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也盯着那点头哈腰的刘管事瞧,愤愤的捏紧了拳头。
看着慈眉善目,却是做捞油水的活儿!
“少夫人既是问,老奴便斗胆说两句。”刘管事笑眯眯道。
“首先,做苦力的人不能减,不然待来年春,那一大片田地只怕时会误了农时。其次,厨房这边瞧着人多,但细分下来也不过二三,少夫人还是不动为好。最后,庄子上负责洒扫伺候的倒是可以减几个,少夫人不常来,这庄子虽大,但是慢慢收拾也是忙得过来的。当初流民成患,老夫人才收了不少人进了庄子做活,如今人是多了些。”
“给你一炷香的时辰,把庄子上做活的人都喊来。”沈兰溪道。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刘管事连声应道。
沈兰溪:“绿娆,你随刘管事走一趟,把庄子上人事安置的册子拿来。”
“是,娘子。”
元宝立在一旁,见人走开,才问:“娘子,这个刘管事要换吗?”
“现在还换不了,”沈兰溪一脸嫌弃的把手里的茶放到了桌上,伸手点了点她脑袋,“日后不许泡郎君的茶,真苦。”
且不说,她才得了这庄子,动作太大会惹得老夫人心中不快,而且,她手中没有刘管事这样的人可用,如今敲打一二,也算是威慑了。
元宝吐吐舌,“咱们出来的急,没有带茶,娘子方才说要喝,婢子只能是去拿了些郎君的茶叶来泡。”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庄子上的人都到了,面色皆不同,有的惴惴不安,有的疑惑榆木。
沈兰溪一一扫过众人,翻开了桌上的册子。
“力役的在哪儿?”
刘管事连忙上前,指着几十个穿着灰扑扑的人道:“少夫人,便是他们。”
“元宝”,沈兰溪唤了声,“去给他们每人发二两银子。”
“是,娘子。”
刘管事定了定心神,瞬间安心了,又指了厨房的人给她瞧。
二十个人,除了烧火丫头外,剩下的无一不是膀肥腰圆,凑在一起像是一座山,倒是好认的很。
沈兰溪冷笑一声,道:“我点了名儿的,自行去与绿娆领了这月的银钱离去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十几二十人愣怔一瞬,立马嚷了开来,言语皆是不满。
“啪!”
沈兰溪端起桌上的茶盏摔在了那群人面前,眉眼凌厉,“吵?”
院儿里瞬间鸦雀无声。
“留你们在庄子上,是为了伺候主人的,不是让你们领着月例,再花着主人家的银钱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沈兰溪怒斥道。
老夫人不计较这些银钱,但她沈兰溪不行,谁想从她手里昧银子,便做好准备挨收拾!
绿娆拿出了荷包,道:“我家娘子心善,不愿与你们计较,让我把这月的银钱给你们,但你们自个儿扪心自问,就这些年你们吞了的银子,置办的田地,还有脸面拿这银子吗?若是谁敢再闹,直接绑了去官府。”
静了几息,一男人率先站了出来,与沈兰溪行礼,“多谢少夫人。”
有一便有二,最耐不住的便是人性。
“元宝,这边洒丽嘉扫伺候的二十人也每人发二两银钱。”
沈兰溪说罢,把手里誊写的名册递给刘管事,“这庄子上大小事,还有劳刘管事操心了。”
刘管事连忙躬身接过,“是,是是。”
沈兰溪抱着金丝暖炉,似是忽的想到什么,又侧头道:“对了,这二两银钱,管事的约莫是瞧不上眼了,我就不给您发了?”
刘管事腿软的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道:“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话没点透,但是他知道,沈兰溪这是对他捞的油水心知肚明了,这话也是放他一马的意思。
“刘管事怎的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沈兰溪做作道,“你只记着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若厚待我,我自是不会薄待你,但你若是……”
“老奴明白,万事全听少夫人安排。”刘管事立马接话道。
“如此甚好。”沈兰溪满意的笑了。
“哦,对了,你们这几个要离开庄子的,我还有一份年礼要送与你们。”沈兰溪说着,给了元宝一个眼神。
元宝瞬间领会,转身进屋拿了一沓纸张出来。
“这是你们在庄子上捞的油水的存证,若是有一日我听见什么关于祝家不好的,或是说我沈兰溪的”,沈兰溪说着一笑,阴恻恻的,一字一顿:“那咱们,公堂上见吧。”
元宝冷着脸把手里的东西按照姓名交了出去,只听她家娘子又说了一句。
“我这人,最是睚眦必报,若是不信,便来试试,不让你把牢底坐穿,我便不是沈兰溪!”
元宝:“……”
哪有人这般败坏自己名声的!
“父亲,我们不进去帮母亲吗?”
“不必,由着她来。”
帮?里面那人正大杀四方,他进去怕是要遭白眼了。
院儿里热闹,却是没有人瞧见,影壁外的一大一小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开。
第25章
酉时三刻,院儿里重归寂静。
不多时,祝允澄抱着一只兔子跑了进来,身后的小厮还拎着几只山鸡。
“母亲。”他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欢喜和骄傲。
“去打猎了?”沈兰溪讶异道,视线灼灼的落在他怀里的灰兔子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祝允澄矜持的点点头,压制着迫不及待分享喜悦的心情,故作淡然道:“这是我猎到的兔子,丑了点,我不喜欢,送给你吧。”
沈兰溪笑得一脸满意,示意元宝过去接下,“既是你送与我的,那今晚的□□肉便多分你两块肉,乖啦~”
祝允澄瞬间目瞪口呆的楞在原地,脸上神色龟裂,活似被雷劈了一般。
僵着手臂,怀里的丑兔子被元宝接过。
□□肉?!
肉!
祝允澄咽了咽喉咙,好半晌才找回些神志,不觉结巴,“吃,吃了它?”
沈兰溪连连点头,视线黏在那灰兔子身上,却好似瞧见了一盘油光红亮的兔子肉,亮晶晶的,“对啊!□□甚是好吃,尤其是山里的野兔子,肉质紧实,会更好吃些!”
祝允澄险些哭出来,“不,不养着吗?”
哪有人看见兔子会想着红烧的?!
不都是青菜萝卜好生喂养着的吗!
沈兰溪还是不是女人!
沈兰溪听出些许不对,一抬眼,对上他委屈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元宝,后者一副要流口水的馋嘴样儿。
没错啊!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要……养着吗?”沈兰溪不确信的问面前的小儿郎。
祝允澄抠抠手指,静默半晌,言辞委婉,又透出些委屈:“它好好的,我都没用弓箭射,足足逮了小半刻钟,用网兜的。”
他说罢,又小声补充一句,“况且,它虽是丑了些,但也是一条生命……”
沈兰溪:“……”
这是菩萨转世吗?
“晌午吃了什么?”沈兰溪忽的问。
祝允澄不解的瞧她,似是疑惑她记性怎么这般差,刚要开口忽的反应了过来。
沈兰溪瞧他神色转变,又道:“那鱼也是你亲手钓的不是?”
祝允澄不吭声了。
沈兰溪欺负小孩儿从不手软,用他方才的话堵他,悠悠道:“那也是一条生命啊,更何况,那些鱼还不丑呢。”
祝允澄:“……那,那我日后不吃鱼了。”
沈兰溪咬了块点心,颇有闲情逸致的逗小孩玩儿,“小猪被杀之前也很可爱,小时候粉粉的一小只,长大了就变得白白嫩嫩的了,还有你身后那几只山鸡,不也是生命?”
祝允澄咬了咬唇,憋了又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喜欢吃肉……
沈兰溪就着他纠结又无助的表情,慢悠悠的把一个绿豆糕吃完了,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点心屑,这才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话虽是残酷了些,但这世间如此,小到你今日带回来的山鸡、兔子,大到几个王朝的更迭。”
“今日这只兔子得你慈悲心肠护着,你愿意养便养着,便是山鸡猪羊,你愿意养着什么,旁人也管不着,你父亲教你仁义之心固然好,但这不必为着这是一条生命便禁忌,世间自有其运转规则。”
祝允澄嘴巴张圆,吃惊了好半晌,呐呐道:“你竟像是读过书的……”
沈兰溪:“……”
她不仅读过书,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呢!
沈兰溪赠了他一个白眼儿,吩咐人把那几只山鸡清理一下,等会儿调了酱汁烤着吃。
“诶,那只彩色羽尾的留下,养着玩儿吧。”
元宝:“……是。”
她家娘子何时喜欢养山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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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沈兰溪被元宝搀扶着下了马车,活动筋骨似的伸了个懒腰。
祝允澄瞧见她那一副要去作战的架势,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披着大氅落后一步的祝煊倒是眼角动了下,无奈的笑了声。
“父亲。”祝允澄翻身下马,随在他身后。
“嗯,进府吧。”祝煊淡淡说了句,抬步跟在那抹靓丽的身影后。
沈兰溪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女婢,大步流星的进了门,径直往老夫人的主院儿走。
几步路硬生生被她走出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来,后面的祝煊瞧得好笑。
一进院子,不等婢女上前行礼,沈兰溪便扑通一声跪下了,跪的笔直又刚烈。
那女婢吓了一跳,脚步踟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劳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二娘来请罪了。”沈兰溪一脸严肃与悲戚道。
女婢:“……”
后面的父子俩也被沈兰溪的动静惊得一滞,祝允澄傻眼的瞧着她这出不知为何。
祝煊倒是清楚些,与那女婢道:“你去做事吧。”
说罢,他脚步稳健,带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儿子步入了屋里。
“祖母。”
“曾祖母。”
老夫人瞧着下首行礼的父子俩,和煦道:“回来了,快来这儿坐。玩儿得可还畅快?”
祝允澄抓了抓脑袋,看向自己的父亲。
祝煊却是垂着眉眼在椅子上坐下,一副没打算开口的模样。
他打发走那女婢,却是不替母亲说话,这是要让母亲一直在外面跪着了?
祝允澄倏地瞪圆了眼睛。
哼!亏得昨夜母亲还多给了他一只鸡腿呢!
那般好吃,他辛苦打猎,都没多得一只!
“还好”,祝允澄应了一声,又急忙道:“曾祖母,母亲在外面跪着呢,说是要跟您请罪。”
老夫人立马翻了个白眼儿,哼了声道:“她倒是乖觉。”
祝允澄没听出其中之意,忙不迭的点头,想她让沈兰溪进来,附和道:“母亲是乖的!”
到底是年纪轻,心里藏不住事儿,语气中的偏袒之意尽显,老夫人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护着她。”
她说罢,侧头与花嬷嬷道:“去唤沈氏进来。”
不过片刻,花嬷嬷一脸难色的只身进来了。
老夫人:“她呢?走了?”
“少夫人说,怕进来惹得您动气,还是在外面跪着说吧。”花嬷嬷回禀道。
“说什——”么。
“二娘自知丢了祝家脸面,不敢求祖母宽宥,特来与祖母请罪,请祖母重罚。”外面的声音不甚清脆,依旧是众人听过的那道怯弱声,便是这话也说得可怜。
老夫人提起一口气,刚要出口,又自认骄矜的不愿喊话,气道:“滚进来!”
隔着屋子喊,那里有半点女子的规矩?
这一声呵斥,倒是比方才花嬷嬷出去传话有用多了,跪在外面的人麻溜的滚了进来,还带进来了两个。
元宝和绿娆随着沈兰溪跪的笔直,哪怕元宝怀里还抱着旺财,就是那只被沈兰溪留下的彩色尾羽的山鸡。
“祖母安好,二娘认罚,还望祖母保重身子,莫要动气。”沈兰溪一副乖乖怯怯的模样道,便是行礼的动作也赏心悦目的好看,哪里瞧得出半分旁人口中不懂礼数?
祝老夫人却是没瞧她的礼数,一脸惊诧的指着她身后婢女怀里的一坨,“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沈兰溪一脸懵的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随即又恍然道:“这是旺财,澄哥儿猎到的,送与我养着的,只这一只。”
她说着抿抿唇,一副舍不得却又忍痛割爱的神色,“祖母若是想要,二娘便转送给祖母,平日里逗个趣儿也是好的。”
闻言,老夫人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谁要你这玩意儿!”
沈兰溪暗自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没被瞧上,可惜了。
“你与陆家那事,在外传的沸沸扬扬,一会儿用过饭,带些礼去陆家走一趟,莫要再惹闲话。”老夫人没好气道。
沈兰溪诧异的抬眼,对上了老夫人瞪她的视线。
“瞧什么瞧,起来吧。”老夫人凶巴巴的道。
沈兰溪却是笑得乖软,“多谢祖母,祖母庄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您没去瞧,我便让人摘了好些花瓣回来,等做成了梅花糕定给祖母送来尝尝鲜~”
老夫人倏地瞪圆了眼,“你把我的梅花薅了?!”
沈兰溪:“?”
“呵。”一旁瞧了好一会儿戏的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兰溪刚要在心里骂他,祝煊开口了。
“那些梅花零落成泥总归是可惜了些,制成糕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祖母可好好尝尝。”
“嗯嗯嗯!我吃过!那梅花糕甚是好吃,祖母定当会喜欢的!”祝允澄连忙点头附和,小眼神儿真诚得让人心软。
“一个两个的,都被灌了迷魂汤不成”,老夫人酸溜溜的嘟囔一句,看向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的人,“做得好吃些,不然我还是会罚你。”
“哦。”沈兰溪应了声,又小声出主意道:“不若……我拿些来给祖母,您自己做?”
老夫人:“你还想偷懒?”
沈兰溪摇摇头,老实道:“倒也不是,只是怕做得不合祖母胃口,到时还得挨罚,何苦来哉?”
老夫人深吸口气,终是忍无可忍,指着那门儿,“带着你那闹人的野鸡出去!”
“哦,那二娘回去吃饭啦!”沈兰溪卖乖道。
说罢,便亟不可待的带着元宝和绿娆掀帘出去了,脚步轻快又匆匆。
祝煊眼里的笑意掩藏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孙儿也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