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小小漂洋儿【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30 14:39:43

  千娆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木盒,心里想:怪不得那棵七锦魔蕈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川哥哥采了去,没想到竟然是她。
  展开木盒里的层层包布,那株可怕的魔蕈露了出来。比宋简心房里那半株陈旧的七锦魔蕈不同,这一株更饱满也更完整一些,只有当年被千娆碰坏的紫色子株已完全枯萎变黑,其余六枚仍艳丽无比。
  “我知道你娘那里也有一棵,当有紫色子株能解你的毒。这一棵上有黄色子株能解寒川的毒,你便一并带了去,若有机会一定交给寒川,他也会念你的好。”
  千娆将七锦魔蕈依旧包好,犹豫再三,还是撤回了手,并不接过。
  宋简柔叹一口气,说道:“娆儿,云泽已出谷一个月,今天你若再不动身,又要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知能发生多少事情,到时只怕你追悔莫及。我话已至此,不再多说,便告辞了。——阿陶,你在这里替我多陪娆儿一会儿。”宋简柔说着起身而去,将乌金刀和七锦魔蕈留在桌上。
  待宋简柔走远,阿陶长长嘘出一口气,摆出了她平日的嬉皮笑脸来,嬉笑道:“娆小姐,你在担心什么呢?我听云公子跟你说起过,说他在外头有个住所,就在岿山城外的岿石村。岿山我知道啊,双绝山庄就在岿山。至于岿石村,所谓‘路’字两个口,到了岿山再问不就完了?”
  千娆不理。阿陶接着说:“你若怕到了岿石村也找不到云公子,那我们大不了再打道回府,至少我们尽过力,就算无功而返,也能无怨无悔了嘛。”
  千娆嫌她啰嗦,出门而去,阿陶赶紧跟上。千娆漫无目的地一阵闲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宋简心院门前。她叹一口气,再次走了进去。
  她穿过空荡荡的院子,走进厅堂。厅堂里也是空空荡荡,正中的红木椅子里再也看不见娘亲的身影,以往千娆来见她时她总是坐在那里,脸若敷霜地吐着冷得叫人寒颤的字眼。
  阿陶指指木椅前的空地,说:“喏,川公子就是在这里服下了七锦魔蕈——可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千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忽然看到厚重的石板地上留着一片奇怪的痕记。阿陶也注意到了,她蹲在痕记旁将一双手放了上去,显然,这是十个指痕。
  “不必说,”阿陶道,“这是川公子留下的。”
  千娆心口又是一阵抽痛。当年她中毒之后很快就不堪痛苦晕死过去,叶寒川却是清醒着承受了全部。她摸了摸袖中叶寒川遗下的蓄真眼,想起那个晚上他温和不再的眼神。他是否也感到不值,为曾经因她而受的折磨?
  抚摸着地上的指痕,她多么希望能握住叶寒川当年之手,泪水不由得滴落下来:当年的川哥哥还能回来吗?
  “娆小姐你别顾着哭呀,”阿陶劝道,“你若心疼川公子,那就出谷替他劝住云公子啊。”
  千娆在地上写道:“你愿同去?”
  “我当然愿意咯,”阿陶两眼蓦地放出光来,说,“实话跟你说,我天天被主母管着,我可无聊透顶了。我巴不得跟你出远门去。”
  “若确是他,如何?”
  阿陶转了转眼珠子,说:“就算真是川公子,那也要听他说出缘由来啊,我可不相信川公子是那种妄下杀手的人。等明了了缘由,再该怎样怎样咯,好过娆小姐你躲在谷里摇摆不定地受煎熬。”
  千娆听此一言,忽觉醍醐灌顶。时隔六年,叶寒川为什么忽然回谷,娘亲究竟是因何而死,叶寒川为什么带走她的头颅,又为什么他避开了所有谷人唯独来到蔻园,这么多疑点都没有解开,怎就认定叶寒川就是杀人凶手?
  千娆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她向阿陶点了点头。阿陶喜上眉梢,问:“娆小姐,你肯出谷了?”千娆又点了点头。阿陶跳起来,急吼吼地说:“时候不早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囊,娆小姐你也赶紧回蔻园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出发,今晚可以在嵘南城下榻。”
  千娆回到蔻园,打包了些衣裙、首饰和银两,又用细绳串上叶寒川的蓄真眼,戴在颈项中。阿陶很快背着包裹来了,她检查了下千娆的包裹,说:“我正担心银两的问题,没想到你这儿有这许多,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你这几身裙子也太鲜艳了些,恐怕招惹麻烦,有没有素点的?”
  千娆不以为然,心想几件衣裙能招惹什么麻烦,不予理睬。阿陶知她性子,也不多说,趁她不注意,将最艳丽的几件裙子丢回了衣柜。
  给柳儿留下字条,两人整装出发。
  既下了出谷远走的决心,千娆之前的顾忌便荡然无存,毕竟当初白天怕娘黑天怕鬼的她,如今在白天已经无所畏惧了。
  到达嵘南城时已近黄昏。两人寻着客店,经过一家“听竹院”,千娆看这名字眼熟,猛可里想起来,这不是她的教琴女师——素鸳所在的地方吗?
  想到多年未见,千娆抬脚就要进去找素鸳。阿陶连忙拦住:“哎呦娆小姐,这里不是客店。”
  千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然后推开阿陶径自走了进去。里面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很是热闹,千娆不理阿陶拉扯,左右张望着找素鸳,忽然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妇人迎了过来。
  “两位姑娘,”胖妇人笑盈盈说,“来这里……找人?”
  千娆点点头,张开手掌写了“素鸳”二字。
  胖妇人的笑脸微微一滞,问:“找素鸳姑娘?姑娘你是哪位?”
  千娆又写了个“叶”字。
  “叶姑娘?”胖妇人将千娆一阵打量,又看看阿陶,犹豫了一会,说:“你们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阿陶满腹狐疑地望望周围,说:“素鸳是几年前谷里的那个琴师吧?哎,娆小姐,搞不清你是不懂事还是胆子粗,大剌剌进这种地方,我倒没什么,就是娆小姐你,我总觉得像进了虎口的羊羔似的。”
  千娆暗暗不解。
  胖妇人不一会儿回来,将千娆二人引到二楼一个静僻的房间。房门口倚靠着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男子,这男子一身劲装,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胖妇人说:“素鸳姑娘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一位一身通红衣裳的女子站在门里,正是素鸳。只见她身如弱柳,粉面瘦削,虽风姿犹存,但已不比往日容光。千娆暗暗惊异:素鸳怎瘦了这许多?
  千娆正要进去,又被阿陶扯住。阿陶伸长脖子往屋里扫视一周,确认屋里没有别人,说:“我就不进去啦,小姐你赶紧出来哦,我们还有事呢。”
  千娆点点头,走了进去。素鸳重新掩上房门,握住千娆的双手,激动得微微发颤,说:“娆儿,上天垂怜,让我在此刻还能见你一面。”
  看素鸳这么欢迎自己,千娆挺是受用,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年,”素鸳问,“你还好吗?”
  千娆点头。
  “云公子他……”素鸳又问,“还好吗?”
  千娆想起哥哥已出谷寻仇而去,微微叹了口气,但见素鸳渴盼眼神,又点了点头。
  “他没有与你同来?”她问。
  千娆摇了摇头。
  素鸳一下跌坐在椅子里,说:“我是知道的,他自然是不会来的。”
  --------------------
  好说歹说女主总算出谷啦。
第二十章 素鸳
  =======================
  千娆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你安否?”
  “别人多半会说我不好,”素鸳说,“但我自己知道那不是真的。她们都说我没去过惊奇谷就好,但我心里明白,在惊奇谷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这两天我总是想起,当年云公子游说我入谷的场景,如果某天我醒来,又能回到当日,那有多好。”
  素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接着说:“那天,也是在这个房间,云公子缓缓走了进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彬彬有礼,询问我的意愿。可是那会儿我对他并无好感。要我独自去往与世隔绝的山谷长住,我哪能乐意?更何况你们这山谷许多规矩,似我这般生人,需要服下减缓呼吸的药物才能通过进谷的通道。”
  千娆知她所指。用于通过谷道的呼吸吐纳法,谷人都是自小学习,并长时间练习,才敢在谷道上运用。外人,尤其是不习武的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所以若有外人着急入谷,都是服用龟息丸,再由谷人带入谷内。
  龟息丸的作用在于减缓人体的呼吸、血流,减少吸入体内的离魂信草毒素,以达到避免毒发的目的。但这必然也导致人体瘫软无力,只能任别人摆布。因而,一直以来,只有从谷外迎娶入谷的新娘子才会使用此法,其他极少有人敢用的。
  “云公子取出一枚药丸,”素鸳接着说,“明确告诉我,若答应进谷,就必须服下此药,到时我的头脑是清醒的,但我的身体会变得非常虚弱无力,只能由他抱着进入山谷。
  “我简直讥笑起来,我见过太多衣冠禽兽,有姐妹不过是去人家府邸弹奏一曲,就被□□至死。这世上岂有公道?那些显贵人家赔钱了事,已算人道。我若服下这药,岂不是自寻冤苦?
  “云公子又取出一把匕首,放在我面前,说我若信不过他,可以在他抱我进谷时,将匕首搁在他咽喉,一旦他有任何越轨之举就可以杀死他。他叫我放心,就算服下此药,握着匕首往前送一寸的力气还是有的。我问他:‘倘若是你,一个生人要求你吃下一种会使你脱力的药物,去一个会使你孤立无援的陌生地方,你会愿意吗?’他直言说不会。我说:‘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说:‘这是你的问题,你有什么条件能使你答应这样的要求?’
  “其实我早已猜到,他必然已重金买通院主,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如此惺惺作态,反叫我厌恶。我问他这药丸药效多久。他说两个时辰。我又问他,倘若是半枚药丸能维持多久。他想了想,说不到一个时辰。我再问他,够不够通过进谷的通道。他点点头说足够。
  “我用匕首将药丸剖作两半,将其中一半推到他面前,说:‘你若敢在这里服下这半枚药丸,在这一个时辰内任我摆布,我便答应你的要求。’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以为这个伪君子终于要卸去伪装,但没想到,他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将那半枚药丸吃了下去。——他本不必这样做。
  “之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在房中对坐。我一向以为自己善于言辞,那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云公子手中的茶盏落到桌面,我就知道,药效发作了。我有些坐立难安,他却问我:‘不趁现在做点什么吗?’”
  素鸳微微笑着,往日的神彩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接着说:“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又不甘示弱。我走到他面前,想给他一个耳光,但他捉住了我的手。我很是羞恼,格开他的手,又打过去。这一次,他没能挡住,脸上红了一片。我有些后悔,说:‘我是想试试吃了这药还能剩多少力气。’他说:‘你应该试试。’
  “我在这听竹院虽是卖艺不卖身,但我知道我这身子总有一天要保不住的。那些来听曲的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了听曲?我就像栏里的羔羊,院主一日不使我出栏,那些人便是君子面目,我方清白一日,一旦有人高价买动院主,我便不复清白了。平日我见那些达官显贵,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了我俎上鱼肉,就算是短短一个时辰也好。
  “可是当真有富贵人在我眼前任我摆布时,我却觉得,这个人是这般与别不同,他若真有欺辱之心,又怎敢先自陷受辱之境?云公子跟我说起你的事情,因为药效他的声音虚弱而缓慢,直到那时我才感觉到他的诚心,他是想说服我,而不是逼迫我。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再做任何事情,直到云公子身上的药效散去。
  “当天,我就随他去往你们山谷。那时天有些暗了,他抱着我,我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一路上他目不斜视。当穿过进谷的通道,我身上的药效渐渐散去的时候,我的心也随之倾献,它不再属于我了。”
  素鸳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轻轻地抚摸着。“这把匕首我一直留着,”她接着说,“当一年期满,云公子如期将我送出谷时,我就将它带在身边。像我们这样的人,送到人家家里,尤其是一年之久,哪里能有全身而退的?所以我知道,云公子定是付了非常高昂的代价,足以使院主放弃我的代价,所以就算他不将我送回,院主想必也没什么话说。但是,他还是如约将我送到了这里,再也没来见过我一次,而我,能奢望什么呢?”
  素鸳脸上的神彩又渐渐褪去,无尽的凄凉洒满她的脸庞,她继续说:“我的人虽然离开了惊奇谷,但我的心留在了那里,我的琴音也留在了那里。院主终于对我失去耐心,已将我出卖,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素鸳对着镜子细细地梳起妆来,又说:“我向上天祈求,祈求能再见云公子一面,然后我盼来了你,见你有如见他,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往后你若……若能在他面前提起我一句,使他偶尔想起我一瞬,我也满足了。”素鸳说着回过头来对千娆浅浅一笑,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这时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敲门声,随后一个男子声音传进来:“素鸳姑娘,时辰不早,该走了。”
  素鸳像没听见似的,没有答言。接着房门被大力推开,素鸳旋即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千娆忽然注意到,梳妆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支精巧刀鞘,而鞘内的匕首已不知去处。不祥的预感猛然间袭来,望着素鸳决绝的纤细背影,她急切地脱口而出:“素……”
  门外的斗笠男子这时抢进已来不及,素鸳突然倒下去,栽倒在地。她的心口赫然插着那柄匕首。
  阿陶见状,跳进门来拉起千娆就走。斗笠男子回身堵住房门,说:“你们不能走。”
  “凭什么?”阿陶立刻像只愤怒的小母鸡般瞪圆了眼睛。
  “这是我家家主要的人,无缘无故死了,你们须与我一起去见过家主。”
  “关我们什么事?你也看见是她自己把刀子捅进了心窝子,还要我们去见什么家主?见了怎么说?说是你手慢才没救下人来吗?”
  “你……”斗笠男子被呛了一句,嗓音立刻压得低沉而凶狠,“素鸳姑娘一直很好,你们一来她就死了,你们如何脱得了干系!”
  “明明是你办事不力,没看出素鸳早有寻死的心,我们不巧撞上了,你就来赖我们。我就与你去,到时我几句话说得你百口莫辩,你可别后悔!”
  “你……”男子被阿陶几番据理讥诮,无言以对,自知辩论不过。他看看千娆,姿色实在不在素鸳之下,心里盘算:此二人既来这种地方,又与素鸳熟识,又是这种妆扮,想来也不是良家女子,不如就带给家主抵数,家主必然不会见罪。
  男子想到这里,强压怒气,声音也和善不少:“姑娘不必动怒,不知两位姑娘是哪个院子的?”
  “什么院子,”阿陶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又将千娆望望,心想:这女子此等姿色,青春年少,不管在哪个院子都是头名,摇钱树一般的人,就算给再多的钱人家也未必肯出让,既然今天已经撞在了我手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