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媳妇儿她,可有那一族...”
沈顷坚毅的下颚线轻点。
那一族的异能,苏黛有。
沈大帅宽阔的背脊抵靠住背椅,久久没开口。
若是这样,那苏黛生下的孩子,因为血脉更为相近,故而更有可能传承那一族的能力。
他手肘杵在围椅扶手上,指尖轻抚下巴上短密的胡茬,苍深幽暗的眸色暗晦不明。
沈顷耐着性子坐在一旁,也没出声扰他,只等他的答复。
不知多久,沈大帅沉了口气,偏头看向沈顷。
“古族人盯着你们的意图是什么,此前无从知晓。”
“他们是不是因为族群的逐渐凌落,而四处寻找离散在外的族人,这是我跟你娘原先的猜测。”
“但他们虽是隐没在周围,却未曾主动接触过,也不能冒犯过我们的生活。”
“我的意思,或许他们是有目的和图谋的,但眼下他们不曾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先观望,不主动挑起纷争?”
沈顷听完他的话,眼睑微眨,面上神色平淡无波。
“他们是有目的和图谋,但不是不作为,而是没有等到要等的目标。”
“现在,他们等到了。”
沈大帅苍眸微眯,“什么意思?”
沈顷知道,有关古族人,沈大帅算是半个知情人。
要说服他相助,势必得将事情和盘托出。
当然,若相互之间有隐瞒,唯恐会彼此猜测,后面横生枝节。
他不欲留下这样的隐患。
于是,坦然面对沈大帅,淡声说道。
“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古族人当年,为什么盯着我....二婶。”
他终究做不到改口。
沈顷眼帘低垂,掩下眸底隐晦的复杂,语气平淡而沉静的,将目前为止他们所知的一切,与沈大帅从头说起。
从‘黎山阿舒’不顾阻扰,与外族人离开黎山开始。
......
第275章 打了还不听,那便弄死他。
这个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毕竟他们目前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源自于苏黛自梦中那人的话里揣测出来的。
当年真实发生的故事细节,他们也不可能知晓。
沈顷是想言简意赅的。
但是牵连到杜暖月,杜淮宴,和沈尧这一处时,就免不了说的相对详细一些。
沈大帅静静听着他的话,始终没有出声打断。
直到沈顷提到了沈翊,沈大帅才抬手制止。
“小翊并非沈尧的骨肉,这事我知道。”
“至于沈尧跟那个男戏子...嗯,的确关系不一般。”
同为男人,沈大帅无法理解沈尧这种病态喜好从何而来,甚至有些膈应。
沈家从未出现过像沈尧一样的人。
他不愿多提。
“至于杜家兄妹是乱伦还是怎么的,沈尧是不是默许,他们三个的事儿,我们也不必关心。”
“倒是,你说黎山的人,通过一些血迹,用什么法子确认了,苏黛是‘阿舒’的转世。”
沈大帅顿了顿,不置可否地轻挑眉梢,看向沈顷,面上神情透出几分好笑。
“转世?”
“他们不是自诩为山神后裔,怎么,转世轮回如今不归阎罗王管了?归山神管?”
“兵荒马乱的,战火波及了多少年?国土四分五裂,死了多少人?真有神明,他们怎么不现世来平定天下?”
“还转世轮回,扯什么犊子?”
“你也信?”
沈顷眉目淡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陈述事实。
“不论是真是假,黎山古族这一脉,的确有些神通。”
“那人通过梦境,唤黛黛‘阿舒’,留下扑朔迷离的迹象,引我们去黎山。”
“所能追溯到的事情起因,怎么看都有些私人恩怨的意味在里头。”
“倘若我们不去,这事无法有个结果。”
不论是什么恩怨,都应该结束在他这一代,而不是牵连到他的子嗣。
沈大帅面上笑意敛起,沉着脸细思几秒,最后眸底拼出几分笃然,大掌拍桌,沉声道。
“不错,事情总该有个了结,大不了,排炮轰平他黎山山头,老子就不信,还没个完了。”
他就沈顷这一个儿子,干系到儿子和孙子的安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说到底,沈延这些年坐稳帅位,大权揽握,早已是说一不二的刚阿秉性。
谁不听话,打就完了。
打了还不听,那便弄死他。
沈顷瑞凤眸深邃沉黑,盯着他看了两眼,继而垂下眼没再说什么。
他此番掖着复杂心思,主动来寻沈大帅的目的,已经达到。
好似也没什么再坐下去的必要。
沈顷修长白皙的手搭上围椅扶手,预备起身离开。
气氛似乎是凝滞了一秒。
沈大帅见状,下意识开口唤住他。
“子顷...”
沈顷立住脚,侧颊微偏,眼尾余光清冽,看向沈大帅。
沈大帅面上神情复杂,浓眉微蹙,沉叹一声,欲言又止。
“别怪我们...”
沈顷淡淡收回视线,“算不上。”
“从哪儿来,哪儿是归宿,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下想去哪儿,想做什么。”
眼下他只想跟苏黛黛长相厮守,儿孙满堂。
话落,他提脚离开,话语冷清的丢下一句。
“另外,胡莹的事儿,二叔还是最好尽快处理,二婶那边一直盯着我,挺麻烦。”
沈大帅目送他离开的挺拔背影,心下无声叹息。
回到岩柏院,沈顷里外屋转了一圈儿,没瞧见苏黛。
问了朴妈妈才知晓,她睡醒后,便带着青鹞去了沈老夫人那儿。
思及先前说过,自己寻乳母的事儿要跟沈老夫人请示一声。
沈顷也没去寻人,只摆手示意朴妈妈下去,转身独自回了里屋。
他倚在矮榻上出了会儿神。
思来想去,有关他身世的事儿,没有合适的契机,还是不太想与苏黛提及。
他仰躺在软榻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等她生完以后再说吧。
......
岩柏院里打通的院门,在翌日傍晚前收工。
新砌的月洞门需得晾晒多日,却也并不妨碍人住。
沈顷和苏黛当晚就搬回了岩柏院的主屋。
临近年关时节,雾城又降了两场雪。
沈顷也渐渐闲适,过去书房那边的次数在减少。
平素闲暇了,他便陪着苏黛,看她指挥着朴妈妈和青鹞,收拾隔壁打通的那间院子,忙活着开始整理孩子要用到的东西。
腊月二十八这日一早。
沈顷陪着苏黛刚起身,朴妈妈便带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来。
沈顷握着铁锹,立在外室角落的小碳炉旁,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里头的板栗,只淡淡扫了那年轻妇人一眼,便没再看。
苏黛端坐在正位,倒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那妇人唤张陶氏,朴妈妈称呼她‘陶娘’。
陶娘身量高挑,皮肤白,骨架子生的大,容长脸,面相偏厉一些,绾着低圆髻,神情举止十分拘谨,垂着头等苏黛问话。
苏黛打量完了,才温婉笑着和声软语的问她。
“你生养过几个?都多大了?”
陶娘捏着手,耷拉着眼皮不敢看苏黛,连忙话语清晰的回道。
“奴婢嫁人晚,只生养过一个孩子,奴婢的女儿...女儿...”
她说着哽咽了一声,抿住唇断了声。
苏黛看向一旁的朴妈妈。
朴妈妈赶忙上前两步,伏在苏黛耳边压低声。
“她是个苦命的,因着自小在庄子里干活儿,生的也比寻常女子壮实,到二十七才嫁了出去。”
“丈夫是庄子里的马夫,秋收时拉车,一车的麦子砸断了腿,将养至今还没法下地,日后是干不了重活儿了。”
“好容易生养个女儿,不过三个月大,受了一场寒,上月...刚没了。”
这么可怜。
苏黛听的揪心。
那么小个娃娃,一场风寒,说没就没了。
她看向陶娘,只见到她低着头捏着头,不用想,也知道此时的眼眶,定是红的。
想了想,苏黛看向青鹞,婉声吩咐她。
“你先带她去那院吧,看看住处,与院子里的人都认识认识,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告诉她。”
青鹞应了一声,上前领着陶娘离开。
堂屋里没了人,朴妈妈看了看走过来的沈二爷,如实交代起陶娘来。
“这小女儿是她的命。”
“她丈夫如今又不能做工了,听说那方面也坏了,日后怕是难有子嗣。”
“亏得陶娘打小做苦力,吃的苦多,不然换一个人,都不一定受得住这连翻打击。”
“老奴让朴淞查了,来历知根知底的,她的境遇,如今也刚好是合适。”
“奶奶想,怀里有奶,还没孩子,日后她要跟着现下个丈夫,也不一定能再生。”
“这时候让她带小主子,指定是外无牵挂,越养越亲。”
“老奴想,先用一用她,看看品性如何。”
“倘若行,就留下。”
“若是不行,那再换。”
苏黛听罢,看向身边的沈顷。
男人眉眼不动,对上她视线,顿了顿,淡声道。
“你若觉得行,那就留下试试。”
苏黛菱唇浅弯,“那先留下看看吧。”
......
第276章 从你很小的时候,便喜欢
除夕夜,沈家所有人都聚在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吃团圆饭。
苏黛大着肚子,没人让她守岁。
用过晚膳没多久,夫妻俩便被沈大帅和沈老夫人撵回了岩柏院。
夜里洗漱过,苏黛坐在妆镜台前梳头,突地想起远在鸿运镇的冯岑月与苏逢。
她自镜中看向沈顷,不由轻声笑叹。
“嫁了人是身不由己了,也不知今年少了我,娘和阿逢他们会不会心里空落落的。”
沈顷正单腿屈膝斜靠在软榻一头,手里翻着一本词典,在琢磨给孩子取什么字好。
闻言,他眸光顿了顿,掀起眼帘看向苏黛,薄唇浅勾,温声低问。
“想他们了?”
苏黛眼梢弯了弯,搁下木梳,回身看向他。
“头一次不与他们一起过年,有些不习惯,我们家,人少,大家这些年来,都是以我为重。”
少了她,他们心里一定会有些怅然。
沈顷微偏了偏头,眼眸微动,继而搁下手里的词典,下榻走到她身边。
见他过来,苏黛下意识扶案起身,还气笑嗔怪。
“穿鞋啊。”
“有地龙,不冷。”
沈顷笑语清浅,到她身前,将她扶揽入怀里,轻轻搂抱着,微俯首与她面颊相贴。
他沉息一瞬,抚着苏黛乌黑柔顺的长发,柔声低语地开口。
“有件事没告诉你,前两日刘达派人回来送过消息,你娘让先瞒着你,小哥怕你难过,所以没与你说。”
他没有直说是什么事。
但‘难过’二字委婉过的背后,苏黛一瞬间已经想到了什么。
她清黑月眸怔了怔,片刻后,素指揪紧沈顷衣摆,话语声又僵又轻。
“是豆奶奶她...”
沈顷搂紧她,一下下顺着她背脊,温柔安抚。
“黛黛,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她已经病了许久,如今还能落叶归根,算是完成最后的遗愿了。”
“大家虽然让瞒着你,但也都看得开,你明白吗?”
苏黛眼眶瞬间湿润微红,她靠在沈顷怀里阖上眼,将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缄默了许久。
沈顷就这么揽抱着她,立了一会儿,觉着苏黛会累,便将她抱起,转身步到床榻边放下。
面颊离开他的怀抱,苏黛眼圈儿是红的,眼睫湿濡,鼻头也微红。
她哭过,但是没有出声。
沈顷瞧的心疼,便在她面前蹲下,一手揽着她腰身,一手贴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柔声低哄。
“别太难过,人总要有这一遭,为了我们小家伙,看开些,嗯?”
苏黛湿濡的眼睫微眨,纤细素指轻掩鼻唇,吸了吸鼻翼,泪目盈盈望着沈顷,哽咽问他。
“为什么今日想告诉我?”
沈顷眉目柔和,抬手替她掩了耳边碎发。
“眼下只有你我,你又正好问起。”
“倘若你哭,没人看得到,小哥也能陪着,哄一哄。”
“夫人说说,怎么能不伤心?小哥肝脑涂地要为你办到。”
苏黛哽咽声一乱,又哭又气地握拳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沈顷修眉一蹙,赶忙小心的握住她白净的小拳头揉了揉,又捉到唇边轻轻一吻。
“疼不疼?”
苏黛气笑,抽出手又想捶他,娇声斥骂道。
“这个时候,你还故意逗我笑...”
“不管什么时候,爷都得逗你笑。”
沈顷紧跟着接了一句,而后起身挨着她坐下,展臂将她搂进怀里,话语疼爱,身子轻轻摇晃着。
“小哥就爱看你笑,从你很小的时候便喜欢,别哭了。”
苏黛偎在他宽阔温热的怀抱里,温度似是渗透体肤,钻入了她心头。
她眼睫轻眨,眼尾依然滑落一滴泪珠,在沈顷肩头洇湿一小片痕迹,继而回揽住他肩背,喃声细语道。
“哭的时候在你怀里,于我来说,本身便是最好的缓解方式。”
虽然难过,但是沈顷陪着她,在意她的难过。
她便不觉得有那么难过了。
苏黛唇角轻微抿了抿,在他肩头蹭了蹭颊侧泪痕。
“小哥,你再抱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沈顷侧脸轻贴她额角,修长大手抚着她背脊,低嗯一声。
这晚,苏黛依然是在沈顷怀里,被哄睡的。
只不过,她睡着后,做了个梦。
时隔很多年后,她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离世的父亲苏漾。
上一次梦到她爹,还是她爹临终前的某一天夜里。
这一次,她爹还是跟记忆中一般模样。
他穿着生前最爱的草青色长衫,立在不远处的碧水河流边,冲她笑的一脸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