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是明年二月初,那时我已经十九岁。”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不愿在自己可能最艰难的时段里,见不到沈顷。”
杜淮宴静静听完她的话,似是有所动容。
半晌,他微微颔首:
“好,那就再等等。”
没有人不希望在离世前,能留存更多美好的回忆在这世上。
他深知骤失爱人的痛楚之处,自然也能谅解苏黛。
......
第223章 那个老算命的,曾要过他们的青丝与指尖血!
“这么看来,你也只剩两年的时间,沈二说不准还得因为战事与你分开多久,就不遗憾浪费光阴吗?”
苏黛轻抚小腹,失笑戏语。
“命运已经宽容我们许多。”
“难道我能让他别管战事,专心守着我?还是我能大着肚子跑到前线去,缠着他给他捣乱?”
杜淮宴闻言,眉梢眼角溢出笑痕,轻轻摇头。
笑罢,他似有想起什么,不由问了一句。
“你说,黎山之行,凶多吉少?”
苏黛面上笑意微敛,转身搬了把围椅,与杜淮宴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今日见到陆辞,从他嘴里听到黎山,我有件事,不得不跟你分享。”
杜淮宴眼帘轻眨,“愿闻其详。”
“这件事,原本只有二爷知晓。”,苏黛说着,掌心轻轻贴在自己小腹间。
“我与他成婚那日,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去到了黎山,还有一个始终未曾露面,但屡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那人唤我‘阿舒’,他笃定,我是‘阿舒的’转世。”
“转世?”,杜淮宴轻喃,“人当真有来生吗?”
苏黛打量着他面上神色,心知这字眼又点到了他心事上。
她不欲跟杜淮宴讨论这等略显虚幻的事,于是自顾自接着说道。
“那个人能进入我的梦境,换句话说,他能造一个梦,并引我入梦中与他相见。”
造一个梦。
杜淮宴下颌线绷紧,眼帘动了动,声线沉了下来。
“你是说,那个你梦里出现的人,他有跟暖月一样的能力?”
苏黛对此疑问不予作答,只淡声说道,“黎山我从未去过,梦中景致绝不可能是来自于我,那只能解释为,一切都是他主导的。”
“杜当家,你可能发现,这一切说来道去,总离不开一个‘梦’字。”
杜淮宴眉目间神色微凝,“梦?”
“不错,杜暖月能为你造梦,让你在梦里达成心愿。”
“意图引我去黎山的人,也是通过梦境来与我传递信息,而且所谓我能感应人前尘往事的能力,之前十数年可从未有过,都是近来通过梦境发生的。”
“那么我想,引我入梦,唤我去黎山的男人,跟杜暖月,有没有关系?”
“他们俩的能力,为何如此相像?”
“你先前说过,杜暖月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古族人,可你根本追溯不到,是谁告诉她的这一切。”
“仔细想想,她娘生下她就去世了,就连你爹都不清楚她们母女的来历,整个杜府,就算有人知道她并非杜家的血脉,但又有谁会知道,她是古族人的后裔?”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杜暖月,也是通过梦境,知晓的一切?”
其实,让苏黛突生这种猜测的,不止是因为一个‘梦’字。
还有一点,那就是竹子。
杜暖月爱竹,明月阁里,四处可见竹子的影迹。
这和她梦里的那栋竹楼和竹林,诡异的相呼应。
苏黛徐声分析着,杜淮宴凝神细思,觉得不无道理。
他点头道,“不错,极有可能,这么说来,你梦里那个人,大体该跟暖月有关系,难道是她生父吗?”
苏黛摇头,“据我所知,‘阿舒’是第一个离开族群的女子,那应该是很久远之前的事,认识她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杜淮宴若有所思,“那也应该与暖月有血脉联系,看来答案,只能亲自去了黎山,才能知晓了。”
话落,他眼睑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什么,抬首对苏黛道。
“倘若他跟暖月的能力相同,若要造梦引你,需得用到你的贴身之物,要么他手里有你的东西,要么他就在你身边。”
苏黛闻言,月眸怔了怔,继而瞳眸瞬暗。
在她身边?
她仔细回想,好半晌后,摇摇头。
“梦是我与二爷成婚那晚开始的,再早一点的话,从我跟他到雾城起,我从未与他分开,也一直住在帅府,我身边未曾出现什么可疑之人。”
杜淮宴默了默,追问她,“可丢过什么要紧之物吗?常年贴身佩戴的那类。”
苏黛继续摇头,“不曾。”
杜淮宴眉心动了动,“身外之物若没有,那你身上的呢?”
“发丝?”
“亦或是染了你血迹之物?”
“你再仔细想想,倘若都没有的话,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在你身边。”
发丝...
血迹...
苏黛脑海中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瞬间回想起一幕清晰的画面。
她下意识握住左腕,眸光幽沉,盯着素腕上的朱红色咒文腕圈,心没来由的一沉。
当日行‘合配之术’,那个老算命的,曾要过她和小哥的青丝与指尖血!
苏黛猛然站起身,心口悸跳的厉害。
是了!
她跟小哥到雾城之后,也唯有这一件事,是最古怪不过的,很容易就该联想到啊!
苏黛再也待不下去,可她看了看双目空洞,神情沉静的杜淮宴,又不得不生生忍下心头的焦灼。
她喉间轻咽,缓声沉语,“早知如此,我该早日跟你说这件事的,事关重大,我是得好好想想...”
杜淮宴看不到她面上几瞬息间的神情变化,闻言只是点点头。
“不错,你静下来好好回想一番,倘若那人真的就出现在你周围,沈二将你交给我,我得尽力保你周全,故此不得不提高警惕。”
“不过,弟妹,我还有一疑问。”
苏黛强按下心不在焉地心绪,低嗯一声,示意他问。
杜淮宴语气斟酌,徐徐问道。
“为何出现在你梦里的人,会意图引你回黎山?还有,他为何笃定,你是‘阿舒’的转世?”
终究是问到了他最关心的一点。
苏黛究竟是不是‘阿舒’的转世?
而那个笃定她是阿舒的人,又是通过什么样的能力,找到苏黛的?
苏黛知道他想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真是阿舒的转世。
杜淮宴无非是想通过那个人,利用他的能力,找到‘杜暖月的转世’。
但她现在没心思陪他深究这等暂时还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故而只淡淡回道。
“如你所说,有些答案,只能亲自去一趟黎山,才能知晓了。”
杜淮宴闻言,唇瓣浅抿,没再说什么。
苏黛欲要离开,转身走了两步,又禁不住回头看他,好心提醒道。
“那个陆辞,总觉得有些古怪,不管你认识他多久,还是提高警惕的好。”
杜淮宴缓缓点头,牵唇笑语,“好,多谢弟妹。”
苏黛犹自不放心,“杜淮宴,别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别忘了,杜暖月还给你留下一个儿子呢,你若有什么...”
杜淮宴含笑打断她,“小翊还不曾喊我一声爹,为了他,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算计,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
可先前因为‘明月阁’烧毁,就不太理智,接连多少日没缓过来,还险些一冲动就跑去黎山的人,究竟是谁啊?
苏黛菱唇抿了抿,到底没再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开。
......
第224章 又现青铜鲁班锁
离开杜淮宴的院子。
苏黛回到汀兰院的头一件事,便是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写在信上,告诉沈顷。
交代刘达去寄信,苏黛将刘良喊进堂屋,神情严肃的问起雾城的刘老爷子。
“先前那刘老爷子,他替二爷和我办好了一件事,二爷赏了他一大笔元钱,还曾交代过朴淞安排人盯着他的,你即刻替我打问雾城那边。”
“是,奶奶。”
“另外,派人查查,我要知道这个刘老爷子生平一切的经历,从哪儿来,去过哪儿,这些年都做过什么,跟哪些人有接触,越详细越好!”
看她态度如此,刘良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连忙沉声应下。
只是转身离开前,又满脸迟疑的告知苏黛。
“若要查那么细的话,且得花费些时间,可能消息递送回来,没那么快...”
苏黛闻言点点头,垂目想了想,又掀起眼睫看他,语声沉缓道。
“先看看他在不在看管之下,最近又接触过什么人,最好是,我要亲自见见他。”
刘良怔了怔,随即语声迟疑,“奶奶的意思,押他来潞城吗?”
苏黛这时候,铁定是不能回雾城的。
可押刘老爷子来潞城?
势必会惊动杜淮宴。
到时候,她与小哥行过‘合配之术’的事,就瞒不住了。
苏黛当即摇头,她素手交握,在原地踱起步子,沉思了片刻,最后无奈叹息一声。
“先让我知道他自看管之日起,都接触过什么人,其他的你先去查,怎么见他,回头再说。”
等消息的时间,最是难熬。
过了两日,刘良将雾城传回的电报递给苏黛看,苏黛看到的是一张长长的名单。
刘良解释,“别看这老爷子日子过得清贫,但泊省之内,找他看卦看风水的人多了去,就是雾城内不说有名有号的,便是他那居所的左邻右舍,还有摆摊处的来来往往的百姓,家中有个什么不顺意,都爱找他算一卦。”
苏黛看着这满满两三页的名单,顿时蹙了蹙眉。
她将名单递给刘良,“这些人的来历也要查。”
刘良不自禁瞪了瞪眼,看了看电报上密密麻麻的名单。
“都,都查?!”
苏黛点点头,“嗯,有方向,例如都是什么家境,尤其做生意的那些,南来北往的都行走到哪里,特别是往滇南方向走动的那些人,都要记下来。”
“另外,他们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异族人,行踪装扮都与众不同的那一类,都单独摘出来。”
“派人盯好他,也别惊动他,别让他跑了。”
刘良咽了咽口水,抬眼看苏黛,“奶奶,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苏黛捻着帕子抿抿唇,“一句两句说不清,你去办就是,等二爷回来,你们自会慢慢搞清楚。”
牵扯到沈二爷,刘良面色一肃,也不再多问,连忙转身下去办差。
......
正如刘良所说,真正细查起来,的确需要些时间。
苏黛接连等了两天,心思稍稍平静下来,杜淮宴便又来请人了。
这次还是他的院子,依然是上次来过的书房。
苏黛进门时,他人正躺在书房靠北窗下的矮榻上,听见动静微微侧脸,随即温润笑语。
“不知弟妹可还记得,上次说过,愿意帮我。”
苏黛踱步走近,见他气色不错,像是已恢复如常,不由笑侃了一句。
“你总算缓过来了?”
杜淮宴牵唇笑了笑,“让弟妹见笑。”
苏黛浅笑摇头,在杜聪搬过来的围椅上落座。
经过这一场,似乎两人相处时,也没那么生疏拘谨了。
正想着,又听躺在矮榻上的人,温声开口:
“前些日夜不能寐,令我心烦气躁,这两日倒是好些,能感到困乏之意了。”
“上次弟妹可说过会帮我,我现在急需从你这里听到些什么,借以灌注我能支撑下去。”
似是担心苏黛会放不开,他又侧过头,好言好语解释了一句:
“我想着就在这书房里,门窗大开,门外有杜聪和你的侍婢守着,也算是逾越吧?”
苏黛知道,他看似是缓过来了,但还需一些更确切的东西来推他一把。
她昨日都与他坦心交底的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把举手之劳。
想着,于是回身扫了眼四下,淡淡牵唇笑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小哥也瞧不见,大抵是不逾越的吧。”
杜淮宴哑然失笑,笑罢,冲苏黛的伸出一只手,语气诚挚。
“多谢。”
苏黛无声浅叹,倾身往前挪了挪,抬手握住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声线清柔道。
“睡吧,我只能说试一试,会不会有感应,要等你醒来后才知道。”
杜淮宴微微颔首,轻轻回握她,待要阖上眼,似又想起什么来。
“坐的可还舒适吗?你身怀六甲,这么迁就我实是不该,若是累了,务必随时将我唤醒。”
苏黛点点头,“快睡,我不会委屈自己,放心。”
杜淮宴眉眼溢笑,没再说什么,径自合上了眼。
苏黛维持着被他握着手的动作,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里,视线落在窗外。
似是也没过多久,榻上的人便呼吸趋于平稳。
寂静中,苏黛望着窗外的视线渐渐聚焦。
她突然发现,杜淮宴这院子里似乎多了一丛竹子。
上次来时是下雨天,青鹞替她遮着伞,她步子走得快,竟是也不确定原先那东墙根下,是不是有这么一丛竹子。
之所以注意到这丛竹子,是因为这丛竹子瞧着眼熟。
粗细和某些结节处,都跟先前明月阁外,杜暖月亲手种的那一丛一般无二。
难道明月阁烧毁后,东窗外靠墙的那一丛青竹,杜淮宴给挪了过来?
想要唤杜聪问一句,可又意识到杜淮宴正睡着。
苏黛只得暂时收敛了心思。
等一会儿离开时,再随口问一句吧。
即便真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明月阁被人烧了,若是这丛青竹还完好无损,杜淮宴多爱惜几分也是应该。
这么想着,苏黛心下叹一声杜淮宴的‘痴’,不由侧目看向他。
这人生的温隽如玉,睡着时,神态更显儒雅安详,竟还平生几分美感。
在看看两人交握的手,苏黛忍不住心下哂笑。
当真便宜他了。
她小哥都还不曾有过这般待遇。
想到沈顷,苏黛眼前笃然一晃。
唇边笑意微僵,苏黛月眸怔怔定住,凭空瞧见一只棱角突起的青铜鲁班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