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阴阳八卦，相面，风水，这些都是我们祖祖辈辈信奉的东西。”
“陆先生能驱使蛇虫走兽，杜暖月能够为人造梦，族长岚芜更能潜入旁人的梦。”
“不说他们这些自黎山出来的人。”
“就是世间修道之人中，如道行最浅的刘老算命这类，曾为二爷和我施展的‘合配之术’，也能让我们二人之间痛楚相痛。”
“这些都很神通。”
“万事有弊便有利。”
“黎山古族人，世世代代留在这里修行，族内拥有世间的道士们闻所未闻的术法古籍，如我外祖母留下的那些，我在其中也能领悟一些，所以这里一定有高人能够帮到我。”
“若是能有所收获，自然是最好的。”
“在这之后，回到雾城，为更周全起见，等佑儿大一些，我们决定再一同到国外去，到发展更先进的地方，寻医问药。”
陆辞背靠在围椅中，缄默不语，看向对面的杜淮宴。
杜淮宴眉宇微拧，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立在他身边的杜聪，则是一脸担忧的瞧着自家大爷。
帐外天色已亮，这一夜的谈话，洗刷了所有人的认知。
沈顷斜睨着杜淮宴的脸色，半晌，清声说道：
“得益于西洋大夫的看诊，爷与黛黛，也算是茅塞顿开。”
“这件事来此地之前，未免打草惊蛇，故而才瞒着你们。”
“如今到了黎山脚下，与古族人对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杜淮宴，我们都知你想要杜暖月‘复活’的心思有多重，只是黎山之行后，希望你能看清一点，比起如何让已死之人回来，活着的人是不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才是最要紧的。”
“你可有想过，你若执迷不悟下去，耽误的，或许是小翊，他可是杜暖月留给你的儿子。”
杜淮宴缓缓阖上眼帘，掌握成拳，久久不曾开口。
朝阳初升之际，帅帐外有亲兵禀话。
“二爷，朴副官派人来报，古族族地已尽在掌控中，族内众人皆已单独看押，请二爷示下。”
这话一落，陆辞豁然自围椅中站起身，紧紧皱眉看向沈顷。
“你竟然连夜调兵围攻我族！”
沈顷眉梢轻挑，淡淡看他一眼，举步出了营帐。
陆辞面露怒色，正要举步追上去，被苏黛抬手拦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苏黛语声清柔解释道：
“陆先生先别动怒，二爷与我没有恶意，原本是岚芜派来猫头鹰监视探查，才给了二爷可乘之机。”
“我们先下手为强，最多只是仗着人士众多，将你的族人都看管起来。”
“这总比等岚芜出手，不得不大动干戈的下场，好太多了，不是吗？”
陆辞气愤冷笑，“谁说谁有理，你们既然已经尽在掌控，最好是别为难我的家人，要找麻烦，你就去找岚氏的人！”
苏黛菱唇轻牵，浅笑和声道：
“我知道，陆先生表面上顺从岚芜的命令，将我们引来黎山，实则你心里也是希望能得我们出手相助，解决岚氏这一大患，让族人得到解脱，对不对？”
陆辞气愤难忍，看着她没接话。
苏黛面上笑意不变，“若是没有这一夜的谈话，说不定陆先生现在，也已经被人看押起来了。”
“是陆先生的坦诚相待，让我们还有现在好言相谈的机会。”
“陆先生放心，我们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既然二爷已经前去审问，陆先生若想要你的其他族人少吃苦头，不如还是想想，有谁能帮到我们。”
“我们的目的，陆先生是知道的。”
“只要达成目的，二爷不止不会为难你们，还可以帮你们处理岚氏，为你们报仇雪恨，并且待你们离开这里之后，安顿好你们的后半生。”
陆辞负着手，胸膛剧烈起伏，面上情绪挣扎了片刻，看着苏黛沉声开口。
“你们要霸占金矿，我们的确只能离开这里到外谋生，二奶奶，我从未存害人之心，可你们如今却在威胁与我。”
苏黛月眸澄宁，轻轻摇了摇头。
“陆先生，这不是威胁。”
“事实上，陆先生曾在外处世多年，有些话我说与你听，你是很容易接受的，但留在族中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黎山的那些人，他们又能真正理解我们的好意吗？”
“他们被所谓岚氏的诅咒而困扰了一生，知道自己的命被握在岚氏手里，他们会配合审讯吗？又会甘愿冒险帮我们吗？”
陆辞神色动摇，咬紧牙关垂下眼。
苏黛语气真挚，“陆先生，所以我们需要陆先生的帮助，你是他们可以信任的人，你的话，一定能说动他们。”
“只要他们配合，二爷的人，就不会为难他们。”
陆辞掀起眼帘，看向苏黛。
苏黛抿唇叹息，“我向陆先生保证，只要你能说服族中人配合我们，他们就绝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陆辞直直盯着她。
好半晌，微微点头，“好，我信二奶奶一次。”
等到他拂袖离去，苏黛站在原地，看着摇曳的帐帘，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坐在一旁的杜淮宴，却在此时低笑开口。
“弟妹当真心思缜密，舌灿莲花。”
苏黛纤密眼睫微动，侧目看向他，无奈道：
“难道你还是不信，我方才说的那些话？”
杜淮宴扯唇摇了摇头，“不，你们总不可能，拿你阿弟，和你儿子的命作假骗人。”
“虚实结合，双管齐下，的确是再周全不过的心思。”
他眼帘低垂，看不清面上情绪，只温笑缓声道：
“我只是在想，等你们自黎山回去，处理完胡家的事，准备动身出国之时...”
苏黛清黑月眸冷淡下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阿逢，佑儿，便已经足够令二爷费心，我们不会再带着沈翊的。”
杜淮宴缄默收声，紧握的拳掌摸搓了一番，没再开口。
......
第305章 感化他们，纳为己用
苏黛淡淡收回视线，没再看杜淮宴。
她无声叹了口气，对他好言相劝。
“你实在不该总执拗于已经过去的事，人这一生是会留下许多遗憾，但已经成为遗憾的那些，是没办法再扭转的，你唯一能做的是弥补。”
“弥补于当下和未来，弥补于小翊。”
“杜大哥，在暖月的事情上，你的确是执迷不悟，你这些年费心钻研的那些，又得到了丝毫成效吗？”
“你在钻研那些不可能的事时，所浪费的时间，全都是对小翊的亏欠。”
“杜暖月已经成为你一生无法追回的遗憾，难道你要让小翊，也成为你后半生最无法弥补的遗憾吗？”
杜聪听完苏黛这番话，也不由替杜淮宴感到心酸。
他担忧的看向杜淮宴，“大爷...”
他觉得，二奶奶的话没错。
只怕自家大爷，未必能...
杜淮宴面无表情，抬手打断他，温声吩咐道：
“扶我起来，我们也去看看，沈二是如何审问那些古族人的。”
杜聪抿抿唇，低声应是，伸手扶了他起身。
苏黛立在帐中，目送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心生叹息。
让他去见见那些古族人也好，或许心底里的执念便能有所破灭。
有些事情，当你蒙头转向，找不到确切的方向可以走时，人在无助之下，唯有乞求神明。
可当你乞求神明的那一刻起，虚幻的神明，便成为了你在绝境中唯一的信仰。
所以，之后所发生的任何走向，你都会归咎于‘神明’二字。
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蒙蔽在这些‘虚幻’中，再也走不出来。
但有些人，或许会幸运的受到来自外界的点拨，从而幡然醒悟，清醒过来。
她们醒了，希望杜淮宴，也能醒。
否则，沈翊真的是太可怜了。
苏黛敛目思量了片刻，跟着踱步走出帅帐，便瞧见守在不远处的刘良。
见她出来，刘良赶忙掐灭烟蒂，提步跑上前。
“奶奶。”
苏黛下颌轻点，“古族族地，离这里可远吗？我想过去看看。”
刘良面露迟疑，“远倒是也不算太远，只是二爷走前交代过...，要您留在营中，等他回来。”
苏黛看着他，沈顷这是不想她在古族人面前露面。
她缄片刻，也不欲让他为难，于是点点头细语说道：
“好，那我留在这儿，你派人去请示二爷，就说我想亲自见见族长岚芜。”
刘良赶忙点头应下，“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苏黛轻嗯一声，转身重新回到帅帐，耐心等着回话。
这一等，便从晨起，等到了午后。
下午两点多钟，沈顷总算返回了营帐。
见他回来，苏黛起身迎上前，接过他褪下的军装上衣抱在怀里，一边细声追问。
“小哥，怎么样？那族长岚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顷抬了抬手，眉目淡然道：
“不提也罢，那人修习邪道，心神受损，满口神邪，没一句正经，是个彻头彻尾没有人性的疯魔。”
“这等邪魔恶人，术法高深，视人命如草芥，能震慑住族中这些耳目封闭毫无见识，封建落后又痴迷道法的愚昧族众，一点都不奇怪。”
苏黛蹙眉浅思，喃声低语。
“所以，那些被派出去的族人，在外世间生活后，逐渐被开化，产生自救的心思，想要逃离族群，并付诸于行动，才是有道理的。”
敢问从如此落后封闭的地方逃出来后，看过了大千世界，谁又会想再回来？
“那陆先生呢？你可有见到他？他答应会帮我们说服族人。”
沈顷抬手揽住她，下颌轻点，“倒是巫医一族，你可以见一面，但是你得答应小哥，不可向他们承认自己有那能力，更不可透漏你手中有那些古籍。”
苏黛与他对视，点头应下，“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沈顷眉目柔和，抬手轻抚她面颊，浅笑低语。
“小哥有个新计划。”
苏黛好奇，“什么？”
沈顷沉声开口，“这些人，我们暂时不可遣散，容他们在外随意走动，有些心性未能开化的，也会是个麻烦。”
“为防保险起见，全都带回雾城，安置在一处，给他们找些事情做。”
“让他们读书习字，慢慢被外世所感化。”
“其中那巫医一族，懂医理，我们可以带他们一同出国。”
苏黛瞳眸微动，若有所悟。
“你是说，带着他们去国外亲眼见证...”
“得让他们亲眼见到，才能真正洗刷他们脑海里的认知，倘若他们能明白，可以留在那里学习洋医的手艺，他日回国，不止对他们的族人有助，对我们更有助。”
苏黛菱唇微张，月眸乌亮看着沈顷，突然不自禁笑了。
“小哥，你来时说什么‘排炮轰平山头’的狠话，可真到了这里，你还是想着先感化他们。”
她小哥，本性宽仁良善，果然与沈大帅和其他那些滥杀无辜的军阀不同。
沈顷揽着她，垂目瞧着苏黛如花笑颜与满眼爱慕，心下十分受用。
他薄唇轻牵，语含清笑。
“能费心感化的，说明他们有大用处，那些感化不了的，自然是拉到没人的地方一枪毙了，永除后患。”
“大用处...？”，苏黛歪头审视他，“难道，你是要借此机会，将他们养成自己的势力？”
沈顷绯薄唇瓣微抿，眸中幽暗微淌，沉声道：
“早晚要培养一些用得上的人，国土一日不统一，战火一日不歇，我们日后要面对的敌人，还多着呢。”
一个胡璧山，跟内忧外患的那些敌人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古族这些人，虽然缺乏教化，但他们避世于此苦练传承，身赋技艺各不相同，若是能收纳为己用，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先将他们安置在鸿运镇那宅子里，就派那个陆辞跟着去，让刘良守着。”
“我已经与陆辞谈过，若是出国求医，会带着他那些族人一起，他知道是非轻重，定会全力安抚那些人。”
“过后的事，等我们回去再安排。”
苏黛点点头，“好，听小哥的。”
沈顷牵唇笑了笑，揽在她腰背后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交代。
“夜里凉，去套件外衣，带你去见那巫医的家主。”
苏黛依言而行，自行李中寻了件斗篷裹上，便随着沈顷离开帅帐。
......
第306章 巫医
天色已暗，整个营地内点亮的火把渐渐连绵。
古族人以家族为伍，分别关押在不同的营帐中。
沈顷带着苏黛抵达一处营帐外，便见刘达带人守着。
“二爷，奶奶。”
沈顷淡嗯一声，进帐前交代他，“让人去找陆辞来。”
“是。”
苏黛跟在沈顷身后进入，抬眼便见帐中看押的，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
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还不及人腿高。
他们挤在一起，如同被猎人抓捕关在笼子里的幼兽。
见外人来，眼里或露出警惕，或怯怯害怕。
苏黛瞧着，心下颇不是滋味，不由转头问沈顷。
“怎么都是些小孩子？”
沈顷眼帘微垂，侧目看她一眼，不曾回答，而是看向营帐一侧。
苏黛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靠北窗的木板床上，盘膝坐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
她扫了眼那群挤在一起怯懦怕生的孩子，而后抬脚向那老妇人走去，细声开口。
“婆婆，可有人给你们送膳吗？若是没有，我现在使人去办。”
那老妇人闻声睁开眼，她那双眸子意外的精黑清明，盯着人看时，仿佛能瞬间将人看穿。
苏黛与她对视着，不由停下了脚步，没有靠太前。
“婆婆？”
那老妇人上下打量苏黛一眼，锋利的眸光渐渐温和下来，开口时语声温缓。
“夫人客气，他们已经吃过了一顿，只是有些正在长身体，吃的多。”
“不过如今都沦为阶下囚了，有口吃的，已经很不错。”
这老婆婆，说话倒是有意思。
苏黛不由好笑摇头，回身看向沈顷。
沈顷与她对视一眼，侧脸吩咐刘达，“交代下去，各个营帐不准苛待古族人，违令者军法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