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爷淡扫他一眼,在一旁围椅间落座,摆手示意杜聪退下。
杜聪看了看自家主子爷,默默放下手里布菜的箸子,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沈二爷看向端坐桌前的杜淮宴,清声开口:
“你来的倒是快,怕是在收到我电报前,就预备动身了。”
杜淮宴淡笑牵唇,“年后了么,算着弟妹这月底也该生了,帅府三小姐的喜事也将近。”
“我自是提早就安排好手头的事,恭贺帅府双喜临门倒是其次,毕竟在去黎山之前,我也得腾出段日子来,陪陪小翊。”
“唔,我可不清楚我人一到没多久,弟妹还早产了,这事儿跟我可没关系啊。”
沈二爷面无波澜,“你身边那个陆辞,与你一道来的。”
杜淮宴眉梢轻挑,语气理所当然。
“我自是得带着他,去黎山用得上,我这还怕弟妹会生误会,当日来我便提醒过她了。”
“你难不成还怀疑,弟妹早产,跟陆辞有关?”
沈二爷缄默不语。
杜淮宴静了几秒,叹息摇头。
“你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吧?说实话,你那小舅子被人绑去了,弟妹心急如焚,动了胎气引发早产,说得通。”
沈二爷眼睑微眯,“你这么维护陆辞?”
杜淮宴默了默,继而抿唇道:
“他跟我有两年了,即便是心系黎山,但本性不坏。”
“沈二,我是信得过,才带他来,是坦然,才与你有一说一。”
“陆辞若心怀不轨,我不会帮他瞒你。”
“另外,黎山这个时候动苏黛,说不通。”
沈二爷眼睫垂敛,搭在围椅扶手上的手,指腹摩搓了一番,声线清淡的说道:
“胡家这事儿,你怎么看。”
他转移了话题,杜淮宴也心态放松。
他牵唇笑语,“你都打定了主意,还来问我怎么看?大帅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我有什么可说的?”
“你可是沈系军的财神爷,你有发言权。”
杜淮宴轻笑撇嘴,“我这人不懂领兵打仗的事儿,我只管挣钱和散财。”
沈二爷眼梢斜睨他,“你如今改推磨盘了?问你什么你都往圆了推。”
“和气生财嘛~”
杜淮宴笑了一声,接着又道,“你跟大帅闹分歧,那是你沈系军的事儿,我素来不爱多管闲事,你知道的。”
“不过呢,你要用钱,你随时说,这我能慷慨一番,数额大了,可以赊账,啊。”
沈二爷绯薄唇线微抿,淡着脸站起身来。
“二叔找你谈过黎山之行的事?”
杜淮宴挑眉噙笑,没否认。
沈二爷睨他一眼,提脚就走。
“你也就是看上那两座金矿吧。”
所以才说什么虚伪的‘和气生财’。
实则是不想得罪沈大帅,也不想得罪沈二爷。
且还巴不得胡璧山一眨眼就被沈顷搞没了。
沈系军旗下,就胡家和杜家实用。
没了胡璧山,沈二要整顿胡匪军。
那金矿若是到了沈系军手里,只能交给杜淮宴去开采。
杜淮宴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听着军靴磕地的沉稳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唇角撇了撇,抬手轻抚眉梢上的痒意,笑涔涔嘀咕了一句。
“金子啊,谁不想要?”
虽说金矿到手,是沈家的。
但谁若是得到开采权,那指缝里漏一漏,都是真金啊,这可比他手底下的生意来钱快多了。
......
沈顷回到岩柏院,还没进院门,就见刘良立在院门外来回踱步,一副出了要紧事的样子。
他步调微缓,立在廊下没动。
身后的朴淞则是会意,冲着刘良的方向‘嘶嘶嘶’了几声。
刘良遁声看过来,连忙健步如飞地奔上回廊,到近前将一封信封递上,语速低促道。
“二爷,豆蔻离家出走了。”
沈顷眉心微拧,伸手接过那信封,当即扯开垂目看了。
朴淞惊愕问道,“离家出走?什么时候的事?这不是添乱吗!”
这节骨眼儿上,小竹死了,小逢爷还病的厉害,这些可都瞒着他们奶奶呢。
这时候豆蔻再丢了…
刘良也是头疼的叹息一声,举手抵了抵头上大檐儿帽,低低回话。
“属下送苏夫人回去时,她一心惦记着要去医院守着小逢爷,属下便带她回苏家取了些东西,又将她送去医院,这期间一直都以为豆蔻是在医院守着小逢爷呢。”
“谁知到了医院那边儿,一个来回,俩地儿都没瞧见豆蔻身影。”
“这天都黑了,苏夫人又怕她是在回家的路上,兴许被我们错过了,说豆蔻这几日心情不好,她不放心,让属下回帅府的时候,绕过去再看她一眼,叮嘱她一个人在家锁好门。”
“属下便专程又去看了一趟,结果苏家依然是没人,在豆蔻的房间里,找到的这封信。”
沈二爷将信内容看完,眼帘上掀看向他。
“这么说,苏夫人也不知豆蔻离开的事。”
刘良啊了一声,点点头。
沈二爷眼睫低敛,嗯了一声,转手将信递给朴淞。
“最近苏家发生的事太多,她是不太冷静,大概被平民义军洗了脑,跑去参加组织了。”
“这事别声张,你们暗中去找。”
朴淞一边儿看信,一边儿应了一声。
刘良倒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连忙道:
“属下知道找谁了!”
见沈二爷看过来,他忙解释。
“奶奶先前让属下去查过豆蔻身边的人,有个叫陈伟明的,二爷不知道,书院那帮自诩满腹诗书思想先进的热血青年,尤其家境清简的,好些都崇尚义军。”
沈二爷点点头,“去吧。”
朴淞与刘良对视一眼,先后提脚大步离开。
沈二爷在廊下立了一会儿,视线盯着岩柏院外那池锦鲤喷泉。
好半晌,抬脚走出回廊,不疾不徐地回了院子。
进屋时,毫不意外地,苏黛醒着,歪在床榻上正在逗儿子。
沈顷吩咐人摆膳,这才到一旁净了手,踱步到床前落座,眉眼溢笑望着母子俩。
仿佛因为多了个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婴孩儿。
他们这屋子里,便添了许多人气儿似的。
只一家三口,也比先前热闹许多。
......
第295章 你想伤害她?
雾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但好在刘良有方向,故而当天半夜,他便带人寻到了豆蔻。
翌日大清早,沈二爷习惯早起打拳,一套拳脚收势,杵在院门外的刘良便上前禀报。
“人带回来了,安置在旁的院子,有人守着,二爷可要现在见?”
沈二爷面无表情,接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往堂屋方向走,淡声交代他。
“先关她禁闭,断水粮,晚些时候再说。”
刘良低了低头,默默退了出去。
这天,沈二爷哪儿都没去,就留在屋子里陪着苏黛,陪她说说话,陪她一起看看儿子,陪着她午歇。
直到天色暗下来,安置苏黛用过膳睡下,他才起身出了房门。
刘良在前带路,引着沈二爷和朴淞往关豆蔻的院子走去。
院门外有大兵守着。
帅府人少,院子不常住,角落里青苔和杂草遍布。
刘良打开堂屋的门锁,推开门,屋里的豆蔻豁然自桌边站起身。
她瞧着深夜至此的沈二爷,莫名心虚畏怯。
沈二爷冷峻的眉眼不辨喜怒,只轻轻淡淡扫了她一眼,而后踱步到桌前坐下,淡声问她。
“你要参加平民义军?”
豆蔻捏着手指头,眼睫颤动,轻轻点了点头。
沈二爷微勾的眼梢动了动,“为什么?”
豆蔻抿紧唇,低着眉眼细声说道:
“也没有为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沈系军的领地内,原本就默许平民义军存在的,不是吗?我只不过是认同他们的信仰...”
“暂时允许。”
豆蔻下意识抬眼看向沈二爷。
沈二爷眉目不动,“阶层不同,理念存异,终有一日会‘上削下逆’,信仰是一回事,但若触犯利益,早晚势必为敌。”
他顿了顿,黑眸沉沉看向豆蔻,“你离家出走,不是最能令黛黛伤心的。”
“可你要置身于爷跟黛黛的对立面,才是真的在伤害她。”
“你想伤害她?”
豆蔻眼神怔愣,摇头道,“我没有!”
“最好是没有。”
沈二爷声线冷淡,“不错,最近苏家的确遭受许多磨难,所有人跟你一样煎熬难过,瞒着黛黛,是大家一致达成的默契,有一日她知道了,势必也不会比你此刻的心境好过多少。”
“但活着的人,总还是要过日子的。”
“倘若你因为豆老太太和小竹的死,而与苏家离心,觉得自己在苏家过不下去了,也不必勉强,大可以跟苏夫人,跟苏逢,跟黛黛,坦言离去的打算。”
“你若执意要走,她们未必会强求挽留。”
“但是有一点...”
豆蔻怔怔听着他的话,眼泪已经开始吧嗒吧嗒往下落。
沈二爷看她一眼,目无波澜。
“苏家可以白养你这么大,但绝不能养个白眼狼。”
“你跟谁走,去哪儿,做什么,爷的确懒得管。”
“但你行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了,是不是处于会令他们难做的位子,日后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他们眼前,也绝不会让他们对你的挂念担心,变成伤心失望。”
沈二爷站起身,“等你想清楚了,便可以走了。”
豆蔻看着沈二爷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长吸口气,缓缓在桌前坐下。
所以,沈二爷让人将她找回来,不是为了替苏家留下她,甚至说,他还能放她再次离开。
但是在此之前,要告诫她,别做让苏家为难失望的事。
确切的说,是别让小姐为难失望。
她若一意孤行参加平民义军。
她相信,沈二爷的人下一次再见到她,就不是叙旧和奉劝,而是不留活口了。
豆蔻呵笑一声,双手捂住脸,低低泣哭起来。
自院子里出来,沈二爷淡声交代朴淞。
“你再去趟杜淮宴那儿,跟他说那个陈伟明的事,他爹陈老裁缝毕竟是杜记的老伙计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朴淞低低应是,转身快步离开。
翌日午时,沈二爷正要陪着苏黛用膳,便听朴淞立在门外低声请示。
他起身叮嘱苏黛,“在门外说两句话就进来,你先用。”
苏黛轻嗯点头,目送他身影离开。
出了堂屋,沈二爷沿阶而下,在院子里听朴淞禀话。
“杜当家的意思,陈老师父早已有打算,送他儿子陈伟明去留洋,既然如此,这两日便安排他离开。”
“二爷,属下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豆蔻既然已经有离心,留着她反倒不定性,不如趁机也...”
沈二爷眼睑微动,下颚点了点,侧脸叮嘱他。
“不错,送她出去几年,等再回来,万事都好解决。”
人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变淡的。
倘若豆蔻回来,有所长进,自然还好。
若她依然不能释怀,那该怎么疏远她,处治她,他也不用太过顾及了。
“就这么办,你去跟她谈,她若是答应,就让她来给你们奶奶磕头辞别。”
朴淞点点头,“是。”
沈顷很快返回屋内。
苏黛看他一脸平静的坐下用膳,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不是阿逢的事?”
沈顷从善如流,“嗯,他刚好些,就嚷嚷着想来见你,你还在月子里,哪能见得了他?”
苏黛视线在他眉眼间流连了一番,继而笑道。
“是,等我出了月子,自然就能见到了。”
不管沈顷是不是在哄她的,哪怕是苏逢病的重,自冯岑月的态度来看,也知道他会没事的。
出了月子再见,也没什么。
夫妻俩一同用过膳,碗碟刚收走,青鹞便又进来禀话。
“奶奶,豆蔻来了。”
她说着,眼梢还不经意地撇了沈二爷一眼。
苏黛没注意,只听说豆蔻来了,便已经面上含笑。
“快,让她进来。”
青鹞低眉应是,转身出去领人。
沈顷端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苏黛双手捧过,嘴里念叨着:
“我还说这也有几日了,这丫头怎么不来看我,又想着她是在照顾阿逢呢...”
她说着,含了口温水漱口,在沈顷端来的瓷坛里吐了。
豆蔻正这时候进来,她眼睛红红的,见沈二爷也在屋里,顿时神情欲言又止起来。
沈顷将苏黛手里的杯盏接过来,转身时淡淡扫了豆蔻一眼。
豆蔻肩颈微僵,掐着手指肚踱步上前。
“小姐...”
苏黛伸手拉她在床边坐下,含笑细语开口。
“你那日从我这儿离开,是我心情不好,说话重了些,你这几日不来,我还以为你是气着我呢。”
豆蔻扯唇笑了笑,“怎么会,我这些日...”
“在照顾阿逢,我知道。”
苏黛浅浅笑着,握住她手,“阿逢怎么样了?”
豆蔻顺着她说,“少爷挺好的。”
看她始终低垂着眉眼,苏黛仔细打量她面色,眼底笑意渐敛,温声问她:
“你哭过了?出什么事了?”
......
第296章 小哥并非想瞒着你,小哥是怕
豆蔻仓促地哽咽了一声,抽出与苏黛交握的手,起身跪在了床前。
沈顷面无表情立在桌前,眼帘低垂,听见这动静,才微侧过身,端着杯盏浅抿茶水,一边淡淡睨着这边。
苏黛对豆蔻这一番反应,惊诧地未及回过神来,便听她低泣着开口请求。
“小姐,我想离开这儿...”
苏黛眼皮恍惚跳了跳,怔然问她,“你说什么?”
豆蔻抬起头,泪目盈盈说道,“我想去国外学习,请小姐和二爷成全。”
苏黛心头微晃,仿佛有什么够不着。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立着的沈顷。
沈顷对上她视线,当先提脚走过来,眉心微蹙睨着地上的豆蔻,声线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