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看到这铁牌,必定是胡匪军的一员。
朴淞将铁牌攥紧掌心,咽了咽喉间艰涩,哑声低喃。
“一定是胡家那帮山匪,属下猜测,是小竹殊死一搏时,将这牌子扯下吞进嘴里,好为我们留下线索...”
那个聪慧勇敢的孩子。
面对如此险境,还能急中生智,为他们寻到他家少爷做出这等牺牲。
可惜了...
朴淞只觉喉间涨的难受,哑声继续说道:
“刘达带着人还在鸿运镇周遭搜寻,只怕他们还没离开。”
“嗯。”
沈二爷指腹微捻,眼睑缓缓阖上,淡声吩咐他。
“你将她们送回去,而后先回帅府,将这牌子拿给大帅。”
“是。”
洋车在视线里渐行渐远,冯岑月才在朴淞的低声催促下,由豆蔻扶着重新上了车。
车内,刘良自后视镜看了眼沈二爷,低声询问。
“二爷,咱们去...?”
“医院。”
刘良低低应了声是,视线落在路况上,驱车往医院的方向去。
沈二爷侧颊清寒,视线落在窗外,有浮掠而过的光影在他漆黑瞳眸间擦过。
胡璧山。
真不叫他失望啊。
......
雾城医院
先前因着傍上了沈少帅,赚了一大笔,刘老爷子在雾城,可算是享受了一阵子丰衣足食,舒畅惬意的小日子。
谁知福气没享多久,也没料到他跟黎山那位师弟的瓜葛,这么快就暴露了。
一朝被从前线回来的沈二爷拎过去审讯。
七旬多的一把老骨头,差点儿没被那些没轻没重的大兵给折腾散了。
这在医院修养了这么些月,如今总算是能下床了。
沈二爷来时,刘老爷子正吃饱喝足了,歪在窗边靠椅上,晒着浅薄的日头打瞌睡。
开门关门的声音不算收敛,军靴磕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不燥。
刘老爷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慌忙扭身回头。
他嘴角扯了扯,笑的一脸难看,语声略含迟疑试探。
“少...少帅?”
“恢复的不错?”
耳听来的果真是沈二爷,刘老爷子顿时坐如针毡,一手扶住窗台,艰难的站起身,嘴里磕巴着。
“托...少帅的福。”
就是不知道。
他最近医治修养花的钱,是不是过后还得还?
沈二爷眉目清淡盯着他,将拎在手里的包袱随手搁在床尾,声线寒薄问道:
“替爷找个人,办不办得到?”
刘老爷子面皮一僵,浑浊无神的老眸茫然瞠开。
“啊?”
沈二爷双手插兜,冷厉的下颚线朝床尾的包袱点了点。
“贴身之物都在这儿,办不办得到?”
刘老爷子眨了眨眼,面露迟疑。
“办...,这,不不好说。”
沈二爷修眉高挑,瑞凤眸幽邃清寒睨着他,鼻音幽幽。
“嗯?”
刘老爷子耳听这声语调,顿时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咽了咽口水,连忙替自己解释。
“不是,少帅,老朽的专长它它,不在这一处啊。”
“老朽没我那师弟本事精明,神通广大,最多也就是...”
他扳起手指头,一个个数道,“掐个日子,看个生辰八字,改个风水,靠这些糊口饭吃。”
“老朽资质愚钝,又懒惰一些,那再高深的术法,我也懒得费心钻研过,不然您看看我,啊?能混到这个地步去?”
“实话跟您说,这咱们这派,大多都没落了,穷的饭都吃不起,谁还有心思去穷钻研?”
“那道家多少有些本事的,哪个不是有家底有倚靠,不比老朽混的日子滋润,您说是不是?”
“老朽就一街头穷算命的...”
沈二爷被他一通废话叨叨的满心不耐,剑眉蹙了蹙,凉声打断他。
“‘合配之术’,你倒使得挺利索。”
......
第283章 人被绑走了,总要先找回来再说,这毕竟是爷的小舅子!
刘老爷子话头一噎,表情讪讪,垂下头小声咕哝。
“那老朽都如实跟您交代了,那是我那师弟,一早让人指点我的,要不是冲那几条金鱼...”
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沈二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必废话,能不能办?若是不能...”
他话尾幽凉,威胁和煞气毫不掩饰。
刘老爷子不止头皮发麻,连身上都被这阵杀意激起一身麻栗。
他紧忙磕磕巴巴接话:
“试...试试,试试。”
......
岩柏院。
天色渐暗,青鹞轻轻推开里屋门,放轻脚步进屋。
屋里尚未点灯,隐约能瞧见昏暗中,苏黛的身影靠倚在窗边矮榻上,一动不动。
她抿抿唇,挪步到落地贡纱灯前,取下薄翼灯罩,一边划了火柴点灯,一边轻声开口提醒。
“奶奶,二爷还没回,许是得晚一会儿,您不如,先用膳吧?”
屋内光线渐亮,苏黛微阖的眼睫掀开,素手抚在胸口处揉了揉,偏脸细语说道。
“我不饿,再稍等等。”
青鹞将灯罩重新罩上,闻言回头看了看她,踱步走到另外几盏落地灯前,将其一一点亮,这才提脚走近苏黛。
她目露忧色,迟疑地轻声劝着苏黛:
“您已经一整个下午没出屋子,也滴水未进,若是二爷回来知道了,铁定要担心的。”
苏黛静了几秒,半垂的眼睫微动,继而咽下喉间干涩,点头说道。
“去摆膳吧。”
青鹞暗舒口气,点点头,赶忙出去交代人摆膳。
苏黛坐在远处一动未动,盯着榻尾的落地贡纱灯出神。
她心里一直在念着阿逢。
一整个下午,耳边却只隐约回响了几声‘阿姊’。
定是苏逢在期望着她能找到他。
可她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除却苏逢的脸,任何有用的画面都不曾闪现。
真的是,想要用时,这能力丁点儿都指望不上。
她与阿逢明明是双生子。
她早该与他多试试这份感应和默契的...
正自想的心烦意乱,便听外室里传来低声交谈。
苏黛收敛思绪,起身走出去,在内廊处与回来的沈顷碰上面。
“小哥。”,她下意识加快脚步。
沈顷跟着加快步子迎上前,伸手扶揽住她,“慢些。”
苏黛下颌扬起,清黑月眸盯着他看,“怎么样?有消息吗?”
“有。”
沈顷扶了她往外走,温声低语。
“你先坐下用膳,慢慢说与你听。”
苏黛心头落了一半,点头轻嗯一声,跟着他走到外室间,在膳桌前落座。
沈顷遣退屋内伺候的人,在她身边落座,亲自端起碗勺盛粥。
粥碗搁在苏黛面前,见她眼巴巴盯着自己看,他浅叹一声,启唇低语:
“基本确定是胡璧山,但得人赃俱获。”
“怕你担心,故而爷先回来一趟,下午爷带着苏逢的东西,去寻了刘老算命的,看他有没有施展道法寻人的本事。”
“老东西道法不精,费了些功夫。 ”
“等陪你用过膳,爷就带人去追踪。”
他没再说太多,只温声催促苏黛,“快吃。”
苏黛下颌微点,捡起箸子开始用膳,期间不自觉地多看了沈顷两眼。
晚膳用过,沈顷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抬手轻抚了抚她面侧,眉目柔和叮嘱她。
“安心等着,小哥很快回来。”
苏黛点点头,又猛地想起什么,“等等。”
她扶着腰快步返回里屋,沈顷跟进门,便见她抱着件I黑披风走回来,抖开往他身上披。
“夜里凉...”
沈顷连忙压住她手腕,无奈浅笑。
“小哥自己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
苏黛不得不踮起脚尖儿才能替他披上这披风,闻言只得松了手,一手扶腰退了半步。
看他自己将披风系好,苏黛抬手替他理了理颈前绳结。
她月眸乌澈莹润仰视沈顷,菱红唇瓣轻启,语声清柔。
“我等小哥回来,你要小心行事。”
“好。”
沈顷眼梢噙笑,抬手搂了搂她,“走了。”
出了堂屋,又独独吩咐青鹞。
“看好你们奶奶,若是有任何事,去兵府司,或者杜记布庄,往西南方向走官道来寻报。”
青鹞垂首应是。
朴淞跟刘良守在岩柏院院门外,见沈二爷出来,两人一左一右跟上。
朴淞低声道,“属下已经安排人往西南方向追去,就是不知走的水路还是陆路,所以兵分两路。”
沈顷淡嗯一声,脚步不停,微偏下颚问他。
“可跟杜记的商铺接过头?”
朴淞看了眼刘良,“雾城这边还没收到杜当家的指示,不过,咱们要用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
沈顷瞳眸深邃,“人指定已经不在雾城...”
刘良低声打断,“二爷,是李副官。”
此时三人已经走到敞庭,沈顷回目,就见李副官正立在车边垂手等着。
见沈顷沿阶而下走来,李副官提脚上前,低头见礼,语声温和说道。
“二爷,夫人那边,已经跟胡家通过信儿,先前收到的电报,那边说是...不清楚这事。”
沈顷瑞凤眸幽沉,语声寒漠。
“不清楚?”
李副官抬眼看了看沈二爷脸色,斟酌着话。
“大帅的意思是,他会再亲自跟胡璧山交涉,这事儿毕竟没个确凿的证据。”
“二爷您...,要么再等两日?”
其实沈大帅真正的意思是。
一个铁牌能代表什么?就不能是栽赃?
这事儿就跟胡莹究竟去哪儿了,胡家虽然怀疑是沈顷,但没个确凿证据,也没法要人。
意思都一样。
所以沈顷这会儿急赤白脸大张旗鼓的,到底行事不太沉稳,不好看。
沈顷面无表情,没再看李副官。
他长腿迈开,径直自李副官身边越过,拉开车门上车,凉声丢下一句。
“你让他去交涉,正好告诉他胡璧山,胡莹的事儿,老子不清楚。”
等他抓到人回来,让这‘证据’实锤实的确凿,再看是打谁的脸。
朴淞和刘良对视一眼,连忙一左一右跟上车。
夜幕黑沉,敞庭里唯有寒彻骨的过廊风呜咽了一声。
车门‘嘭’地一声甩上。
李副官被震得耳膜一鼓。
他心下无奈,扭身跟到后车窗前,低着腰还要再劝。
“二爷,大帅也明白您替二奶奶着急上火,可您这么兴师动众的调兵搜人,那多少是影响不好,不说上下惊动多少眼睛盯着...”
沈二爷侧颊弧度凉漠,凉声打断他。
“人被绑走了,总归要先找回来再说,这毕竟是爷的小舅子!”
李副官喉管一噎,话都卡住了。
......
第284章 二奶奶,与寻常人有所不同
半降的车窗玻璃内,沈二爷淡淡侧脸,天生上勾的眼梢夹着丝丝寒凛,话语疏淡。
“你把原话禀给二叔。”
“铁牌若是不足以证明绑走苏逢的是什么人,那爷就给他捉个活的,能证明的人回来。”
“正好爷也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栽赃’胡璧山。”
“回头爷若是冤枉了他老胡家,自会亲自登门赔罪。”
“但若是他老胡家蹬鼻子上脸,二叔最好别装眼瞎包庇他,否则,就别怪老子不给他留颜面!”
“朴淞!”
朴淞听令,一把方向盘扭转,车子径直调了头,毫不迟疑地驶出了府门。
李副官瞪着眼追了几步,立在府门前急的想跺脚。
“二爷!!”
然而静夜里,回应他的只有街巷里的回声。
李副官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抽疼。
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漆黑洋车,他重重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禀话。
东院主屋。
沈大帅听了李副官的回话,一提脚就踹翻了桌子,声如洪钟高声斥喝道。
“瞧瞧他那点子出息!!还不是为了他那媳妇儿?”
“这点子气都沉不住,如何担当得起这统军帅位!”
李副官汗颜咂嘴,垂着眼没吭声。
大帅夫人刚自沈翊的房间过来,站在廊下,自堂屋门外听见这一句骂斥,轻翻白眼掀帘子进了屋。
她也没搭理沈大帅,径直就往里屋走去。
沈大帅双手插着腰立在原地兀自发火儿,眼尾余光扫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子顷布下那么多人去找,人找不回来,永远没个完!”
大帅夫人听着他这声怒斥,顿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与他对峙。
“没完能怎么着?我问也问了,难不成还亲自出去给他找?!还讲不讲道理了!”
沈大帅胸膛剧烈起伏,抬手直指他,语气阴沉寒怒。
“就差拿着铁牌子到他胡匪军营里去点名了!你且等着看吧,老子可压不住子顷!”
丢下这句撂挑子的话,沈大帅转身大步离开了主屋。
亲儿子和大舅子。
傻子都清楚怎么偏。
胡璧山要自找不自在,他才懒得去替老胡家粉饰太平。
不忠心的狗,迟早该宰!
胡满华直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眼睫轻颤,收回视线。
......
这一整晚,沈顷不在,苏黛独自一人,卧枕难眠。
她怔怔盯着帐顶出神,心里念着‘阿逢’,念着‘小哥’,直这么念了一整夜。
直到天光大亮,青鹞端了铜盆推门进来,动静才令她回神。
青鹞将盛了温水的铜盆搁在木架子上,回身走向床帏前,轻声唤醒。
“奶奶,该起身用膳了?”
苏黛纤密眼睫轻眨,低嗯一声,随即撑着手臂坐起身。
正欲伸手去掀床帏,帷幔却已经被一只手掀开。
苏黛视线不经意一撇,眼前瞬间恍惚,仿佛视线被迷雾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