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铃把他抱起来,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肚皮,又捏了捏他的粉色梅花猫爪爪。太幸福了,朝铃好像飘上了云端,浑身舒泰。有猫猫真是太幸福了!雪见神没料到她如此大胆,摸耳朵便罢,连他的身子也不放过。他用力挣扎,低声道:“师父,请自重。”
“告诉你吧,”朝铃把他举起来,贴近他湛蓝的冰眸,“小猫如果不好好修炼,就会被人摸被人吸被人撸。”
雪见神:“……”
朝铃把他放下来,令他重新幻化成少年模样。她咳了咳,道:“本座刚刚欺辱你就是为了教你这个道理,本座的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雪见神迟疑着说:“……明白。”
一旁的心狩琉璃翻了个白眼。
休息够了,朝铃开始干正事儿,和心狩琉璃商量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落入了燕陆国中心,周遭俱是肉眼可见的疠气迷雾,草木枯折,村庄荒废,一片愁云惨雾的景象。原本若是心狩琉璃本尊出马,定然深入险境查明真相。然而现在是朝铃占据了她的肉身,空有一身浩瀚神力,使也使不出来,事情一下子棘手了很多。
心狩琉璃沉吟道:“罢了,你还是想法子带这猫崽离开,返回天重原。快快去寻一座本座的庙宇,觅得本座的神像。世间神像相互勾连,你通过神像便能返回天重原。”
朝铃记得,天重原正中央立了一尊巨大的心狩琉璃神像,那时她还腹诽这大神帅太过自恋,没想到现在是救命的关键。
心狩琉璃教给朝铃极目之法,可观千百里之外的景象。朝铃找到一处叫“月都”的城池,瞅准方向,立刻启程。周遭疠气环绕,朝铃有金光神罩,倒是不怕。可小小的雪见神修为低微,法力薄弱,只能时时刻刻贴着朝铃走。朝铃倒是乐意,还要牵雪见神的小手。雪见神看起来不是很乐意,但是迫于朝铃的淫威,只好把软乎乎的猫爪爪放进她手里。
心狩琉璃看不下去了,教给朝铃隔空取物之术,从天重原的宝库中取了九牧金链,拴在雪见神脖子上。心狩琉璃以为这样就好了,不用再看朝铃辣眼睛的举动。谁知朝铃拉着金链子的一头,牵着另一头的可怜雪见神。
朝铃嘴里哼小曲儿,“遛猫猫、遛猫猫!”
“本座一定要想办法重掌肉身。”心狩琉璃火冒三丈。
月都太远了,朝铃一路上也在寻其他的庙宇。可惜心狩琉璃并非燕陆国的镇守神,境内她的庙宇实在是太少了,只有人口密集的大城才有。到了晚上,他们才走了路程的六分之一。一路上遭遇了不少邪怪,幸而朝铃机智,牵着雪见神左躲右闪,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雪见神见她畏首畏尾,也沉默不语,假装自己不知道,这并不是战无不胜的天重原大神帅。到夜晚,他们刚好到了一处村庄,小路上徘徊着邪怪,连山洞里也有被疠气侵染的野兽。朝铃没法子,偷偷潜入一个无人小木屋。木板儿坏了,正对着街巷,实在不安全,可这已经是极偏僻的能够遮风挡雨的睡觉地方了。朝铃瞧见墙角的橱柜,灵机一动。
“变奶猫。”朝铃命令。
雪见神立在门边,蹙着眉,一动不动。
朝铃叉腰,眯起眼,做出威慑的模样。
雪见神低垂下眼睫,只好服从。他嘭地一声变成了小奶猫,朝铃抱着他,钻进了橱柜。
外头时不时有邪怪怪异的咯咯声,晚风凄凉地流动,刮过屋瓦,哗啦啦一片响。朝铃抱着雪见神,缩在柜子里昏昏欲睡。夜晚温度低,这柜子漏风,朝铃有神力傍身,倒是不惧,只怕怀里的猫觉得冷。
“雪见,你冷吗?”朝铃问。
“不冷。”雪见神轻声说。
朝铃看他揣着爪爪,说:“明明就冷。”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雪见神身子僵硬,不敢乱动。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耳朵红得能滴血。他开始思考,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人,为何这般不惧男女大防?还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她根本不把他当男人?
此后几个夜晚,朝铃都采用同样的法子,宿在柜子里。每当朝铃找到一个舒服的橱柜,雪见神便自动变奶猫,跳进她的怀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朝铃已经抱着他进了柜子。他每次告诫自己,下一次不可再如此,定要向她言明,他可以睡在别处。可身体总是先脑子一步,他蓦然发现,他成了她驯养的家猫。
被套项圈,被摸身子,被抱抱,只有家猫会这样。
“雪见……”他听见她梦呓。
他孤身拜入天重原,受尽冷眼欺凌,从未有人待他如此。弱小的动物总是备受歧视,在凡间如此,天重原亦如是。为什么她要对他好呢,因为她喜欢这副可爱的皮囊么?他头一次觉得,当猫也没什么不好。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当猫喜欢一个人,就会舔舔她的手心。
他舔了她三下。
第六天,他们终于到了月都。朝铃发现一路走来,离月都越近,邪怪越少。现在到了月都城墙脚下,竟看不见邪怪了。城墙建得高可摩天,朝铃使劲儿仰着脖子,怎么也望不到头。
雪见神仰头嗅了嗅,道:“里面很危险。”
“怎么?”朝铃问。
雪见神解释:“没有镇守神的气息。”
心狩琉璃道:“燕陆国的镇守神是山兔姬,一般来说,镇守神都宿在国都皇宫,气息笼罩都城。月都乃是燕陆国都,如今竟感受不到半点儿她的气息,她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朝铃神色凝重,“我明白了。”
硬闯是不可能的,朝铃沿着城墙绕行,找到了通往城内的水道。
朝铃和雪见神一前一后,潜水游入了月都。
他们潜水而行,直接进了月都的地下沟渠。燕陆国人善工巧,通技艺,以前还造过天梯。他们在月都地底建设了复杂的地下沟渠,沟渠高而深,里面足以行驶一驾马车。沟渠的结构也十分复杂,蛛网一般覆盖了月都整个地下,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这地沟的泄洪能力十分卓越,雪见神说,自有记载以来,月都从未闹过内涝。
“懂点儿小道,便藐视神明,”心狩琉璃哼道,“且看,没有神明的庇护,这国便成了这般死气沉沉之象。”
朝铃在地道墙壁上找到了地下沟渠的地图,燕陆国的工匠非常细致,做什么东西都会留下自己的姓名。朝铃在地图上看见设计这沟渠之人的名字——太子问玄。
“哇,”朝铃感叹,“原来是他们的太子建造的这地沟。”
“嘁。”心狩琉璃仍是满脸不屑。
“问玄……”朝铃摸了摸这名字,怎么和她爹一个名?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如今水位低,地下沟渠大半儿是空的。走地下比较安全,朝铃决定不到地面上了,按着地图的指示,沿着沟渠主道去了神帅庙。她带着雪见神从地井爬上地面,便见庙宇里的神像已经被推倒,心狩琉璃巨大的头颅就躺在地井旁边。
心狩琉璃:“……”
朝铃:“……”
“我忘了,”心狩琉璃道,“这帮不敬神的渣滓把本座的神像给毁了。”
雪见神蹙眉,“师父,您是来寻神像的?”
“是啊。”朝铃发愁,“不然你以为我来月都干吗?”
雪见神道:“调查真相。”
朝铃这才想起来,她和心狩琉璃商量的结果一直没同雪见神说。不行不行,论头脑,还是雪见神更胜心狩琉璃一筹,日后不能再听心狩琉璃的安排。
她到庙宇门口,扒着门缝儿悄咪咪往外看。这一看简直惊心动魄,外面躺满了邪怪。层层叠叠,犹如人海。个个伸着脖儿,搜寻着空气中的活人味儿。大约是许久未曾进食,所有邪怪都形容枯槁,一身皮包骨。
她蹑手蹑脚地摸回庙宇,打算原路返回。果然地上是走不得的,朝铃觉得自己机智,方才选了个安全的道路。她把地井的盖子打开,正准备下去,里头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蒙头给拽了下去。雪见神蓦然一惊,化为猫崽猛地一跃,正好咬住朝铃的衣襟,随着朝铃一同下了地井。
朝铃头下脚上,晕头转向。路上后脑不知磕着了哪里,朝铃只觉得一阵剧痛蔓延整个大脑,一下就晕了过去。
第56章 花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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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铃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地窖里。周遭俱是阴森厚重的石壁,许多衣衫褴褛的男女围坐在一起,个个神色惊恐,有的还在低声哭泣。地窖前后两面墙壁均有铁闸门,不知哪扇门通往外面。小奶猫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朝铃一起四处张望。
心狩琉璃忍着气飘在一边,不断地嘀咕:“丢脸啊,丢脸啊!本座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本座堂堂天重原大神帅,竟能被一群凡人逮到此处,关在铁笼子里。本座定要想办法拿回肉身……”
她屏气发力,试了好几遭,朝铃依旧在她的肉身里好端端地待着。
她火冒三丈,正待怒骂朝铃,这丫头睁着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瞧着她。
“呜呜呜,大神帅,”朝铃在心里说,“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心狩琉璃:“……”
罢了,跟个什么都不懂的蠢丫头计较,岂不更丢她的脸?
朝铃没闲着,压低声音招呼旁边的犯人,问:“嘿,这位公子,咱们为何被关在此处啊?”
那蓬头垢面的公子哥儿愁眉苦脸,道:“你还不知道?镇守神山兔姬,剥削百姓,民怨沸腾。前段时日总有百姓失踪,太子查明真相,发现山兔姬炼尸为气,成了个食人血肉的恶神。太子出兵攻打神明,山兔姬恼羞成怒,把黑气放得到处都是,让大家都成了吃人的怪物,还派使者上天,说我们叛神。太子让大家藏进地下沟渠,关闭城门,把那些怪物都囚在了月都地面。可奈何……”
“奈何什么?”朝铃问。
“奈何太子终究是凡人啊,凡人怎能抵抗神明?”公子哥叹气道,“这不,前不久,咱们的地下堡垒被山兔姬发现了。太子为了保全我们这些人的性命,自愿领受刑罚,进了那暗无天日的囚室。”他的目光挪向地窖后方那铁门,泣不成声,“不知太子现下如何了。”
周围的人听见他的话儿,都悲从中来,抱头哭泣。
“从前太子在时,所有粮食平均分配,如今山兔姬占了地堡,”有人道,“只有得她宠幸的人才能有粮食吃,我们已经四天没吃饭了。”
朝铃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
怀里的雪见神动了动,朝铃把他的脑袋瓜按回外袍底下,小声说:“你可得藏好,这里的人这么久没吃饭,看见你,肯定要把你剃毛剥皮给煮了。”
雪见神焦躁无比,他闻见了一股可怖的气息,正向此处走来。果然,朝铃话音刚落,前方的铁闸门徐徐打开,众人都大惊失色,抱团缩进角落。不知来者是何人,朝铃很机灵,连忙躲进人堆里。
一个黑袍胖女人从铁门后走出来,浑身肥肉颤颤,乍一眼看去犹如一座小小的肉山。朝铃瞠目结舌,第一次看见如此肥胖的女人——不,神明。她臃肿的兔耳昭示了她的身份,腰间的赘肉如同粗壮的大蟒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心狩琉璃震惊道:“她上回登天拜见本座,还不是这个模样!区区数年,曾胖到如此地步?可恶,不知节制,暴饮暴食,丢神明的脸!”
山兔姬着人打开地窖后方的铁闸门,几个侍卫从里面拖出了一个破布麻袋似的男人。
那男人浑身鲜血,遍体鳞伤,乌发覆面,辨不出模样。只是破损的衣裳底下露出雪白的肤色,可见他本是冰肌玉骨,奈何染了尘埃。
侍卫把他甩在地板上,山兔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太子问玄,还不屈从于我么?”
太子问玄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山兔姬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于是众人皆见,他浑身伤口,唯独面容完好。大概是山兔姬觊觎他的美丽,特地着人不可伤他容颜。他有着乌黑的眼眸,深而长的上挑眼梢,密如鸦羽的眼睫低垂之下,自有一种勾人摄魄的风流。
朝铃惊呆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这是她爹,那个丢下她远走高飞头一次重逢就想要她命的亲爹。
他轻轻笑开,带着刺骨的嘲讽。所有人都看呆了,惊叹于他笑容中的绝世美丽。
他一字一句道:“你真脏。”
山兔姬怒了,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道:“来人啊,把他绑起来。”
几个侍卫上前,把他绑在刑架上。他像个濒临破碎的人偶,又像一只钉在架子上的黑色蝴蝶。
“太子问玄,”山兔姬悠悠道,“看看你的子民,个个饥肠辘辘。你曾经为他们修建地下沟渠造福众生,又从邪怪的手里拯救他们的性命,你说,他们对你有多忠心?直到现在,见你如此狼狈,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你说话。”
大家都低下头,不敢看太子。
“让我看看,他们到底对你有几分忠心?”山兔姬大笑道,“你们这些低贱的凡人,都给我听好,看到你们的太子了么?他的手脚筋俱被我挑断,毫无反抗之力。我要你们羞辱他,玩弄他,奸耍他。今日但凡辱他之人,日后均有粮食可吃。”
朝铃震惊了,心里翻江倒海。这世上怎会有这般邪恶的神明?
心狩琉璃在后面看戏,摇头啧啧啧,“不会真有凡人动他吧?”
周围众人无人出列,朝铃暗暗放心,大家虽然懦弱,却也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太子问玄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一定不会被背叛的。
山兔姬眯起眼,忽地伸出手,把一个人吸到掌下,一下拧断了他的脖子。
“我数三下,若无人上前,便再杀一个人。”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
“三、二……”
山兔姬即将数到一,朝铃忍不住就要出去救人,却被心狩琉璃叫住。她低声道:“蠢丫头,我劝你谨慎行事,这山兔姬不知修了什么邪法,法力远胜当初。你现在才学几个小术法,给她塞牙都不够。再看看,我看这帮凡人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朝铃只好止住脚步,可心狩琉璃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男人走了出去。
“……”心狩琉璃道,“当我没说。”
其中一个男人对太子问玄道:“太子殿下,是我们对不住你。可你已经救了这么多人,不妨再救一次我们吧!”
另一个贼眉鼠目的男人搓着手说:“殿下,您放心,我会轻点儿的。”
太子问玄眼神灰暗,一字不语。方才山兔姬折磨他,他眼中尚有嘲讽的光彩,此刻却是一点儿光都不剩了。
“畜牲,你们是畜牲!”有个妇人站出来骂道,“太子殿下救我们于水火,你们如此待他,大神帅都要显灵劈你们!”
“那你倒是让她显灵啊!”有个男人目眦欲裂,道,“废话少说,兄弟们,只要欺辱他便有粮食吃,那还不快上!”
地窖中的人登时分成了两派,一些人自发组成人墙挡住那些饿红了眼的男人。可人墙的数量远少于另一些人,那些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冲破人墙,还把好几个人砸死在当场。太子问玄看着那些头破血流的人们,无神的双眼流下泪来。还有些人缩在墙角,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