪见神,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朝铃数着日子等雪见神回来,桂花开了,满神祠是桂花的香味。朝铃做了许多个花环,给猫猫们戴上,给自己戴上,还给雪见神的石头雕像戴上。
朝铃每天都做小鱼干,早中晚三餐供奉在神台上。雪见神不在,朝铃就用干活填充每天的时间。神祠的猫猫神像,她一天擦了三遍。
朝铃干累了,盘腿坐在神像前,撑着下巴喃喃自语:
“雪见神,我好想您哦。”
“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哼,您该不会在外面养了小野猫吧?”
雪见城外,雪见神正立在云端俯视下方疠气翻涌的四野荒郊,许多村民死在了大疫之中。若土地的神明太过弱小,抵挡不住疫病,村子便挨个死绝,成了荒村。他是雪见城的神明,保护雪见城才是他的职责,其他荒土不在他的守护范围。然而,眼见生民蒙难,他心里也很沉重。神明哀伤,周遭的云彩感应神的情绪,一同低沉,雨丝绵绵而落。
冷不丁地,少女的喃喃低语穿过遥远的天风,来到他的耳边。
“呜呜呜,为什么您这么懒这么臭屁我还这么想您?早知道我陪着您一块去了。”
雪见神:“……”
懒?臭屁?
第6章 小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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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铃整整十天没有见到雪见神。这十天,朝铃在后山搭了个猪棚和鸡窝,同馒头和阿饼一起去山下买猪买鸡。朝铃领着家禽家畜,还有照顾队伍秩序的猫猫神使们上山。那场面浩浩荡荡,令人惊叹,山下的人们第一次看见撵着猪和鸡跑的猫。朝铃倒是气定神闲,慢悠悠穿越了张家大宅,无视目瞪口呆的张家人。族长气得跺脚,说她玷污神圣之地。
朝铃还辟出了一方小菜地,种白菜、萝卜和茼蒿。雪见神喜欢清静,猪棚和鸡窝不敢搭得离神祠太近,这菜地就无所谓了。朝铃把菜地选在了神祠后头,吭哧吭哧犁出了一小块地,再起垄,撒种子。为了给菜保暖,朝铃还搭建了一个大窝棚,等春天到了,还可以在这里种葡萄藤。
三天后,种子发了芽。馒头和阿饼天天守着那小芽儿,生怕风把它吹折了,雨把它浇倒了。朝铃每天从溪水边拎水回来浇菜做饭,对着菜地底下数日子。或许等菜苗长高长大了,雪见神就回来了。
第十四天,朝铃照例起了大早,拎着木桶去溪边拎水。她力气大,一次拎两个桶,一气儿走个来回不带喘。她拎了满满当当两桶水,踩着石头小路正准备回神祠,忽见溪水里氤氲出一片胭脂似的红。她愣了会儿,明白过来,这分明是血水。她放下水桶,沿着血水漂来的方向溯流向上,拨开齐腰高的芦苇和白蒿,瞧见草丛里躺了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欸!?”朝铃忙把人翻过来,拍拍他苍白的脸颊,“你是谁呀,怎么躺在这儿?你怎么了,还好么?快醒醒!”
少年长如蝶翅的眼睫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清晨的天光洒在他脸上,他的脸庞几近透明。他似乎不是人,朝铃发现,他头顶长着两只灰蒙蒙毛绒绒的尖耳朵。朝铃凑近观察,仔细辨认,还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感觉像是狼耳朵。
朝铃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当然不能见他死在这儿。她二话不说,把人背回了猪圈,再急匆匆回神祠拿金疮药。馒头和阿饼听说朝铃捡了个少年,一块儿跟着去猪圈凑热闹。刚进猪圈见着人,两只猫登时傻了眼。
“小铃铛,你惹祸了!”阿饼说,“你捡回来一个恶兆神。”
“咦,他也是神明吗?”朝铃又捏了捏少年的狼耳朵。
原来神也会受伤。少年沉睡着,眉尖无意识地轻轻蹙起,看起来很是难熬。
“重点不是他是神,重点是他是恶兆神!你是凡人,看不见他满身的黑气。”馒头叫道,“快把他杀掉,说不定雪见城四周的疠气就是他带来的,他这满身的伤,说不定就是雪见神打的。”
纵然不明白恶兆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朝铃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和危险性。
朝铃问馒头和阿饼,“恶兆神到底是什么?”
阿饼说:“神诞生于土地,庇佑一方,抵挡周流于天地之中的凶邪疠气。凡人太弱小,遇疠则病,遇邪则疯,必须依附于神明庇佑的土地,才能谋得生存。信仰和供奉能让神明变得强大,有些大氏族会以世世代代的供奉为交换,与神明签订契约。这样一来,神明就会成为他们的氏神。”
“咱们雪见神就是这样,”馒头道,“作为氏神,雪见神接受张家的供奉,也要庇护他们,净化侵袭雪见城的疠气。咱们雪见神神通广大,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神明,净化疠气不在话下。但有些神明比较弱小,强行净化疠气,反倒被疠气侵袭,便会发生神堕,成为恶兆神。”
朝铃说:“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
阿饼摇头道:“恶兆神神堕之后,就不再通过人们的供奉和修行变强大。他们吸食疠气,屠戮生民。他们杀的人越多,他们就越强大。”
馒头道:“所以恶兆神非常非常危险,我们要快点把他杀掉!”说罢,他又皱着眉道,“小铃铛,你怎么老是捡男人,还总是捡坏男人?”
朝铃回头看这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的模样,真的会是个肆意杀人的坏蛋神明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关起来,让他伤害不了咱们?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杀没杀过人,要是他没杀过,咱们岂不是干了坏事?”朝铃提议道,“咱们等雪见神回来再发落他吧,雪见神火眼金睛,肯定能看出他到底是坏蛋还是好神明。”
“小铃铛说的有道理。”阿饼点点头,回神祠叼来了一根银丝索,“这是我们用雪见神的猫毛揉成的绳索,把他绑起来,他就动不了了。”
朝铃把这恶兆神给绑了起来,再扒光他的衣裳给他上药。他年纪轻,虽也高挑,却略显单薄,背上的蝴蝶骨锋利精致,似要割破那薄薄的肌肉。朝铃给他上了两遍药,他发高烧,一直不醒,朝铃便一遍一遍给他换毛巾敷额头。
阿饼和馒头害怕他,不敢进猪圈。但他们又担心朝铃的安危,每回朝铃去给少年上药,他们就在猪圈外头等着。过了两天,朝铃又起了一大早去给少年上药。到了猪圈,推开栅栏,忽见那少年已醒了,听见人声猛地抬头,原本垂着的狼耳朵立起来一转,凶戾的眼神刀一般凌厉。若不是被银丝索绑住,朝铃觉得他可能会扑过来。
朝铃止住步子,举起药瓶子给他看,“是我救了你,我来给你上药。”
少年沉默不语,眼神依然警惕。
“绑你是因为你是恶兆神,”朝铃说,“我虽然喜欢救人,但我也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