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小小漂洋儿【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30 14:39:43

  第二天早起,仍不见叶寒川收功。千娆将诊室门开一缝,看叶寒川纹丝不动,兀自用功,愧疚地想:这回又是因为我,才害川哥哥吃这么多苦,我可再也不能这样连累川哥哥了。若是还有人妄图利用我来胁迫他,那我还不如自己死了呢。反正总也是我蠢钝,我死了也不算冤枉。哥哥若想趁机伤害川哥哥,我就死给他看。
  南秧娘走过来,往里瞅了瞅,说:“别看了,没准要几天几夜。叶云泽什么时候来?你干脆在院外等着,就跟他说叶寒川已经离开了。——还是,你不肯骗他?”
  千娆知她还在气愤自己把叶寒川的伤抖落出去,哪有底气说半个“不”字,灰溜溜地去收拾了行李,和宣沛一起坐在院门外等叶云泽。阿陶的蛊毒才解了一半,只能继续留在妙草堂。不过,就算蛊毒已完全解了,她也走不了。
  “那可是老娘珍藏多年的稀有宝药,全用在你这丫头身上了。不在这里打个三五年下手,看老娘放不放你走。”南秧娘曾如是说。
  两人在院门外坐了一会儿,叶云泽果然如期而至。宣沛奇道:“阿娆,云大哥就是你另一个哥哥?”迎上前道:“云大哥,怎么是你呀?”
  叶云泽笑道:“八公子,许久不见了。”
  千娆看哥哥果然与宣沛相熟的样子,猜想叶寒川所言八成是真,便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叶云泽赔笑道:“怎么了?见了哥不高兴?”
  千娆怕逗留久了,被叶云泽察觉叶寒川还在院内,拔脚就走,经过叶云泽身旁时还踩了他一脚。
  叶云泽笑笑,顺手接过了千娆手中的包袱。
  三人穿过岿山城,又往南走了约莫十里地,见到一条浅水河。叶云泽领着千娆、宣沛两人沿着河水往下游走,转过一个小山头,便见一个小山坳,山坳里头炊烟袅袅,挤着□□户人家,想必就是岿石村了。
  千娆万没料到自己的哥哥住在这样清冷的地方,站在村口直发愣,心里“啊呀啊呀”地叫,想:这里可如何住得人?
  “云大哥,你就住这儿?”宣沛问,“是哪户人家?”
  叶云泽往村子深处指了指。千娆望过去,只见那半山腰上,绿油油的山林间,藏着一间小屋舍,看上去真是又拥挤又阴森。千娆越加烦恼,想:天下这么大,哥哥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荒山野岭?
  宣沛也说:“云大哥,你何必住这样的地方,不如和阿娆一起搬到启城去?我大哥肯定很高兴。”
  “启城却不比这里自在。”叶云泽笑说。
  三人走到山脚下,乱草石间有一排窄石阶,千娆挽起裙摆,和叶云泽、宣沛一起攀爬上去。
  石阶虽稳,但一路爬一路勾草带叶的,颇有些狼狈。好不容易爬到头,千娆冷不丁一抬头,忽见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树枝丫上掉了下来。
  千娆“啊”一声尖叫,身子一仰就要摔下台阶,所幸被叶云泽扯住。
  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人倒挂在树枝上。
  这人穿一身灰黑色的衣裳,五官精练,四肢修长,一头乌发倒垂着,实在分不清是男是女。这人歪着脖子,将千娆一番打量,咧嘴一笑,问叶云泽:“这就是你妹妹呀,长得怪好看的。”听她声音清脆,应当是名年轻女子。
  千娆心里直打鼓,想:难道她就是南宫珉儿?哥哥怎么给我找了个这样的嫂子?
  “九灵你下来,”叶云泽说,“你吓着她了。”
  千娆闻言松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那女子嘿一声笑,从树上蹿了下来,抖抖衣裳,指着宣沛问:“他是谁啊?”
  “这是启城宣家八公子。”叶云泽说着转向千娆和宣沛,“这是九灵,也住在这里。”
  “对,”九灵补充说,“我给老头子老太婆打杂,他们给我治病。”
  千娆看她面色红润,活力四射的,真看不出哪里病了。
  这时,九灵瞧见了宣沛手里提着的布包盒子,喜道:“那是什么?带了吃的来吗?”说着身形一晃,那布包盒子已经顺到了她手中。
  千娆大急,忙说:“不可妄动,不是吃的!”
  九灵捧着那盒子一摇,面上神色微变,怪异地看了千娆一眼,好像已猜出盒中之物。她把盒子递还给千娆,怏怏道:“怎不拿了吃的来?”
  千娆忙接了在手,交到叶云泽手中,问:“老头子老太婆就是昨天我见过的那两个吧?他们现在哪里?你这地方能住下这么多人?”
  叶云泽笑笑,引千娆走进院门。一进院门,豁然开朗。这地方从山下看起来非常拥挤狭小,其实里头十分宽阔,设了一个大院落,面东、面南两片房舍。周围树木高耸,因而在山下根本看不出来。因院子开阔,倒也阳光充沛。
  千娆见这般规模,总算心里好过了些。
  “我带你去见见你嫂子。”叶云泽毫不避讳地说。
  千娆本不信哥哥能暗落落地成了亲,这时听他说起,又不由得恼怒,问:“你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现在跟你说也不迟。”
  “怎么不迟?”千娆鼓起脸,又问,“那对老头老太呢,他们又是你的谁?”
  “你不去看你大肚子的嫂子,”九灵这时说,“老问那俩老家伙干什么?”
  大肚子?千娆更是惊讶。
  这时,面东的屋子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老妇,浓脂艳粉,却也难掩脸上搭拉的皮肉;一个老翁,精神矍铄,满脸褶子。正是昨天见到的那对老头老太。
  叶云泽称了声“师父、师娘”,说:“这便是娆儿,是徒儿的胞妹。这位是启城宣家的八公子。”
  “见过,见过。”那老妇嘻笑着说,“小丫头,叶寒川是怎样被人捅了心窝子?说来听听,我可真是想听得紧。——昨天真是被叶寒川那小子蒙骗过去了。”
  千娆一惊,瞪叶云泽一眼,说:“被人捅了心窝子还怎么活?您可真能说笑。”
  那老翁眯缝着眼饶有趣味地瞅着她,问:“小丫头,叶寒川现在哪儿?还在那个大夫丫头那里吗?”
  “那是医馆,又不是客店,”千娆说,“他还在那里做什么?”
  “我师父去那里,”宣沛帮衬着说,“本来就是想给我讨剂风寒药。”宣沛前番连夜奔劳,确实受了点风寒。
  那老妇突然嘻嘻嘻地笑开了,一边笑一边不停地拿巴掌拍那老翁的肩膀,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老翁亦笑眯眯地将千娆与宣沛两人瞅着。千娆只能直挺挺地站住,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
  “小伙子,”老翁问道,“你是叶寒川的徒弟噢?”
  “是啊!不过,师父还没传授我武艺罢了。”
  “那算什么师父噢?”老翁道,“依老夫看,不过是在糊弄你罢了,你是宣家人,他哪能真拿你当徒弟?”
  “他糊弄我也成。”宣沛看看千娆,想到叶寒川为救千娆情愿心腑受剑,他凛然道,“我心里敬重他,就算他不拿我当徒弟,我也拿他当师父。”
  “呵呵呵,”那老妇阴阳怪气地笑道,“宣家人真是都有些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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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山野孤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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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师娘,”叶云泽这时说,“徒弟先带娆儿去见珉儿了。”
  “去吧,”老妇说,“正好给我的乖徒儿也瞧瞧,这小娆儿可有趣的很。”
  叶云泽引着千娆与宣沛走进面南的屋子,屋里装点铺设简而精美,倒比蒄园还别致一分。
  “八公子,”叶云泽道,“内子近日有些不适,不便见客。恐怕要委屈八公子先在此间坐坐了。”
  “哦!”宣沛马上识相地说,“那我就坐这里吧,云大哥你自便,不用管我。”
  叶云泽带着千娆转到里屋,敲了敲门,说:“珉,娆儿到了。”
  屋里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快,快进来。”
  叶云泽推开门。千娆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只见屋里一派淡雅冲和,屋子中央垂着一挂轻薄的帷帐,隐约可见帷帐那头有个纤弱的身影躺倒在床上,想必就是南宫珉儿了。
  叶云泽走进帷帐,扶南宫珉儿坐起,低声说了句什么,俩人握着手一齐无声地笑起来。叶云泽朝千娆望望,说:“娆儿,快过来。”
  千娆这才撩开帷帐走了进去,南宫珉儿笑吟吟地将她望着。大出千娆所料,这南宫珉儿不仅算不得漂亮,简直还有些难看:头发枯黄,面色晦暗,瘦骨嶙峋的,倚靠在床上的样子像个久卧病中的瘫子。
  千娆见她腹部微隆,想:我也在谷里见过大肚子的,肚子这般大的时候哪个不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这南宫珉儿怎这副模样,倒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似的。
  南宫珉儿也将千娆一番打量,朝她伸出手,嘴里说:“快我瞧瞧。”
  千娆依言近前。南宫珉儿握住她的手,又将她细细端详,笑道:“你哥说得极对,真是个极好的姑娘。以往老在我耳边念叨,现下我总算见着了,真是名不虚传的娆儿。”
  “我说的还能有假的?”叶云泽笑道。
  南宫珉儿又去握叶云泽的手,说:“不知道将来谁有这样福气,能娶了娆儿这么标致的姑娘。”
  “你有娃娃了么?”千娆问。
  南宫珉儿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困惑地望向叶云泽。
  昨日叶云泽就已看到千娆项中的蓄真眼,早已心中了然。复得开口,千娆的眉眼诚然开朗了许多。然而,以内力驱动经脉阻滞的部位谈何容易,这蓄真眼中所蕴的内力恐怕难以估量。——这么多年了,叶寒川对她还是毫无保留。
  叶云泽向南宫珉儿作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儿再说。
  “什么时候生?”千娆又问。
  “时候到了自然就生,”叶云泽笑道,“你倒着急了?”他看向南宫珉儿,眼神柔和似水:“珉,你再歇会儿,我带娆儿到处转转。”
  南宫珉儿疲惫地点点头,由叶云泽扶着,重新躺下。
  叶云泽引着千娆出了门,千娆趁他关门的间隙又朝屋里望了一眼,低声问:“她病了吗?”
  叶云泽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你别多想,就是有些害喜。”
  千娆半信半疑。
  两人在厅堂接了宣沛,在屋舍里外转了一圈。这屋舍背靠山体而建,一部分坐北朝南,是叶云泽与南宫珉儿住着,现下又多了千娆和宣沛。还有一部分靠西面东,是叶云泽的师父、师娘还有九灵住着。
  叶云泽的这对师父师娘神神秘秘、古里古怪,连叶云泽对他们的来历也是一无所知。只知师父姓姜名榆,师娘姓姬名桑,两人是同门师兄妹。与他二人一般,历代门人都是些出世离群之才,不爱与人结交,亦不爱收教子弟,因而门派里向来人丁稀少,在江湖上也是无人知之。但问起是什么门派时,他二人却推说年事已高,记不得那些陈年旧话。至于究竟多大年纪,二位倒曾说起,一个说有二百上下,一个说是二十出头,虽不可信,但毕竟是师父师娘,叶云泽也不好追问。
  至于九灵,那是半年前突然来到村子,姜榆、姬桑与她一通攀谈,就让她住下来治病了。说是治病,其实多半让她跑跑腿,采办些东西,并未见任何治疗。至于这九灵究竟从何而来,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姜榆、姬桑自己来历不明,也从来不去探究别人的来历,叶云泽便也没有多管。
  叶云泽给千娆安排了一间向阳的房间,说:“这是替你备下的,虽比不上蒄园尽善尽美,总也算这里最好的一间屋了。”
  “云大哥,那我住哪里?”宣沛问。
  千娆暗暗好笑,想:这宣沛,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叶云泽将宣沛带到隔壁的房间,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你大哥那里,我会与他说。”
  “云大哥,你千万别与我大哥说我在你这里,”宣沛急道,“他一准来捉我回去。”
  “你与何家三小姐的婚约我也听说了,”叶云泽道,“令尊令堂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家也不是没体面的人家,你若果真不想娶,想个法子让何家把婚退了便是。”
  听叶云泽说起自己的婚约,宣沛急得连使眼色,把眼皮也使抽筋仍然无果之后,他只好向千娆解释道:“阿娆,你千万别瞎想,都是我爹娘乱攀亲家,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何三小姐,我连见也没有见过。”
  “你见没见过那何三小姐,与我有什么关系?”千娆奇怪地问。
  宣沛误以为千娆生气,越加着急地说:“真的!我敢发誓!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七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快打住吧,”千娆笑着打断道,“做你哥哥弟弟也太倒霉了,动不动就被你用来发誓。”
  宣沛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说:“我这不是着急嘛,我是宁死也不肯娶那什么何三小姐的。一个从来也不认识的人,怎么娶?”
  千娆听他说得决绝,忽然想起素鸳来,对叶云泽道:“哥,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太难过。——素鸳她……死了。”
  “素鸳?”出乎意料的,叶云泽似乎完全不知所云,他问,“素鸳是谁?”
  “你……”千娆一阵心寒,“你不记得了?”
  叶云泽想了想,显然是记不起来。千娆急切地说道:“是你请来谷里教我琴艺的那位琴师啊。你为了请她,甚至吃了龟息丸,你怎么能不记得了?”
  “哦,是她,”叶云泽这才勉强记起,说道,“原来她叫素鸳。——你哥怎能真吃龟息丸?不过使了点障眼法罢了。这琴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
  千娆心里想说她是为你而死,可突然之间,她感到这句话就算说出来,也已毫无意义,反而非常可笑。
  素鸳为哥哥而死,哥哥竟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
  “我也是偶然听说。”她低声道,同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是不是凉薄了些?
  她想起叶寒川腿上的伤,本来她觉得其中必然另有内情,可现在,她突然不敢确定了。
  晚上,叶云泽来到千娆的屋子,问:“怎么样?这荒山野岭的,睡得着吗?要不要我陪你会儿?”
  千娆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像想像的那样了解他。他在谷外另有一个家,他有一对从未曾向她提起的师父师娘,他不知何时已成了亲,妻子甚至已怀有身孕。
  所有的这些,作为所谓至亲的她竟一无所知。
  此时的她已不知该如何去责备——她甚至已无心责备。
  “哥,”她道,“我想问你一个事情。”
  “问便是,何时这般客气起来?”
  “川哥哥右腿上的毒伤,是不是你和宣湛一同伤的?”
  叶云泽脸上的笑容倏忽收敛。“叶寒川这样说?”他问。
  “是不是?”
  “是。”叶云泽爽快地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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