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期望李副官办差仔细,路上别弄出人命来。”
三姨太要但凡有点儿城府,没失去理智,就该明白。
事到如今,在路上闹腾,什么好都得不了。
万事,等到了边线去,招数都使给大帅,说不定还有搏一搏的机会。
三姨太与沈环汝的离去,没有引起帅府里任何一个人的在意。
这再一次令苏黛感受到了,沈帅府里人心的凉薄。
入了十一月,天气开始渐冷。
苏黛身子越发笨重,换上袄裙后,整个人都臃肿了几圈儿似的。
尤其她手脚都开始浮肿,细腻的皮肤像是被撑开了,指尖一按一个坑,好半天都回缓不过来。
沈顷瞧在眼里只觉心疼,喊了朴淞去请大夫,想开些消肿的方子。
结果,又被苏黛抗拒服药。
无可奈何之下,沈二爷只能每晚督促她泡脚,而后上了榻亲自给她揉腿。
今冬降了第一场雪后,气候瞬间寒冷。
苏黛越发懒怠,每日缩在屋子里不想走动。
全凭青鹞和朴妈妈做个传话筒,听几句乐呵事儿高兴高兴。
这日一早,乐呵事儿听到了沈二爷头上。
青鹞立在屋里熨衣裳,嘴里随口说道。
“刘良昨儿夜里回来的,方才奴婢过去书房送茶,听他正跟二爷禀话呢。”
“好像提起什么,申夫人的,一见奴婢进去,就赶忙收了声。”
朴妈妈坐在小炭炉旁拿着铁铲翻栗子,闻言手一顿,抬眼看了看苏黛。
“什么申夫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苏黛听着这话,直觉是说给她听的,不由月眸浅弯轻瞥她一眼,声线低柔道。
“刘良走了半数月,指定是要紧的差事,这个人对二爷有用,你们俩别往外乱说。”
朴妈妈就笑了,“老奴和青鹞知道。”
只要奶奶不乱想就成。
正说着话,廊下有人报说冯岑月来了。
朴妈妈赶忙亲自出去将人领进屋。
进门时,冯岑月臂间还挎了只包袱。
见着苏黛,她将那大包袱往矮榻上一放,一边拆开一边笑呵呵说道。
“这眼看日子也没两个月了,算着你生的时候天儿还冷呢,就给我宝贝外孙做了一床百家被褥,你看看。”
“里衬挨肉这面儿,料子我可是让阿逢用的最好的细棉,虽是他做舅舅的一针一线缝的,但这百家布可是我挨家挨户去换的啊!”
她献宝似的抖开小被褥给苏黛看。
苏黛被逗笑,伸手接过那花里胡哨的百家被,轻抚上头的针脚,继而月眸柔和看向冯岑月。
“我闲着没事,这些东西早都自己准备了,你们还费事做这些干什么。”
冯岑月摆摆手,在矮榻另一头落座。
“娘跟阿逢能替你做的,也就这些琐事了。”
苏黛菱唇翘了翘,将小被褥叠好,月眸清和看向她。
“你特地来一趟,有事?”
冯岑月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有段日子没见你,你如今身子重了,天又冷,也不便走动,娘就来看看你。”
她说着话,笑意敛了敛,似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苏黛眼瞧着,不由抿唇好笑,“说吧~,又没外人在。”
屋里就母女俩人而已。
她娘这么吞吞吐吐的,倒显得跟她也十分见外似的。
冯岑月闻言,扯了扯唇,侧身面对着她,斟酌了下语气,才压低声开口。
“阿逢的亲事,我托人陈嫂继续给打听着呢,总也没个合适的,一时也急不来。”
“加之你上次说的,豆蔻那事儿,我看豆蔻不怎么热络了,那个姓陈的小伙子,如今倒是还总往咱们家跑呢。”
“前两日啊,徐星嘉又来了一趟,说是准备回鸿运镇过年,临走前来看看我们,然后顺便与我提了,说他爹过世了。”
“这事儿都几个月了,咱们竟是都不知道。这于情于理,咱们该去徐家看看的。”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杂杂碎碎的也是些心事儿。”
“倒是你豆奶奶...”
她说着顿了顿,眼底浮现几分忧色。
“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总念叨自己身后事。”
“她想回鸿运镇去看看,惦记着你奶奶和你爷爷的牌位,还有你爹。”
“念叨着要过年了,不能让他们冷清清的没人管。”
“所以我想着,眼瞧着就入腊月了,咱们来雾城这么久,是不是等年节,回鸿运镇去住几日?”
“让豆蔻避避那个姓陈的,去徐家走动一下,补个礼数。”
“我呢,再领着阿逢,去给你爹上上坟,除除草,跟他念叨念叨,你如今嫁了人,又要添嗣。”
“不然也是的,他一个人在那边,过年也没个人去看,没人给他送饺子,他最爱吃芥菜馅儿的...”
她这些话唠的跟家常事儿似的,但说到最后给苏黛她爹上坟时,眼就有些红了。
苏黛听着心里酸了酸,继而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臂,柔声道。
“好了,回去吧。”
“你们都回去住两日,不用惦记我,也替我给爹上柱香,告诉他我很好,嗯?”
冯岑月掩了掩眼泪,轻吸鼻翼点点头。
“我指定会跟他说,他最惦记的就是你了。”
说着话,她稳了稳情绪,又抬头看向苏黛,扯唇笑了笑。
“我算着你临盆的日子,怎么也得到正月底去了,我们就回去过个年,过了初五就回来,回来了,我跟阿逢第一时间来看你。”
苏黛弯眉笑着,抬手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我知道了。”
“看看你,多大点儿事儿,值当还抹眼泪。”
“准备哪日走?我跟二爷说说,给你们安排人送,豆奶奶身体不好了,你别拖累她跟着你们颠簸。”
冯岑月顿时嗔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我能颠簸你豆奶奶?咱们家日子如今也好过了,我指定雇两辆马车,捂得严严实实的回去。”
苏黛温浅含笑,“还是送送吧,我回不去,有人替我送你们,我心里也安宁。”
冯岑月闻言看了看她,半晌浅叹一声,点头应了。
母女俩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直到朴妈妈进来问摆膳,冯岑月赶忙起身推辞。
“我就不留膳了,这就回去,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苏黛跟着起身拉她,“来都来了,用过再走。”
冯岑月抬手压她,“你豆奶奶一个人在家,我这都跟你聊了大半日了,得赶紧回去看看她。”
“还有,我不爱跟我那姑爷一桌吃饭。”
最后这一句,听的苏黛心口一噎。
她哭笑不得的送冯岑月离开。
几人刚到院子里,就瞧见沈顷领着朴淞,从书房的方向过来。
......
第264章 你指挥你的,动不动,我说了算
苏黛远远瞧着那道身姿挺健的人影走近,打量他眉目冷峻面无表情地神态,思及冯岑月方才那句话,不由抿唇忍笑。
沈顷见着冯岑月,步伐加快迎上前,面上很快浮现温和笑意。
“岳母要走?不如留下陪黛黛用过午膳...”
冯岑月唇角动了动,干笑道:
“不了,我还有事儿,下回,下回吧。”
沈顷清黑瑞凤眸动了动,与苏黛对视一眼,见她没说什么,也就没再继续劝,只侧身让开路。
“那我送您出府门...”
冯岑月赶忙摆手,“不用送我,你们快进去用膳吧,别冻着我闺女,去去,我自己认得路,啊。”
她说着话时,人已经加快步子走远了。
沈顷见状,眼底不由掠过一丝莫名,随即侧头扫了朴淞一眼。
朴淞会意,赶忙笑呵呵与苏黛道了句。
“天儿不好,路滑,属下亲自送亲家夫人回去,二奶奶放心。”
话落,紧忙提脚去追冯岑月了。
目送他背影快速远去,沈顷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一旁挺着肚子的小妻子,抬脚走到她身边,将人扶揽在怀里,带着往院子里走去。
“出来也不裹件披风,不怕冷?”
苏黛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他掌心里,闻言轻笑细语。
“没那么冷,再说,就站一会儿的事。”
沈顷没再说她,只小心盯着她脚下的路径,温声问道。
“岳母专程来,有事?”
“许久不见我,心里惦记,还给孩子做了百家被,专程给我送过来。”
苏黛说着月眸笑弯,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还说要过年了,惦记着想回去给我爹上上坟,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会去,还要给我爹送芥菜馅儿的饺子。”
沈顷静静听着,扶了她上台阶,敛目与她对视,笑问。
“想回去?”
廊下侍婢掀了垂帘,苏黛抬脚跨进门,闻言眼睫眨了眨,轻轻摇头。
“身怀有孕的妇人,都是不见白事,不上坟前的,我的情况我清楚,日后有机会再去吧。”
至于日后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还得看从黎山回来之后。
沈顷清黑瞳眸动了动,揽在她肩上的手握了一把,扶着她在膳桌前落座。
“哪日回去,爷安排人送一送,你捎些东西,到时让他们一同带着,也算是尽了心意。”
苏黛听罢,笑着看他。
“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事呢,既然你答应了,我回头让刘达去跟我娘说一声。”
“嗯。”
沈顷唇边笑意柔和,捡起箸子递给她。
“用膳吧。”
......
入了腊月,沈顷为孩子亲手做的摇床已经收工。
上好的金丝楠木摇床,雕花繁复镶金嵌玉的点缀,单单摆在那儿都将整个屋子都衬得奢华了两分。
小孩子还没睡,就已经自这张小摇床上,能看出几分为人父的期冀与宠爱。
苏黛很喜欢,每日都要拨两把这摇床,看它在日光下缓缓摇晃,就忍不住心软发笑。
冯岑月等人是腊月十五回的鸿运镇,刘达领着人去送。
腊月十六这日,先前远在边线的沈大帅回来了,帅府里也热闹起来。
苏黛陪着沈顷到沈老夫人的院子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夫妻俩刚跨进堂屋门栏,还没看清都谁在,便先听见一道中气十足地大笑声。
“子顷!来来,快坐。”
苏黛遁声抬眼,就瞧见沈老夫人和沈大帅一左一右坐在正位。
沈大帅身穿束领金穗军装,头戴军帽,衣冠端肃而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见是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去洗漱更衣。
她被沈顷扶着在座位上坐稳,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儿。
帅府里的主子们都在,却唯独少了三姨太母女。
难道三姨太也留在了边线,没跟着大帅回来?
苏黛想着,心下收敛思绪,转而看向正在对话的沈大帅和沈顷。
沈顷面上笑意浅淡,先慰问了沈大帅一句。
“二叔回来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就是赶上两场雪。”
沈大帅大咧咧的一摆手,继而一指苏黛的肚子,又气又笑地跟沈老夫人道:
“哎哟您看看,这眼瞅着就生了吧?我上回去前线看他,他可藏着掖着不让我见人,丁点儿没漏风声啊!兔崽子,不地道!”
沈老夫人慈眉善目看了眼苏黛,捻着佛珠温吞一笑,点点头接话。
“这事我都已经教训过他了,也不怪他,好容易娶个媳妇儿,没出息罢了,只顾着守在身边,眼里没个轻重的。”
沈大帅听了这话,顿时笑不可遏,转脸取笑沈顷。
“听见没,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没出息了!”
沈顷笑的不以为然,手肘歪在围椅扶手上,声线清漫。
“我是没出息,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媳妇儿孩子热炕头,二叔你以后有差事,可别安排我,我没空。”
沈大帅气笑,“嘿你个兔崽子!以为当了爹,腰杆儿就硬了?老子还指挥不动你了是不是?!”
沈顷瑞凤眸噙笑,眼睑微阖,懒声道。
“你指挥你的,动不动,我说了算。”
沈大帅眼底带笑,却气的磨牙,抬手指了指沈顷,“我....”
他看了看沈顷身边满面温婉的苏黛,哼笑一声。
“老子不跟你贫,老子知道谁能治你。”
在座之人皆听出来他指的是苏黛,不由齐齐失笑。
气氛一片和睦。
这时,沈大帅视线看向静坐不语的苏黛,难得关切耐心地询问了两句。
“身子养的还好?”
苏黛腰背缓缓坐直了,浅笑莞尔道。
“都好,有劳二叔关心。”
“唉,不说那见外话,你如今可是我沈家的大功臣,比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也不差,千万得悉心养胎,安安稳稳的,对!还要母子平安。”
苏黛颔首笑语,“是,会的。”
沈大帅一脸欣慰,继而又看向沈顷。
“二叔这趟回来,也不走了,你放心,也不安排你什么差事,安心守着你媳妇儿孩子吧,啊。”
说完不等沈顷回话,扬声喊道。
“老李!来!”
“唉,大帅!”
廊外一声高应。
紧接着垂帘掀起,李副官抱着只臂长的木匣子进来,在沈大帅的招手示意下,将木匣子端到沈顷和苏黛面前。
沈顷看了眼沈大帅,伸出一只手,随意挑开匣子,瞧见明黄缎子上,两根小臂上须盛的干参。
沈大帅抬手点了点,黑眸亮渗渗的说道。
“下头人寻来的大宝贝,八百年的长白山野参,价值千金,有价无市的好东西,给我侄媳妇儿临盆的时候用上。”
屋里众人纷纷抻着脖子打量。
苏黛心下暗自咂舌。
沈顷倒是一脸淡静,将木匣子合上,清声与沈大帅道了谢。
“多谢二叔。”
沈大帅哈哈一笑,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唉~,小意思,还有件事儿,趁着大伙儿都在,顺便与你知会一声。”
沈顷墨色瞳眸微侧,静静看着沈大帅不语。
沈大帅沉凝了一声,开口道。
“二叔想了许久啊,也跟军中将官们商议过了,如今沈系军所占领的地域,囊括淮南以北,统共七省三十城。”
“就说地域大了,他有些地方管起来,就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