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宣沛,看他胳膊上的血洞暗黑肿起,不由心惊,说道:“宣沛,南秧娘这毒挺厉害,你……”
她话未说完,宣沛已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千娆吃了一惊,将宣沛扶起,看他大汗淋漓,才知他已苦撑多时。“这南秧娘好生恶毒!”她恨恨说。
宣沛拈着她的发丝,怜惜地说:“你的头发……”好像千娆的头发,反比他胳膊上的毒伤要紧似的。
千娆摸摸头上,才发现几乎一半头发已经断落,她眼眶一红,强笑道:“不要紧的,我把你送我的簪子戴起来,就又会好看了,好不好?”
“好,好……”
千娆看他神志渐渐涣散,万分担忧,心想:我本以为南秧娘一个大夫,兵刃上能喂多狠毒的毒药,现下看来是我想错了,这毒恐怕能要人命。
“宣沛你别害怕,”她安慰道,“南秧娘毕竟不是什么大恶人,我们和她也没有血海深仇,我去问她要解药,她一定会给的。她想要蓄真眼,就叫她拿去好了。”
宣沛闻言又清醒了一些,虚弱地说:“不能给她……你别去,我没事,就是有些乏。”
“好,”千娆说,“我不去。”宣沛渐渐昏睡过去。
千娆看看来路,提一口气,大声叫道:“南秧娘,我在这里!”叫了几声,不见南秧娘现身,她着急得暗骂:这南秧娘这等没用,怎不追到这里来?
她想带着宣沛回去,但宣沛一个大男人,身子沉重,她虽会点轻功,到底不长力气,如何背得动?
她只得将宣沛放在地上,想:我带着宣沛根本没法赶路,还是把他藏在这里,再去把南秧娘找来,若再慢慢吞吞,恐怕宣沛性命不保。
一想到要把昏迷不醒的宣沛独自留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千娆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将宣沛安置在一颗大树底下,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心里默默祝祷:宣沛,你可千万要等我!
已然入秋,日子变短,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千娆撒腿往来路跑,一口气跑出几里地,渐渐辨不出方向。先前两人为了避开南秧娘追击,走的本不是寻常路,这时天色转暗,千娆又不善辨识方向,如何还找得到路径。
她徘徊歧路,慌张无措,又怕再多跑一阵,连宣沛的藏身地也要找不到,只得先且回到宣沛身旁。此时的宣沛躺在乱草丛中,已面白如纸,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她站起身茫然地举目四望,目之所及一片黄昏惨淡。
为什么川哥哥不在这里,川哥哥一定有办法救宣沛的。她这般想着,想到叶寒川也已自身难保,或许一时三刻间就命归黄泉,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突然想起叶寒川给她的蓄真眼。
蓄真眼中蕴藏着川哥哥许多内力,她想,或许可以保宣沛一命。
她赶紧席地坐倒,抵在宣沛胸口,驱动蓄真眼中的内力流入宣沛体内。可她才刚刚运功,宣沛就大叫一声,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了千娆满脸,吓得她当即收了手。
为什么会这样?她百思不得,明明这般深厚的内力就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不能替宣沛压制毒性?难道宣沛当真大限已至?
千娆想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悲痛与恐惧突然向她猛击过来,她不禁双目圆睁,浑身发抖,好像那勾魂的鬼差就站在她的肩畔。
“宣沛你醒过来呀!”她抓住宣沛的肩膀拼命摇晃,“不要跟他走啊!跟他走了就死了啊!不要啊,宣沛!”
“再这么晃,真的要死噢!”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千娆吓了一跳,放下宣沛四下查看,依稀辨出昏暗中多了一个颇熟悉的身影。她抹去泪,这才认了出来,竟是叶云泽的师父,姜榆。
千娆如见救星,忙说:“姜老前辈,您救宣沛一救!”
姜榆走过来,先瞧了瞧宣沛受伤的胳膊。“哟,”他说,“这么凶悍的毒噢。”接着瞧了瞧宣沛的面色。“哟,”他又说,“半死不活了脸蛋还这么紧致,年轻就是好噢!”
“您也是大夫,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千娆问。
“你刚才给他输了什么内力?”姜榆说,“太乱来了噢!”
“啊!”千娆惊道,“他一定还有救的,是吗?”
“这小娃叫什么来着?”姜榆问。
“他叫宣沛啊!”千娆急道,“他是启城宣家的,和我哥很有交情,老前辈您一定救他一救!”
“噢,是了,宣家的愣小子,体格倒是不错,可惜愣了点。”
“他其实很聪明,”千娆忙说,“您熟悉了就知道了,您先救他一救!”
“要老夫救他不难,”姜榆忽然说,“只是丫头,你须替老夫做一件事。”
千娆一惊:“我?”
“诶,是你。”
“您神通广大,我人微力薄的,我能替您做什么?”
“你能,就你能,你答应了就成。”
“究竟是什么事?”
“小丫头忒啰嗦,你只管答应,再啰嗦老夫走了噢!”
千娆连忙留住,眼看宣沛性命垂危,顾不得其他,只得应道:“您千万别走,我答应就是,您快救救他!”
姜榆取出一枚药丸送入宣沛口中,随手丢给千娆一只皮袋子,教:“去打些水来。”
千娆拾起袋子,去溪水边接了满满一袋子水。
回来的时候,姜榆已排开一袋银针,给宣沛施针。千娆看他手法娴熟,渐渐安心,抱着水袋在一旁坐下。
总算宣沛命不该绝,她想,在这里碰到姜老前辈。
这般一想,她突然起了疑心:这老头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荒郊野外的,绝不是巧合,多半是他跟踪我们。莫非,他想跟着我找到川哥哥?——好在川哥哥机警,早已离开。如今川哥哥受武林海捕,又受着重伤,简直朝不保夕。不知道他眼下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她这般想着,又是愁肠百转,看姜榆的眼神也不由多了一分怨怼。
姜榆施过针,问:“水打来了没有?”
毕竟要靠姜榆救治宣沛,千娆不敢怠慢,忙说:“打来了。”
“那替他洗洗伤口,怎还楞着?”
千娆依言替宣沛冲洗伤口,只见伤口微张,冲出许多污血,宣沛的脸上也已透出血色。
宣沛死不了了。她欣喜地想。
“差不多就行了,”姜榆又说,“把水给他喝了。”
千娆又依言喂宣沛喝水,才喂了几口,姜榆又有些不耐烦地说:“行了噢!”他接过宣沛,又喂给他一枚药丸,接着替他推拿,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主要是行气活血,这毒排出去就快喽。”
千娆出身惊奇谷,多少懂些毒理,听得这一声,暗暗质疑,说道:“姜老前辈,中毒的人,倘若血行加快,那发作起来不是也更快更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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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姜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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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小丫头还懂些毒理。”姜榆笑眯眯道,“但你只说对了一半。倘若凝滞血气,虽说毒发轻缓,那排毒也慢,拖拖拉拉,排个仨俩月,岂不吃尽苦头?经老夫救治的人,我要他隔天就蹦蹦跳跳。”
“可是……您看宣沛还很虚弱……”
“怕什么,”姜榆说,“老夫这两颗解毒保命丸给他吃下去还怕护不了他?小丫头放心,这毒虽然看上去凶悍,却并不歹毒,只要熬得过这一时就出不了人命。等这毒一排出去,就跟没这事一样。倘若是那些会在体内沉积的毒,那就麻烦喽。这下毒的人看来还没有深仇大恨。”
千娆听他说得有理,问:“那宣沛已经没事了,是吗?”
“隔天就蹦蹦跳跳,”姜榆说,“而且不会落下病根,后天若是个好日子,成亲都不成问题。丫头只管放心。”
千娆听到“成亲”二字,心里咯噔一下。
姜榆走开几步,冲千娆一招手:“丫头,过来。”
千娆一惊:“做,做什么?”
“唉!老夫替你救了未来夫君,你不替老夫办事了噢?”
千娆这才想起来,哪敢说半个不字?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肚子里快速盘算:他想要我做什么?能有什么事是只有我能做的?啊!难道和川哥哥有关?他想要我害川哥哥?那我万万不能!——但我若翻脸食言,他几针又扎死宣沛,那如何是好?
她这般想着,战兢兢地走到姜榆跟前。
“丫头,”姜榆说,“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你道我最计较什么?”
这我哪能知道?千娆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老老实实回答:“晚辈不知。”
姜榆长叹一声,说道:“我和姬桑一生不羁,闯南走北也算见识过些玩意儿,曾以为探得长生不老的法门,寻方采药也曾作下些事情。辗转许多年,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千娆听了好生诧异,想:这老头看上去这等精明,却原来痴心妄想,寻访什么长生不老之方,到头来还不是长了一脸褶子?若不曾苦苦寻访,这褶子没准还长不了这许多呢。
“后来老夫也倦了,”姜榆接着说,“将这事荒废,顿觉身边少个少年人作陪,看中云儿是个难得的练武奇材,将他收作徒弟。当时只以为收到了好徒弟,欢天喜地尽忘命里不如意,悉心调教于他。谁承想,收个徒弟,不曾把眼睛擦亮喽!”
千娆心里一凛,问:“我哥怎么了?”
“本以为收个徒弟,给老夫解解闷,伺候伺候老夫,没承想这个徒儿反教老夫操碎了心,唉!”
千娆听了颇有些不服,却又不敢直言顶撞,试探地说道:“我哥平日最是温善明理,却不知怎么给您惹了麻烦?”
“哦?呵呵呵……”姜榆呵呵大笑起来,说道,“老夫这个徒儿温善明理?呵呵呵……他虽温善明理,却有一件恼人。”
“哪里恼人?”千娆问。
“云儿处事,我一向放心。”姜榆说道,“他要做什么,由着他做便是,唯独一件事,老夫不安得很哪。”
“什么事?”
“他去和叶寒川作对头,你说恼不恼人?”
千娆听到“叶寒川”三个字,心里突地一跳,想到叶寒川此时被污蔑为金眼,真是朝不保夕,她万般烦恼地说道:“我怎么不恼?您却不必恼,我哥说了,不会再去找川哥哥寻仇。”
“哼哼,”姜榆哼笑道,“丫头,你明明长一张聪明脸蛋,却这般痴噢!这样的话,你也信噢?”
“我为什么不信?”
“那叶寒川如今这般处境,是怎么回事?”
千娆看看他,心想:连这老头也听说了,川哥哥被污作金眼的事真是人尽皆知了。她说道:“那是宣湛捣鬼,关我哥什么事?”
“宣家人都有傻气,”姜榆道,“哪里有这个心机噢?促成此事的,多半还是云儿。”
听姜榆也如南秧娘一般说辞,千娆的脸色倏地白了。
姜榆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就算这事果真与云儿无关,那叶寒川会这样想吗?他能不找云儿算帐?这小子,正不正,邪不邪,不是个好捉摸的对头。本来你既说他受了重伤,趁机撂倒他也就算了……”
千娆这时回过神来,忙插嘴说:“我,我可没说过。姜老前辈,您到时要是吃了亏,可千万别赖我。”
姜榆眨眨眼,接着说:“可这叶寒川偏偏人间蒸发了一般。”
千娆闻言心想:这老头果然是在跟踪我,想要找出川哥哥。“您不用问我,”她马上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丫头你不是跟他亲近得很嘛,你能不知道噢?”
想到这姜榆刚刚救得宣沛,还没还上人情,千娆不敢说得生硬,只得苦口婆心地说:“我若知情时,我就告诉您好了!但是他恼我向着哥哥,什么也不曾同我说起,我确实是不知情。”
“叶寒川城府深沉,你不知情也不奇怪。”姜榆道,“——老夫其实也懒得来寻他。只是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老夫忧心得很。”
千娆心里想:川哥哥眼下受着重伤,又被人污蔑成金眼,又被你挖空心思地找寻陷害,该忧心的是川哥哥,你忧心什么?
“丫头,”姜榆问,“你忧不忧心?”
“我?”千娆心头一酸,直言道,“我忧心川哥哥。”
姜榆摇摇头,正色道:“你却光忧心他吗?岂不闻兽穷必噬!叶寒川已经被逼入绝境,必然竭力反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如果破釜沉舟对付云儿,云儿……”姜榆又摇了摇头,“偏偏这时珉丫头身子还没恢复。丫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夫忧心甚矣!就怕这叶寒川何时铤而走险作那困兽之扑!老夫这把岁数,旁的都不计较,唯独这个徒儿,是老夫呕心沥血调教起来,不能教他有一点差池。”
千娆听他言语之中非常爱护叶云泽,十分欣慰,说道:“川哥哥不会伤害我哥的。”
“丫头,”姜榆道,“你又说痴话噢!以往叶寒川拿云儿没办法,不过是因为珉丫头罢了。姬桑见我收徒弟,第二年就收了珉丫头。她收的徒儿就及不上我的,不过好歹也算耳聪目明,总算姬桑因材施教,珉丫头颇学了些暗器能耐。云儿和珉丫头从小一起习武,两人心有灵犀,琢磨出了一套剑法与暗器合璧的路子。那真是前所未有,连老夫都要叫绝。”
千娆想起叶寒川就曾说过叶云泽和南宫珉儿联手的手段,暗想:想来确实厉害。
“就因为这样,这两年来,叶寒川没能动了云儿。可现在,珉丫头旧病复发,而叶寒川已入绝境,只怕他就是要死,也会拉上云儿一起。”
“为什么?”千娆万分不解。
“这两兄弟天性不和,这是他们命里冤孽,你死我活是迟早的事噢!”
炼药者,药炼之,兄弟崩,姐妹离。这十二个字这时忽然从千娆脑海里蹦出来,带起一股寒意冲进脖颈,教她起了一身疙瘩。
“现在,要让他们两个相安无事,只有一个办法。”姜榆说。
千娆虽还不明就里,但仍然洗耳恭听:“什么办法?”
“就是劝劝珉丫头。”
“劝她什么?”
姜榆接着说:“自小,云儿最是有主见,谁的话也不爱听,偏偏就肯听这珉丫头的。你若能说动珉丫头,教他夫妻两从此远走,隐居山野,再也不入武林,或许事情尚有转机。”
“哥哥现在已经在山野了啊,”千娆奇怪地说,“你教他还往哪儿隐居啊?”
“不够!”姜榆却一本正经地说,“深山、海岛,与宣家断绝往来,远走往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这……这是为什么?”
“丫头,你不要多问,有些事情不明白更好,不求甚解方得自在,你只管听老夫的。”
千娆皱着眉头,又问:“那您为什么不去劝呢?”
“呵……”姜榆神色苦涩,“老夫这辈子作恶多了,有些话说出来不是很可笑吗?丫头,这事还得在你身上噢。你若能劝动珉丫头,从此相安无事;若劝不动,鱼死网破,十分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