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幽黑眸色浸着凉意,声线清寒说道:
“这支兵马多年来始终欠缺管束,劣性不改,自统自立,就是因为父亲在世时的一时纵容,和你这些年总狠不下心来跟胡家硬杠!”
“的确不可否认,他们骁勇善战,打起仗来比正规军放得开。”
“所以得继续想法子收服,而不是一怒之下斩了。”
“最好的法子,换掉胡璧山,收拢胡匪军军心,宛城万顷良田,数万粮仓,才能彻底不受卡制,归沈系军所有。”
“因着宛城是沈系军的军粮供地,这些年胡家把着这一点,才越发有恃无恐,野心膨胀。”
沈顷说着,眼底墨色渐浓,声线徐徐慢下来。
“二叔,都是沈系军,即便前身是匪,这么多年过去,也早不该姓‘胡’了。”
“军统集权,天经地义,您说,是不是?”
杜淮宴听得暗吸口气,指尖轻抚鼻梁。
沈二这是铁了心,要弄死胡璧山和他的心腹,而后彻彻底底吞并‘胡匪军’那三万精兵。
沈大帅一双黑眸中明灭不定,半晌没开口。
杜淮宴等了等,当先温笑接道:
“军统集权,话这么说,倒也没错。”
“只怕是...,要替代胡家在这三万兵马心中的地位,也并非一桩易事...”
沈顷淡瞥他一眼,语气云淡风轻。
“自古来上位者集权,便没有不血雨腥风的,二叔还有时间,可再从长计议一番。”
“不过,这事是我提的,待我自黎山归来,势必要先解决胡璧山,到时吞下他这支兵马,我势在必得。”
他说着站起身来,“正巧二叔先头打算要与我划分领地,就从宛城开始吧,旁的地方,我暂时还瞧不上。”
丢下这句话,沈顷径自提脚离开。
沈大帅直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沉沉大舒口气,转脸看向杜淮宴,语含气愤。
“你瞧瞧,你瞧瞧他这副德行!这当了爹,翅膀彻底支棱起来了,偏挑最难啃的那根骨头下嘴!”
杜淮宴温润一笑,“心怀宽广,意志远大嘛,少帅知难而上,不畏艰难,大帅该感到欣慰才是。”
沈大帅嗤地冷笑一声。
他眼下是头疼欲裂还差不多!
他这老儿子啊,自打娶了媳妇儿,是没先前让人省心了。
这当了爹,就更别提,简直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大帅觉着,就连他五岁被送去庙里当和尚的时候,都比现在要沉稳的多!
说白了,军统集权,合他心意。
但沈顷在这等夹杂着私人恩怨的心态下提这事儿,还一副不干死对方就不解恨的架势。
沈大帅怎么想,都感受不到丝毫的欣慰。
......
自外书房出来,沈顷拐过廊弯儿,兀地想起什么,偏首问身后的朴淞。
“医院那边怎么样?苏逢可醒了?”
朴淞闻言连忙回道,“今日清晨迷迷糊糊醒了一回,先头刘达特地回来禀话,说医院的洋大夫给小逢爷吊了针,烧已经退下去,就是人还虚弱着,得仔细休养些日。”
苏逢那小身板,近半年来才稍稍结实一些。
这趟受此磨难,悲痛于小竹的遇害,又受绑架的颠簸和惊吓,也不知路上吃没吃那些人的蹂躏。
他们在那艘小破渔船的夹层里找到人的时候,苏逢已经烧得人事不省了。
绑他的人这一路,只顾着掩人耳目顺利逃回宛城,压根儿也不在意他晕没晕,病没病。
毫不夸张地说。
再晚个一夜半日的找到他,没准儿他们就该直接收尸了。
这些事儿,大家伙儿都一致默契的瞒着苏黛呢。
沈顷修眉浅蹙,继而清声叮嘱他。
“多寻几个大夫来,中西结合给他调养,用尽一切办法,让他尽快好起来。”
苏黛这边瞒不过多久。
她就是自个儿心里默算着,苏逢真的没大碍,最多调养个十日半月的,也便能下榻了。
到时她再问起来,见不到苏逢的人,定然会起疑心,跟着着急上火。
朴淞面色肃了肃,低声应是。
沈顷没再开口,一路回了岩柏院。
进里屋房门时,便听见屋里有低低的笑语交谈声。
他拐过竖屏,瞧见床边坐着的冯岑月,苏黛正靠坐在床头,母女俩不知在说什么。
见他回来,苏黛弯眉冲他招手,指了指身边的小家伙,迫不及待地说道。
“小哥你快看,他醒着,眼睛乌亮,和你像极了。”
沈顷被她面上的欣喜和快乐感染,眉目间也不自觉溢出笑痕。
他上前,先低低唤了冯岑月声‘岳母’,这才腰身微倾,垂眼去看小东西。
包着小东西的襁褓不知何时换成了五颜六色的百家被,内里织的是云棉白布,衬的小东西那张白胖小肉脸儿,粉润润地娇嫩。
他樱桃红的小嘴微嘟着,小舌头一吐一吞,仿佛在自娱自乐。
那双乌溜溜的瞳珠,亮的如漆光琉璃珠子,只可惜还睁不太开,微挑的眼梢夹成一条缝。
不能说是有多像他这般俊美。
至少,算得上是玉雪可爱。
沈顷不自觉唇角微牵,伸出一根修长食指,去挑了挑小东西握在脑袋旁的小拳头,温声问苏黛。
“几时醒的,闹没闹你?”
苏黛摇头,初为人母,她笑颜里尽是满足。
“乖着呢,先头尿了,陶娘替他换洗过,吃饱后便一直乖着,一声没哭。”
冯岑月笑盈盈的,话里溢满疼爱。
“这点像舅舅,倒是不随你,你小时候可泼着呢,倒是阿逢乖得不得了,从不跟你争怀。”
苏黛笑的裂开嘴角,轻轻握住小家伙的小拳头,抬眼看沈顷。
“我娘说阿逢醒了,再养几日就能下地。”
沈顷浅浅牵唇,与冯岑月对视一眼,微点了点头。
“听说了。”
冯岑月与他对视一眼,喟叹道:
“万幸,多亏了有女婿。”
沈顷眼睫微眨,“岳母言重,应该的。”
苏黛闻言看了看两人,最后月眸盈盈望着沈顷,轻声细语开口。
“我娘说,小哥你昨日,晕过去了...”
沈顷,“......”
......
第293章 你没做错什么
沈顷眸光恍惚了一瞬,与冯岑月对视一眼,神情略显局促。
至于他昨日为何会晕过去的原因。
苏黛倒还罢了。
这在不明所以的旁人眼里,多少是有些丢人。
冯岑月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接着站起身来,适时的岔开话题。
“我就是来看看你,既然女婿回来了,我就回去守着阿逢了,改明儿再来。”
苏黛也不留她,点点头轻声说道。
“我好着呢,娘别来回跑了,好好照顾阿逢吧。”
“知道了,我主要来看我外孙儿的,你少说两句,歇着吧,我走了。”
话落,她转身走的干脆。
沈顷杵在原地,也没去送,只满目无可奈何地看向苏黛。
苏黛抬眼对上他这眼神,唇角浅浅弯了弯,小声解释。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懂的~”
沈顷气笑,眼梢轻挑睨着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如今她最大,现在不是逗恼她的好时候。
正巧小东西不明缘由地开始踢腾哭闹,苏黛瞬间慌了手脚。
他好整以暇挑了挑眉梢,气定神闲地扬声唤人进来。
等陶娘将小东西抱了出去,面对苏黛依依不舍噘着嘴的可怜模样,沈顷心头稍稍解气。
暗忖一声,好儿子。
敛了先前被笑侃的羞恼心思,他在床边坐下,倾身搂住苏黛,略带安抚的拍了拍她纤细单薄的脊背。
“好了,别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小哥要醋了,嗯?”
苏黛成功被逗乐,抬手轻轻掐他腰侧。
“你亲儿子,羞不羞?”
“亲儿子也是,你也不能一有了他,就满心思都放不下小哥。”
沈顷原是故意逗她乐呵的,谁知这话一落,苏黛反倒听到心上去了。
她一只小手探到沈顷腰腹间摸索,声线放的轻悄,满眼关切。
“你还疼吗?你都与我一般晕过去了,可见当时也疼的受不了,如今怎么样?嗯?”
沈顷被她摸得背脊骨一僵,忙一把握住她那只小手,重重捏了捏,俯首贴近她耳边,又气又笑地低声轻斥。
“小哥可旷了数月,你还敢乱摸,嗯?”
苏黛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她面腮胭红,抽出自己的手,赶忙岔开话题。
“大帅找你,嗯,找你说什么了?”
沈顷似笑非笑睨着她,搂着她的手臂不曾放开,唇瓣贴在她面颊和耳鬓上轻啄流连,亲昵暧昧的举止毫不收敛。
“没什么,问问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咱们自己能做主,不必管他。”
苏黛缩了缩脖子,轻微躲避,喃声细语道。
“不说沈翊,小家伙可是沈家第一个曾孙,真能由着我们?”
沈顷轻含她莹润的耳珠,“小哥说能,便是能。”
苏黛痒的不由笑出声,抬手抵住她下巴往一旁推。
“别闹,我身上都是臭的。”
沈顷歪头嗅了嗅,面不改色道,“香的很。”
苏黛才不信他的鬼话,气的嗔瞪他一眼。
“昨日我身上都被汗浸透了,还不曾洗澡呢。”
沈顷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嗯~,只是未洗头而已,小哥已经帮你擦过身子。”
苏黛唇角一僵,顿觉羞窘,撩起眼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擦...你擦...”
沈顷眼眸噙笑,唇角弧度上挑,竟还厚着脸皮邀功。
“怕她们碰疼你,再把你惊醒,小哥只能亲自来了,你最爱干净,不擦好身子,你睡得不舒适怎么办?”
苏黛闻言满心羞赧,又气又笑,忍不住又抬手掐他一把。
“你真是胡来!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让她们笑去,小哥都陪着你生了次孩子,还陪着你晕过去,还有什么怕她们笑的。”
苏黛简直臊死了!
她将脸埋进沈顷肩窝里,闷声哼哼着娇气埋怨。
“我还怎么见人~~”
沈顷胸膛里溢出一声闷笑,抬手抚了抚她后脑,搂着她温声安慰。
“有什么可羞的,你我夫妻之间的事,在意旁人怎么看?你便当不知道好了。”
苏黛羞恼地‘呜咽’着,抬手捶了他一拳。
两人独自偎在屋里说着私房话,苏黛被他逗弄的,一时竟没想起来跟他要儿子。
沈顷搂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又顺势陪着她躺下,就苏逢被绑的事聊了两句。
苏黛听他说,藏苏逢的小渔船上,果真是两个装聋作哑的人。
她顿了顿,抬眼看沈顷,略显心虚的问他。
“小哥,你...你怪不怪我?”
沈顷修眉轻挑,“怪你?”
苏黛贝齿轻咬下唇内侧软肉,低低说道。
“我又看了外祖母留下的古籍,用了里头记载的东西...,强驱念力,才与阿逢相感应。”
“只因我从未钻研练习过,本身能力低微,才会迫使自己动胎气,不然孩子本不该这时候出生的。”
“我自不量力,明知自己不该冒险,却还心存侥幸...”
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娘便屡次告诫她,她的与众不同,是用命换来的。
倘若她不听话,乱学乱用那一族的能力,最终消耗的,是她自己的精力和寿数。
上一次她为了沈顷,便因私自续梦扭转现实,而遭到能力的反噬,一连病了许多日才养回来。
那一次,还只是驱动念力,化于送信的鹰隼,让它早到了几个时辰。
而这一次,她是想与人相应。
明知会遭反噬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话说了一半,眸底的光便已经暗了下去。
沈顷视线凝在她面上,半晌轻轻拍了拍腰背,温声安抚道。
“那是你阿弟,你没做错什么。”
“小哥...”
她那时,心里是怕的,且怕极了。
眼下沈顷的谅解与安抚,反倒令苏黛内心更加自责。
沈顷唇瓣轻贴在她额心,缓声柔语。
“谁都不希望会出这样的事,黛黛,小哥相信你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哪有母亲不爱惜腹中孩子的?”
“你救苏逢心切,这没有错。”
“何况你拼了命才生下我们儿子,没人能替代你曾经历的生死磨难,就算是能感同身受,也无法替你分担,哪怕是小哥,都没有资格怪你。”
苏黛眼热,“小哥,还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顷心头一阵酸胀,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寻到她唇瓣轻吻浅啄。
“不准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他。
他怎么舍得怪苏黛?
她最惊险的时候,他险些都没能陪在她身边。
不是因为他,胡璧山不会贸然将手伸到苏家,想要拿苏逢来当靶子。
小竹死了,苏逢也险些丢了命,好好一个家,如今支离破碎。
苏黛被蒙在鼓里,还拼着命替他生下儿子。
苏家,又何曾有人怪罪过他?
沈顷眼睑闭阖,脸贴在苏黛耳鬓边,许久没再开口。
他有太多事想跟苏黛黛坦白。
偏偏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敢。
......
第294章 你如今改推磨盘了?问你什么你都往圆了推
沈顷搂着苏黛在床上亲昵了好一会儿,心头沉重的情绪,方才渐渐缓过来。
苏黛在他又搂又抚又亲的磨人功夫下,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了,沈顷才缓缓将人松开。
凝视怀中人熟睡的臻美面庞看了好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坐起身。
瞥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沈顷自里屋出来,交代青鹞守着房门,以免苏黛醒来寻不到人。
他则脚步不停出了堂屋,带着朴淞,去了杜淮宴暂居的院子。
进门时,杜淮宴正在堂屋里用膳。
耳听杜聪唤了声‘二爷’,他撂下箸子,噙笑开口。
“你该不会是来我这里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