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听着,只眼睫低垂,没接话。
“先前朴淞与我们透过底的,大爷的死跟大帅有关,这事儿二爷跟大帅之间,还糊着窗户纸呢。”
“属下跟刘达都觉得,要是大帅疑心二爷防着他,说不准会想到这一点。”
“到时候...会不会坏事儿啊?”
......
第227章 借着‘陆乘行’这个话题,岔开了沈大帅关心的子嗣问题。
苏黛听罢睫翼微垂,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轻细道。
“能坏什么事儿?他能在前线就对二爷起杀心吗?战事当前,二爷率兵作战这么久,大帅一去,就对他下手?”
“一军统帅,真那么不分轻重冲动行事,倒也就不必忌惮他了。”
“放心吧,乱不了,二爷能应付。”
青鹞闻言,仔细想了想,觉着苏黛的话也有道理。
“奶奶的意思是,就算大帅察觉了二爷已经知道大爷逝世的真相,短时日内也不会动作吗?”
苏黛垂眼挑着鱼刺,闻言菱唇轻牵,徐声漫语道。
“至少在前线战事收尾前,这件事还不成问题。”
“再言之,二爷跟沈尧之间原本就没什么兄弟情谊,如今沈家两代,就大帅和二爷两个顶得上事儿的男人,我预感这事儿呢,里头还有些没有言明的隐情。”
“真到那时候不得不挑白了,大帅跟二爷深谈的几率,比一言不合就要杀二爷的几率,要大得多。”
青鹞讶然,“这都牵扯上族内血腥了,还有的谈?”
苏黛挑眉笑了笑,“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她掀起眼睫看向青鹞,柔声笑道。
“所以你们不用太杞人忧天,等二爷的消息吧,好了,快下去用膳。”
青鹞茫茫然点了点头,“哦。”
目送她离开,苏黛澄黑月眸中的笑意缓缓敛起,再看满桌的饭菜,顿觉没什么胃口了。
不管怎么说,她小哥如今正浴血奋战。
大帅这个时候,可别给他捣乱啊。
......
此时的淮北前线,历经连日的作战,直将东北这支军阀逼退至两城之外。
于系军一接上来,沈二爷便下令沈系军后撤,稍事歇息。
他们这场打的是车轮战,一方上场一方歇,两方联手,势必让敌军没有喘气的机会。
这边刚停下来歇口气,沈二爷回到军帐,净过头面,还没来得及换下满身硝尘的作战军装,便见灰头土脸的朴淞大步匆匆奔进来,面肃沉声禀道。
“二爷,大帅到了!”
沈二爷偏头扫他一眼,幽黑瑞凤眸波澜不惊,将解开的军装衣扣复又系上,抬脚快步往外迎去。
一脚尚未来得及跨出营帐,便听到传来一声粗犷高亢的大笑声。
“辛苦辛苦!快让老子好好看看,缺胳膊少腿儿了没!”
看着被一众将官拥簇着,龙行虎步而来的沈大帅沈延,沈二爷绯薄唇边牵出抹浅薄笑痕。
“二叔。”
尾音落地,沈大帅已经到近前,伸手抱了抱他肩,大手蒲扇似的,带着十足的力道,重重拍了沈二爷两下。
“小兔崽子,全须全尾的么!”
沈二爷敛目失笑,侧身引他进帅帐。
“前线正乱,二叔怎么跑来了,不放心我指挥作战?”
“去!”,沈大帅烦的瞪他一眼,当先进了帅帐,嘴里粗声高气地嚷着。
“老子是不放心你,还不是你奶奶念叨的,你这拖家带口的,一走几个月,老子再不亲自来慰问慰问,你奶奶唾沫星子就要在我脸上炸花儿了!”
“这好好的八月十五过得,一点儿都不圆乎儿。”
他叉腰立在帅帐里,扯着嗓子嚷嚷完了,又左右扫量了一圈儿,顿时端阔浓眉一拧,转脸看沈顷。
“你怎么还住这么寒酸的地儿?你媳妇儿呢?”
沈二爷眉眼淡漠,示意朴淞下去沏茶来,闻言随口回了句。
“行军作战,军营艰苦,妇道人家怎么能在这儿?”
沈大帅登时嘶了一声,“那你这接连上战,合着你媳妇儿一直安置在大后头?”
沈二爷薄唇轻扯,拎了把围椅给他,“坐。”
沈大帅大马金刀的落座,睨着沈二爷打量一眼。
“你这几天儿才能见一回?犯得着一直让她呆在这儿?不如送回帅府去。”
沈二爷缄默未答,转身进内账去换衣物。
沈大帅视线斜睨着他,接着说道。
“你奶奶一直不催你,可还因着盼曾孙呢,可人留在这边儿,你这不一样聚少离多?”
“替你奶奶问的,这也几个月了,有好消息了没?说是接连来了两封电报给你,你是如石沉大海,有没有也不吱个声儿。”
沈二爷侧颊冷峻,闻言眼睫垂敛,深黑瞳珠动了动,慢条斯理理着袖口回道。
“何时发的电报?我这整日忙的水都喝不上,刚停下来,哪有功夫读家书?”
沈大帅嗤地一声,“避重就轻,看来你媳妇儿肚子没好消息。”
沈二爷薄唇轻牵,转身提脚走回来。
“到底是来视察战情,顺带看我的,还是来看黛黛的?”
沈大帅啧啧有声,“你看你,子嗣上这是咱们家的大事儿,你奶奶日盼夜盼,做长辈的不该多问两嘴?”
话落,朴淞正送了茶水进来,沈二爷顺势接了杯盏。
见他不接话了,沈大帅叹气摇头,盯着侄子亲自倒茶的动作,手一拍大腿,话语干脆利落的开恩。
“成了,二叔替你盯几天,你去,回去小别胜新婚一下,也缓缓气儿,这女人呢,不能老晾着,该腾空温存还得温存。”
沈二爷垂着眼,撂下茶盏,淡声接道。
“不必了,战事当前,黛黛不是那等不懂事的。”
“嘿!你还不领情?”
“不是不领情。”,沈二爷掀起眼帘看他,淡淡笑了笑,“岁数大了,得服老,你多久没带兵了?”
沈大帅听得直瞪眼,“兔崽子!你翅膀硬了,瞧不起老子了是吧?”
沈二爷眉眼不动,“半途接手,还得跟陆乘行那儿交接,不够麻烦事儿的,你差不多四处溜达溜达,就早点儿动身回去吧,回头我自会打电报与奶奶说,你体恤过我们夫妻了。”
“我这儿刚歇口气,眼下没那么多功夫应酬你。”
沈大帅气笑,当即抬脚踢他。
“妈的!好心当驴肝儿肺!老子是体谅你,你还来劲了?”
沈二爷膝头一侧,灵敏的躲开他这一脚,眉目噙笑道。
“大丈夫,战场上总提女人做什么?你这是搅和自己人的军心,你说说是不是老糊涂了?”
沈大帅听得登时哈哈大笑,笑罢,抬手摸了摸下巴,点点头认理儿。
“成,我老糊涂了!”
沈二爷面上笑意不变,根根分明的睫羽低敛,修长指尖掂起茶盏递给他。
“喝茶,聊点儿正事儿,给你缕缕战况。”
沈大帅伸手接了茶盏,闻言下颚摇了摇。
“别念叨,你既不让老子替你带兵,就别说那些闹人头疼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二爷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沈大帅一口饮尽杯中热茶,舒了口气,乌黑瞳珠动了动,紧接着主动开口道。
“倒是于系军那个陆乘行,这个人,你可以跟老子唠两句。”
“陆乘行。”
沈二爷沉凝了一声,轻点下颌。
借着‘陆乘行’这个话题,岔开了沈大帅关心的子嗣问题。
......
第228章 二叔保证!(我信二叔)
叔侄俩就陆乘行和于系军内部的暗潮,聊至深夜。
等安置了沈大帅的住处,朴淞匆匆赶回来。
掀帘子进帅帐,就见自家二爷正靠坐在围椅间,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写亲笔书信,手边凌乱堆叠着几张已拆开的信纸。
朴淞扫量一眼,压低声开口。
“二爷,大帅怕是还要住几日。”
沈二爷眼皮子都没掀,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是要住几日,得等会见过陆乘行后,才会动身离开。”
朴淞垂手而立,闻言抿了抿唇,语声迟疑。
“那二奶奶的事儿...”
沈二爷修眉蹙了蹙,信纸上滑动的笔尖一顿,接着声线清沉道。
“静观其变吧,等他真察觉了,主动问起来,再谈。”
朴淞点点头,没再多言。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又听自家二爷突然开口问道,“先前让你查的事,确定查仔细了么?他在外头,当真没藏什么人?”
朴淞连忙摇头,“真没有,属下都反反复复让人查多少次了,绝不可能有什么私生子。”
沈二爷下颌轻点,“嗯,那就先这样。”
朴淞唉了一声,看了看沈二爷手底下正写的信,于是便安静立在一旁等着。
帐内静下来,沈二爷将信写完,收了笔,信纸塞进信封封好,修长指尖压着,推给朴淞。
“雾城那边,你亲自安排人,审审那个老算命的,实在不行,把人提到前线来,爷亲自审。”
朴淞肃声应是,接过信封转身离开。
......
苏黛再次收到沈顷的书信,是九月中旬。
近日来炎日烧灼,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苏黛只觉得从早到晚胸口发闷,心浮气躁。
看完了这封久盼而来的亲笔书信,她心头的浮躁感丝毫不见降下来。
想了想,自藤椅上起身,将最近几日杜淮宴给了她多少红利,还有腹中四个月的小家伙已经会动的好消息写下来,分享给沈顷。
但愿他心情会因此感到几分愉悦,这样她也能心绪松快一些。
信寄出去的同时,远在前线的沈二爷,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被人唤来见沈大帅。
军靴一跨进门栏,就被满屋子的烟雾缭绕给熏得呛了一声。
沈二爷清了清喉,反手将房门推开,视线流连了半圈儿,瞧见沈大帅坐在靠窗前的藤椅前。
他长腿迈开,径直走向窗前,一手将窗户推开,回头看沈大帅。
“何时抽上旱烟了?还这么大瘾?”
沈大帅背对着他,轻轻磕了磕手里烟杆儿,声腔粗沉沙哑。
“劲儿大,抽了让人头脑清醒,你爹就好这一口,我原先尝试过,被呛的够呛,眼下再试,到不觉得那么难抽了。”
他举止怪异,又突然提起自己已故多年的大哥。
沈二爷盯着他,直觉沈大帅是要跟他谈些故事,谌黑瑞凤眸瞬时暗了暗。
没听到他开口,沈大帅微微侧脸,“把门关上,趁这会儿得空,跟你聊聊。”
沈二爷眼帘下压,提脚走回房门前,依言将房门关上,而后折身,不疾不徐地踱步回来,在沈大帅对面的红木茶几上落座。
他长腿敞开,手肘搭在膝头,修长十指交叉着,抬眼直视沈大帅,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叔侄俩四目相对,沈大帅一手握着旱烟杆儿轻攥,一时牵唇笑了笑。
“你防着我,是因为沈尧的事儿?”
他如此坦然,沈二爷反倒笑了,“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沈大帅下颌摇了摇,笑脸上是满不在意。
“不重要,迟早你也会知道,二叔从没让人瞒着你,是下头那些人心思重,各个十分自觉,不敢乱说。”
这等沉重的话题,却展开的如此轻松惬意。
沈顷垂了垂眼,心头已然放开了。
他了解沈延。
沈延,不是个会打感情牌的人。
能当面说开,说明他杀沈尧的动机,已经随着沈尧的死,到此为止了。
“是不是觉着二叔,会对你下一样的手?”
沈顷闻言,挑眉笑道,“是这么揣测的。”
沈大帅哼笑一声,“你跟他,不一样。”
“难不成他私底下预谋篡你的位了?你才要弄死他?”
沈大帅摇摇头,长舒口气,眉眼阴沉下来,话语低沉,徐声说道。
“他眼里没沈家,只有他自己,这世上唯有你爹震得住他,但是你爹早就不在了。”
沈顷听完这句话,眉梢轻挑,不置可否。
沈大帅看他一眼,随即失笑两声。
“二叔知道,你从来不屑于跟他争比。”
“这么说吧,你是属狼的,狼性孤傲,僻冷,决绝,但对伴侣忠贞,也认族群,唯有同伴死后,才会噬其骨血为食,看似冷戾无情,实则骨子里的血是热的。”
“但沈尧啊,他属獒。”
沈顷掀起眼睫看他,笑问,“你赞他一声‘獒’啊?”
沈大帅眼眸笑眯,“獒犬这类,素有‘九狗一獒’的说法,母獒生了一窝九只,天注定了其中一只幼獒,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要嗜杀另外八只,然后在嗜其母,才成为神獒。”
“沈尧骨子里像只獒,他眼里只有自己的权位和利益,不管你触不触及到他划定的私域圈界线上,只要挡他路,或者跟他不一路,他就时刻准备扑过去将你撕了。”
说到这儿,沈大帅直直看向沈顷,眉眼沉沉道。
“你爹死后,没人按得住他这份野心,你奶奶和你娘,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勿论我这个二叔。”
“他围不住身边的人,就是这么个缘故。”
“二叔弄死他,是为了沈家,为了我的帅位,也为了你。”
沈顷听着,坚毅的下颌线微微偏了偏,声线低清接了一句。
“二叔的意思,他还准备杀我?”
沈大帅沉笑两声,“早晚的事,你以为你不争,他就留着你?”
“他身边儿的人都忍不了他那幅六亲不认的狠劲儿,等他做了大帅,又会有多少人忍不了他?总会有人凑到你跟前挑拨,不管你理不理睬,他沈尧知道了,就会当真。”
这一点,沈顷不可否认。
见他垂着眼不接话,沈大帅幽沉眸光动了动,随手丢开攥在手里的旱烟杆儿,上身前倾,两手握住沈顷肩头,力道收紧,话语沉重。
“沈尧若不是那等德性,二叔也狠不下心做掉他,二叔对不住你爹,也对不住你娘。”
“但是子顷,二叔得做,才能保住帅位,保住你...”
他语声顿了顿,眸中情绪隐晦,唇瓣嚅喏了一番,才接着说下去。
“你好好的,二叔绝不会害你,你信二叔。”
沈顷绯薄唇线微抿,面无表情掀起眼帘,幽黑墨瞳波光清冽凝视沈大帅的眉眼,启唇时,声线清润而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