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帅下颚动了动,沉声叹道。
“一大部分是…”
沈顷豁然站起身,也没看沈大帅,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沈大帅立在原地目送他修挺颀长的背影,眸中压抑的情绪越加暗晦不明。
事到如今。
沈顷不接受,也得接受。
沈家如今,只剩他们父子两个,也很好。
……
第267章 这个玩笑可不好玩儿!
回岩柏院的一路,沈二爷始终面色淡漠,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
他想,大概他跟沈家其他人总也生不出亲近之感,就是这原因吧。
父亲还在世时,待他和沈尧就是不同的。
年幼的时候他也曾觉得有情可原。
毕竟沈尧是长子,又始终跟在祖父和父亲身边,带兵打仗行事为人,是他们手把手教大的,是赋予众望,随意可亲可斥的嫡长子。
而他沈顷,不到五岁就送去寺庙里,直到十六七岁才接回府,彼此生疏一些在所难免。
何况,他性子本就不讨喜,也惯不喜看人眼色行事,不爱受人训教摆布。
如今想想,自当年被接回沈家,至今也已经十一个年头儿。
但他跟沈尧始终不合,对沈环汐也不亲近。
就连会关怀他吃穿用度的母亲,也像是例行问候,关怀里掩不住生分。
临终前安排他的亲事,也只是为了沈家早日延嗣,而不是担心他孤家寡人,半生冷清。
反倒是他一直唤‘二叔’的沈延。
自然而然的对他笑呵斥教。
自然而然的待他亲睦有加。
自然而然的与他推心置腹。
自然而然的笑说指望他养老。
沈二爷眼睫下压,掩住深黑瑞凤眸中的一瞬而起的幽邃微澜。
父亲逝世后,过去军中也常有人提及,他与二叔倒像是父子俩。
沈尧死后,军中那些人,得沈延默许,更是肆无忌惮地敬他一声‘少帅’。
有些事看似很寻常,过去从不令人放在心上。
只是而今想想,仿佛就总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感到不适。
这一路,朴淞落后沈二爷两步,几次悄悄探头打量自家二爷。
最后确认,二爷跟大帅的谈话不太愉快。
他眨眨眼,聪明的抿唇静息。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临到进了院门,才暗舒了口气,刚预备快走两步,先上回廊去给二爷掀帘子。
谁知方一抬脚,就见二爷立在那儿不走了。
朴淞默默跟着立住脚,眼巴巴等着二爷下一步动作,却见沈二爷突然转身,没进岩柏院,而是朝着对面书房的院门去了。
朴淞,“......”
看了看堂屋的方向,朴淞暗自咽了咽喉,转身跟去了书房。
......
苏黛午觉睡醒,自里屋出来,随口问了青鹞一句。
“二爷呢?”
青鹞将温热的杏仁酪递给她,闻言连忙回道。
“先头从书房回来,就在西偏屋待了一会儿,后来有人来报,像是有什么事儿,就带着朴淞出府了,还说让奶奶别惦记,晚膳前就回来。”
苏黛接过杯盏,低唔一声,也没再问。
她一边一口一口抿着杯中杏仁酪,一边在屋里慢慢踱起步子。
如今身子重,腿脚也懒怠,四下走动的少了,偶尔有兴致,便在屋子里遛遛弯儿。
青鹞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眼睛观望着她脚下,生怕她挺着肚子看不到脚下的路,再被凳子绊一跤,口中还一心两用的接着说道。
“朴淞临走还说,二爷像是跟大帅没谈拢事儿,自大帅那儿回来后,就心情不好,让奴婢跟您说一声。”
二爷心情不好。
也只有二奶奶能哄的了。
苏黛听罢不由脚下顿了顿,侧身回头看她。
“心情不好?多不好?”
青鹞翻着眼回想了一下,继而一脸茫然摇摇头。
“属下看不出来。”
二爷也只对着奶奶的时候,才有个笑脸。
平素里大多都是冷清着脸的,谁能看出来个心情好还是心情差?
苏黛眼帘眨了眨,乌澄瞳眸微动,没再问什么。
喝完杯中杏仁酪,她在围椅间落座,正寻思着等沈顷回来,怎么哄他高兴一下。
然后再套套他话,看他跟大帅谈什么事没谈拢。
正这会儿,就见堂屋垂帘一掀,沈环汐跟着朴妈妈先后进了门。
沈环汐板着小脸儿,一进门瞧见苏黛,便冲朴妈妈和青鹞随意摆手。
“你们俩先出去吧,我跟二嫂说说话。”
青鹞和朴妈妈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苏黛。
苏黛满目澄净与沈环汐对视,接着轻点下颌。
“先去忙吧。”
青鹞和朴妈妈这才提脚离开。
堂屋里静下来,沈环汐回身看了眼垂帘的方向,继而搬起一张圆凳,在苏黛身边坐下,掀起眼帘直勾勾盯着她看。
“二嫂,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急。”
看她一脸的谨慎,苏黛不由菱唇翘了翘,好笑的开口。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瞧你一脸天塌了的架势。”
沈环汐双手搭在膝头,上身微微前倾,凑近苏黛,语声压低悄声说道。
“我听沈翊说的,沈翊听二婶和柳絮说的,说我二哥在外头,养人了。”
苏黛默默听完,随即诧异的轻挑眉梢,满眼尽是匪夷和荒谬。
沈环汐目露担心看着她,“二嫂,我可不信啊!你该不会信了吧?”
苏黛失笑一声,“你不信,还跑来跟我说?逗我玩儿呢?”
这个玩笑可不好玩儿!
沈环汐顿时神情纠结,愁眉苦脸地掐着指尖。
“我不信我二哥能干这种事儿,可是我又担心,我怕这种谣言传到你耳朵里,到时候你再一急,还不如我亲自过来与你说了,咱们好商量商量...”
苏黛稳稳当当靠坐在围椅间,笑意无奈看着她。
“商量什么?”
“商量对策呀!怎么查证此事是真是假?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我想跟踪我二哥,然后摸过去看看,你等他回来,探探他口风?”
苏黛听她还神神秘秘地想起对策了,不禁更觉好笑,她掩着帕子轻抵唇,柔声笑问。
“环汐,沈翊除了说二爷在外头养人了,可还说别的了?”
沈环汐一脸复杂,支支吾吾道。
“说...说在南长街那边一处院子,二哥身边的刘达刘良,三不五时就过去了一趟,这指定是有人亲眼所见,不然二婶和柳絮不能说的有点有据的。”
苏黛听罢,脑海里似是闪过什么模糊的轮廓。
她点点头,垂目思索了片刻,继而细声叮嘱沈环汐。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信你二哥会做这种事。”
“二嫂,我不是不信二哥,我是...”
“我懂,但是我说不信,就是你二哥一定不会。”
苏黛笑了笑,伸出食指抵了下沈环汐眉心。
“这事我会问他的,你啊,别多管了,你要真跟踪你二哥,他回头知道了,一准要不悦的,你不怕他了?”
沈环汐苦笑扯唇,老实点头道,“怕。”
苏黛轻声失笑,“怕就别惹他,行了,别听人乱说,回去吧。”
沈环汐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一走,苏黛脸上笑意渐敛,若有所思地轻抚下巴。
记得上次朴妈妈和青鹞闲聊时提起过,是有个唤‘申夫人’的人吧?
这人,跟刘良上次出的那趟远差有关。
小哥将她安置在雾城里了?
......
第268章 苏黛黛,你这脑瓜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沈顷回来时,西边落日已经隐下地平线,天色稍稍黯淡。
院子廊下,朴妈妈正领着两个侍婢在挂廊灯。
见他回来,赶忙快走一步,到堂屋门前掀起垂帘,等着沈二爷进门,顺便朝屋里的青鹞知会了一声。
“跟奶奶说,二爷回了。”
青鹞眨眨眼,丢下点灯的火柴,赶忙快走几步,立在里屋门外告给苏黛。
“奶奶,回了回了。”
苏黛正侧卧在矮榻上酝酿情绪,闻言慌忙摆了摆身姿。
小几上贡纱灯往面前一挪,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睁了睁眼,而后帕子往唇上一掩,眼眶瞬间就红了,眸子也水盈盈的。
沈顷一路脚步不停地进了里屋,晃眼瞧见苏黛安安静静侧着身子坐在矮榻前,见他回来也不吭声,瞬时感到不对劲。
他步子停了停,回身扫了青鹞一眼。
青鹞神情惶惶捏着手,不知所措地立在里屋门外,被他扫这一眼,慌忙垂下了头避开视线。
沈顷心头生疑,缓缓回过头去,继续抬脚走近苏黛,眸中墨光忽闪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温声开口。
“坐着呢?”
苏黛撇开脸,声调木然,“没坐着,躺着呢。”
沈顷,“......”
得,这语气,不用再多试探。
指定有事儿。
他默了默,回身冲门口的青鹞摆摆手。
青鹞赶忙将房门带上,脚步匆匆离开了内廊。
没了外人看着,沈二爷敛目打量苏黛脸色,继而提手轻拎军裤,挨着苏黛身边缓缓落座。
他修长大手轻搭在她腰后,亲昵的抚了抚,低语温柔。
“怎么了?谁气着你了?气大伤身,当心肚子里的小家伙儿。”
苏黛嘴角一扁,纤眉浅蹙吸了吸鼻翼,抬臂挡开他。
“谁那么大的本事,能气着我~...”
沈顷喉结轻滚,心说,有这大本事的人,准是他没错了。
他脑中细思自己最近做过些什么,自然是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想不明白,沈二爷聪明的决定不再细究,岔开话题。
他抬手揽住苏黛,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下颚贴在她耳鬓边,声线沉柔。
“饿不饿?”
苏黛纤密眼睫低敛,摇了摇头。
“一会儿无事可做,陪你烤栗子吃,好不好?”
“不想吃。”
“也是,夜里吃了栗子,只怕睡着不好消食。”,沈顷沉了口气,又牵唇哄道。
“要么今晚带你出去吃?”
苏黛抬臂挣了挣他的怀抱,低细的语气略显不耐。
“我不想出去。”
沈顷收紧臂弯,手上力道重了两分,将她扭过来对着自己,低头仔细瞧了瞧她眉眼间的神色。
转移话题不成。
看来只能先正面解决问题。
他眼眸幽沉,缓声开口。
“这也不想,那也不想,那不如想想怎么罚爷?只是别憋着火儿不搭理人,成不成?”
苏黛喉间轻咽,月眸轻侧,这才正眼看他。
“罚你?你说怎么罚?”
“你怎么解气,便怎么罚,只要你说,爷都认罚。”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生气难过?”
“爷问了,你不想说,等你想说再告诉爷。”
“你都不知道我为何生气难过,你就要我罚你?”
“等你罚过了解了气,再说也不迟。”
苏黛气恼地撇开脸,“你怎么就知道是你的错了?”
沈顷薄唇轻牵,眉目柔和将她搂住,面颊与苏黛相贴,话语低柔。
“黛黛只在意小哥,你若不高兴,不理我,那就是小哥的错。”
苏黛唇角动了动,险险板住脸,差一点就绷不住要破功。
她眼睫上掀,佯装难过地吸了吸鼻子,语声低软轻颤。
“那你告诉我,你今日去哪儿了?”
沈顷丝毫没犹豫,如实答话。
“去了趟医院,刘老算命的恢复的不错,我们黎山之行,可以带着这个人。”
“他说什么了?”
“更有用的讯息并没有,都是我们已知的,但有一点,他与能入你梦,唤你去黎山的那个男人,是师兄弟。”
“师兄弟?”
“嗯,那人曾离开黎山,与刘老算命的拜在同一门下,钻研道法方术一类,十分精通道术。”
苏黛差点儿就要赞一声‘可真是勤勉’。
好歹猛地想起来,自己眼下正在‘忧伤呢’,到嘴边的话又及时的咽了回去。
她抿抿唇,生硬地‘哦’了一声。
这都提不起兴致?
沈顷纳罕地轻挑眉梢,接着深入这个话题,柔声诱导她转移注意。
“如今我们手里,有刘老算命的,有陆辞,他们都是与那人为伍的,也算是攥住了一些筹码。”
苏黛靠在他肩头,眨了眨眼,细声问道。
“大帅那边呢?”
沈顷沉默未语。
苏黛瞳珠微动,话语低轻,佯装猜测地问他。
“你今日与大帅谈的不顺利?”
沈顷绯薄唇线微抿,搂紧了怀里的人,偏首轻蹭她面颊,声线暗沉。
“不算顺利...”
苏黛顺势追问,“发生什么了?”
沈顷眼睫动了动,不是很想现在与苏黛谈他的身世,这件事,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接纳。
故而,他含糊回道,“因为一切旁的事,总之谈的不太顺利,不过他这次回来,日后也留在这边了,改日再寻个机会,继续聊一聊。”
苏黛闻言默了两秒,素手轻抵他胸膛,自他怀里退出来,纤密卷曲的眼睫掀起,审视着男人冷峻的眉眼。
“是因为今日膳桌上,大帅提的要划分领地给你的事,所以谈崩了?”
沈顷不妨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墨瞳闪烁了一瞬,继而敛目缄默。
苏黛看不懂他这份神绪,她纤眉蹙了蹙,语声柔缓。
“不久后,我们还有一趟黎山之行,孩子需要托付于人,我们的确不能这个时候从帅府分出来。”
沈顷揽在她身后的手缓缓垂落。
他上身微倾,手肘杵在膝头,十指交握,垂着脸依然缄默。
苏黛静静望着他片刻,无声轻叹,素手搭上他宽阔的背脊,轻柔抚了抚。
“小哥,不是因为划分领地的事,是不是?”
沈顷薄唇微抿,低垂的侧颊偏了偏,上挑的眼尾余光凝视苏黛,声线微暗说道。
“有些事,再等等,我会与你说,好么?”
苏黛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