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找到我单独提这件事,而不是亲自到你面前来质问,或是直接派人去宛城跟胡家交涉,已经是看在我跟你这二叔二婶的面子上。”
“胡家若是好端端将人送回来,什么事都好说。”
“话说在这儿,你若与我过这后半辈子,年老之后日子安不安稳,全看子顷怎么做了。”
“我告诉你,子顷,就是我沈延的儿子!”
他顿了顿,眼睑微动满目复杂,看了胡满华一眼,沉声又补充了一句。
“自然,你若是有别的打算,那就全当这是件小事吧。”
话落,沈大帅没再多留,转身离开了堂屋。
屋内独剩胡满华一人。
她盯着堂屋垂落摇曳的帘幔,眼睛酸胀,却许久没眨眼。
她想着沈延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若有别的打算’?
她难不成,还能不做这沈家的主母,回胡家去吗?
胡满华无声嗤笑,仰头看向屋顶横梁,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和胀痛感。
然而这种不适感,也只是几瞬而过。
过后,心里仿佛也没方才那么的疼痛难过了。
她如今,已经很快就能释怀,沈延每一次对她的冷淡和疏忽。
他本来心里也没她。
不在乎她想还是不想,难过还是欢喜。
也不在乎她是去还是留。
可笑,她竟然还隐隐期盼着,天长日久,有一天他会在意她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更可笑的是,即便她已经渐渐不会再失望,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期望。
事实证明,是她太爱沈延。
但这件事,跟沈延无关。
......
沈大帅快步返回前院外书房,跨进门,却见书房里空无一人,沈顷不知何时早已走了。
大过年的,闹成这样。
他立在原地,堵了一肚子的郁火无处发泄。
李副官隔了两步,立在他斜后方,见大帅立在门口不出声,下意识探头打量了眼沈大帅脸色,语气斟酌着开口。
“属下,去请二爷回来?”
“算了。”
沈大帅烦躁的一摆手,扭身出了书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
李副官紧忙提脚跟上,就听大帅语气沉郁烦怒。
“让人盯着他,倘若他要做什么,第一时间来报给老子。”
李副官低头应是。
“去备车,妈的,这在府里就没一天顺心的!”
李副官闷声听着他骂,也不敢吭呛,赶忙加快脚步绕过他,先跑去前头备车。
这边,沈大帅心气儿不顺地去了兵府司巡察。
沈顷去到沈老夫人的院子与她知会过此事,便折身回了岩柏院。
一路寻进里屋,就瞧见苏黛正坐在榻上做绣活。
她一头乌黑发髻低绾,素颜如画未施粉黛,眉眼低垂捻针缝绣的模样,素美婉雅臻静如画,看的人心尖儿发软。
他漆黑瞳眸中墨泽柔和,脚步放轻缓,走到近前,扶住苏黛纤细的肩头。
针尖儿刺进缎帛间,苏黛捻针的素手停下,眼睫轻掀,抬眼看他,声线清柔问道。
“没跟大帅再拌嘴吧?”
......
第281章 胡家凭什么
沈顷浅笑摇头,挨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夺过苏黛手里的绣棚,随手丢在一旁。
他展臂将她搂进怀里,偏首轻轻贴吻。
“不是让你歇息,怎么还做这些。”
苏黛安静的窝在他怀里,闻言眼帘轻颤,缓缓垂下,喃声细语。
“做一会儿针线活儿,心静。”
她惦记着苏逢的安危,上榻躺着也是辗转反侧,如何能睡得着。
沈顷默了两秒,修长大手上下抚了抚她后颈,声线温柔。
“小哥会找到他,你放心。”
苏黛唇角弧度清浅,“朴淞去鸿运镇接人,来回得等到傍晚了。”
“小哥,你方才走后,我想了想,阿逢若是真的出事,会不会是因为你关了胡莹?”
她能猜测到是胡家,沈顷并不意外。
苏黛从来是通透的。
沈顷眼睑微眨,缓缓松开她,扶着她肩头与之对视。
“原本要直接出府,回来一趟,就是要与你说这事。”
“黛黛,倘若真是胡家绑阿逢,足以可见胡璧山骨子里的烈性,他不服敲打,不认管束,还极富野心。”
“阿逢落在他手里,小哥不能保证他会因为胡莹而投鼠忌器。”
苏黛听到这儿,眸中琉璃般的瞳珠微润,静静看着他没插嘴。
沈顷不想她过分担心,但也不想刻意粉饰太平,欺瞒她。
若是如此,倘若苏逢真的在胡家人手里出事,对苏黛来说,岂不是更难以接受。
“胡璧山如此嚣张的派人摸到雾城来动手,就不排除他替胡家寻得其他路数后,会不讲武德的主动撕破脸。”
他说着,抬手抚了抚苏黛白嫩的面颊,声线温润柔和。
“于系军那边,正乱成一团,因着陆乘行起事,军统内势力分化严峻,胡璧山上次就有心攀陆乘行,保不准这次攀上谁。”
“于成舜曾给二叔打电报求援,二叔模棱两可糊弄了过去,不愿插手那边的纷争,于成舜定然纸薄情浅的盟约气愤在心。”
“倘若胡璧山这个时候找上去示好,那老东西一定很乐见沈系军跟他们一样,内斗乱成一锅粥。”
“真是如此,胡家是铁定要处治,还要先下手为强。”
“阿逢的事,如今就是导火索了。”
苏黛越听越揪心,她纤眉蹙起,眼底发热,紧紧攥住沈顷军装袖口。
“小哥,阿逢是我阿弟...”
他是无辜的,不该被卷进沈系军内部的纷争里。
若是针对沈顷,她尚且能有些微谅解。
可真正的意图若是针对沈希军的统治,涉及到谋篡帅位的野心,那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体谅。
这跟她的家人,跟苏逢,又有什么关系?
胡家凭什么...
胡璧山凭什么拿她的家人,来做他谋划造反的导火索?!
沈顷见不得她惶然无措眼眶通红的模样。
他抬手将苏黛揽进怀里,唇瓣轻贴她发顶,抚着她背脊,低沉安抚道。
“小哥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小哥一定不主动挑起事端。”
“黛黛,小哥答应你,竭尽全力,会将阿逢找回来。”
苏黛攥着他衣袖的手紧的骨节发白,她贝齿紧咬唇瓣,咽下喉间艰涩,没让自己失态。
沈顷说,不到万不得已...
沈顷搂着她安抚了许久。
半晌后,将人抱上床榻,悉心安置好,大掌抚了抚她侧颊,柔声哄道。
“小哥去办事,你乖乖呆在家里,照顾好自己,晚一点,等我回来再说,嗯?”
苏黛唇边笑意牵强,素手覆上他手背,轻轻点头。
沈顷深深凝视她片刻,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这才起身离开。
出了岩柏院,正与赶回来的刘良撞上。
刘良从南长街赶回来,一路疾奔跑的气喘吁吁。
见着沈二爷,连忙停住脚:
“二爷,刘达的消息...”
话说到一半儿,见沈二爷一言不发径直从身边走过,连忙转身跟上,嘴里继续禀道:
“有镇上百姓说,是苏家人刚回鸿运镇那几天,有人在镇上打听过裁缝铺。”
“面生的高个儿汉子,不知道谁家的亲戚,只说是来走亲戚的,年前要给家里老母和幼儿做身新衣,问镇上裁缝铺那家住哪儿,他想去家问问。”
“鸿运镇就苏家一户裁缝,苏家搬来雾城后,就再也没什么裁缝铺了,镇上乡亲都知道苏家人回去过年了,就给那人指了苏家的位置。”
“可刘达他们几个,从没见过有生人去苏家。”
“指定一早就被人暗中盯着了。”
说着话,主仆俩到了敞庭。
沈顷在车边驻足,沉声问他。
“可查清楚是哪边的人?”
刘良咽了咽喉,轻摇头,“只知道约莫七八个人,都穿黑衣短打,听形容就知是练家子。”
见沈二爷面色冷肃,他稳下呼吸,语速加快。
“属下回来前,已经给泊省内各城驻将打了电报,封锁城门出入,和河道码头,以雾城为中心,搜索所有来往车辆和船只。”
“只过了一夜,他们跑不了多远,定会找个地方落脚。”
“这样一行人,很容易能辨认出。”
沈顷闻言侧了侧脸,淡淡点头。
“做得好。”
刘良缄默颔首,替沈二爷拉开车门,等他上了车,连忙也坐上了驾驶位。
车子驶出帅府,便听沈二爷淡声下令。
“先给杜淮宴打封电报,杜记各城商铺的消息网,得用起来。”
刘良打转方向盘,低声应着。
“是,二爷。”
电报打完,刘良又依吩咐,将车停在了雾城东城门外。
直等到午后三点钟,冬日的夕阳都已偏斜,才等到朴淞将苏家人接回来。
刘良靠坐在车头抽烟,抬眼瞧见远远驶来的一辆车,赶忙站直身,将烟蒂踩灭,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后座,低声通禀。
“二爷,回来了。”
沈二爷坐在车内,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闻言,眼帘轻掀,修长白皙的手推开车门,长腿杵地下了车。
他身姿颀长,军装笔挺,立在那儿的身姿一如万年青松般挺健。
对面的车还没停稳,冯岑月便已经看见了沈二爷。
车一停下,她着急的推开车门下车,步履匆匆迎上前,面容憔悴,满眼恳切地望着沈二爷。
豆蔻双目红肿紧随其后。
冯岑月心急如焚,面对着沈二爷,想问什么。
可对上沈二爷冷峻清沉的眉目,又不自觉将话尽数咽回。
沈二爷微敛目与她对视,喉结轻滚,温声开口。
“黛黛很担心,岳母先别去见她,让她一个人静静。”
冯岑月显然也不冷静。
她若是以这副状态去见苏黛,苏黛的情绪只会更受她影响。
冯岑月闻言,像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两手捏着衣摆,点点头哑声答应。
“好,我先不见她。”
沈二爷下颚微点,又缓声交代了自己的安排:
“刘达会带着人继续在镇上四下搜寻,朴淞先送你们回去,剩下的,我来安排,您等消息吧。”
冯岑月还有些慌神,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帅府怎么也要权势大的多,要找人,铁定是更靠谱。
直到听见沈二爷说,“另外,我需要一件阿逢的贴身之物,或许用得上。”
冯岑月继续点头,点完头才反应过来,连声接话道:
“有有有,我给你拿...”
......
第282章 胡璧山,真不叫他失望啊
豆蔻已经先一步跑回车边,自后备箱内为数不多的行李中翻找起来。
冯岑月见状,便又立在原地,眼眶红了红,转头重新看向沈二爷。
“女婿...”
沈二爷颔首,“您说。”
“阿逢他,他会平安回来的吧?”
她其实是很有冲动,想去见黛黛的。
黛黛跟阿逢是双生子,这个时候若是能用她那能力,侥幸能感应到阿逢的话,哪怕是丝毫线索,势必是事半功倍。
可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就是再冲动,也做不出给黛黛如此压力的事。
一个孩子已经不知去向,安危未明。
另一个还大着肚子,绝对不能再出事。
冯岑月内心的煎熬,全都自那双含泪红肿的眼眸中显现出来。
沈二爷听了她的问话,眼眸暗了暗,绯薄唇线微抿。
默了两秒,他薄唇轻启,声线低沉温缓的安抚了一句。
“会的,我会竭尽全力安排人去找,岳母安心等消息。”
冯岑月抬手抹了把眼泪,神思不定地胡乱点了点头。
豆蔻很快捧了个小包袱上前来,双手递给刘良,而后红肿的双目看向沈二爷,细声说道:
“少爷常穿的衣物,还有他最近在看的书,以及在成衣店做工时独用的皮尺和直尺。”
“还有他枕了很多年的五谷平安枕,还是当年小姐新学裁缝手艺,亲手替少爷做的...”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泪目哽咽起来,“少爷没这平安枕,也是睡不安稳的...,二爷,够不够?”
沈二爷眼帘下压,坚毅的下颚线点了点。
“够了。”
说罢,他转身上车,并淡声下令。
“送她们回去,刘良,走。”
“是,二爷。”
刘良端着怀里的小包袱,脚步匆匆绕开车头,正要上车,就见朴淞大步上前来,低下身在后车窗与沈二爷说话。
他声量压的低轻,但立在他身边的刘良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爷,刘达挨家挨户查问了整个镇上的人,是有约莫七八个壮汉,曾在镇上走动,但不曾借宿任何人家。”
“镇上百姓们形容,那些人都穿短打黑衣,体格健硕,有人看见他们靴筒藏短刃的。”
沈二爷瑞凤眸瞬暗,“短刃,确定?”
朴淞眉眼肃穆,“确认。”
“小竹的尸身已经有仵作和徐星嘉一同辨认过,一刀横割喉咙,头上的伤口是死后磕到墓碑上导致。”
“另外,他喉咙里有这个...”
朴淞偏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相携而立的冯岑月和豆蔻,蹙了蹙眉,自军装上衣的衣兜中掏出一物,递给沈顷看。
铁质编号颈牌,拇指大小,其上沾染着血迹。
沈顷眼睑微眯,定定盯着那块铁质编号颈牌,眸底眼白处微溢血丝,通身寒戾之气瞬涌。
这东西,别说是在沈系军的地盘儿上,就是在整个国土境所有军阀体系内,都不一定找的着第二处出处。
当年胡璧山的父亲胡泰山,率领他那支匪兵归顺沈家军。
表面上是忠心臣服,听从沈老将军指挥。
可他为彰显胡家匪军的别树一帜,也为约束山匪兵骨子里的随性,学异国军队,为他所率的胡匪一支军,每人锻造了这么一个牌子,每一个编号都不同。
这是胡家父子独裁的象征之物。
既方便了他们自己,也方便了别人分辨他们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