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低头应是，“属下去催炊火营，立刻安排人送吃的来。”
刘达走后，苏黛重新看向那老婆婆，浅笑婉声解释道：
“军中人口众多，粮草比黄金可贵重，这些大兵绝不是有意苛待你们，何况，婆婆怕是没见过真正的阶下囚。”
她说着，踱步靠近那老婆婆，“在军营里啊，阶下囚可不是你们这等待遇。”
陆辞自帐外进来，便听见苏黛这句话。
他看了看那老婆婆，又看了看立在她身旁的苏黛，脚步停在沈顷身后，拱手行礼。
“沈二爷。”
沈顷没看他，“嗯。”
陆辞重新看向苏黛和老婆婆，却也立在那儿没有上前打扰。
那老婆婆的视线始终温温和和落在苏黛面上，这时才又开口问道：
“夫人生产过不久，气血尚未补足，不该长途跋涉。”
苏黛闻言微怔，未等开口，便见老婆婆又神色微沉看向沈顷，语气也分明冷了些。
“在我们古族，生产后的女子十分娇弱，该在屋里与奶娃娃一同养到百日，才能出来见风。”
“房事，更是忌讳。”
那语气，仿佛是在怪罪沈顷不知轻重。
沈顷倒是面无波澜，只是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捻了捻。
思及这段日子来，他与苏黛难得日日独处，因着先前旷了数月，所以的确有失分寸...
沈二爷瑞凤眸中墨色微淌，看了看苏黛纤娜妙曼的身形，心下不由浅叹一声。
正值盛春，这小妖精是故意带了满衣箱的旗袍。
这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真不能怪他...
陆辞轻扫了眼沈二爷，握拳抵唇忍下一声笑。
苏黛听得面红耳赤，连忙垂下眼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开口。
“婆婆医术果然神通，竟一眼看出我是刚生产不久...”
老婆婆淡淡接话，“这点子经验还是有的，毕竟我老婆子在族中，也是接生照看了两三代人的。”
苏黛菱唇牵出抹浅笑，看了看一旁的那些孩子，顺势转移话题。
“这些孩子，都是婆婆照顾的？他们的父母呢？”
“死了。”
苏黛月眸微怔，看向面无表情的老妇人，连忙细声道：
“抱歉，我不知...”
老婆婆摇摇头，目光慈爱的看向那些孩子。
“他们，都是我接生的，有两个，是生下来就没了娘，还有几个，是几岁上爹娘陆续去世的，也有被岚芜派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
“大部分是我医门王氏的后人，那两个最小的，是陆辞那一族的。”
说罢，她重新看向苏黛，“夫人也看见了，我们族内留下的，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男丁们到了十四五岁，便会被岚氏带走，大多不会留在族内，派出去后，心里有牵挂的，三五年会回来一趟，心里没有牵挂的，也就不畏惧生死，没再出现过了。”
“女孩子留在族内的，没有能逃过岚氏一族凌辱的。”
“资质好的，或许还会半场仪式，生下的孩子传承哪一族，便归哪一族养。”
“资质不好的，便是被凌辱了，也只能忍着，侥幸留个后，也是母亲早逝，孩子做孤儿的命。”
苏黛听着这些话，再看那些孩子里几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
对上她们怯懦却分外澄明的眼眸，简直不敢想象，她们若是不被解救，会面临什么样的悲惨人生。
她已为人母，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对待。
她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了，都不能解恨。
沈顷看出苏黛眼眶通红，他眉心微蹙，提脚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轻抚背脊安抚着。
苏黛深吸口气，看向那老妇人问道：
“这么说来，这些孩子，都是岚氏的血脉。”
老婆婆似笑非笑，“也有两个不是，他们的娘在未受迫害前，便与族中男丁生情，背着岚氏私定终身，结果你猜如何？”
苏黛摇摇头，她不必猜，下场定然不会好。
老婆婆看着她，突然牵唇笑了笑。
“陆辞都与我说了，如今见到二奶奶，我仿若见到一个故人，听说，二奶奶还有个同胞阿弟，是吗？”
苏黛抬眼与她对视，不知怎么的，她直觉这老妇人口中的‘故人’，会是她外祖母。
沈顷瑞凤眸微暗，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我们此番来，是因为陆先生说，巫医家主或许能帮到我们，不知老婆婆，可能出手一试？”
见她看过来，沈顷牵唇许诺道：
“作为回报，我会带你们离开这儿，让你们永远脱离岚氏的掌控，也会给你们安置好住处，他日出国求医，都可以带你们同行。”
老妇人与沈顷对视了片刻，半晌后，冲苏黛伸出手。
“夫人上前来。”
见她如此好说话，苏黛也暗松口气。
她最怕是遇上年纪大犯轴的，这老婆婆如此通情理，倒是省事许多。
她上前轻提袖管，将手递给老妇人，特意递的左腕。
老妇人看着她纤细素腕上那圈朱红纹咒，不由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苏黛。
“这是岚氏的‘锁魂咒’，你若是与人相锁魂，必定生死同命，难道你...”
......
第307章 不同的人，选择的路不同，便当有不同的命数
见她果然知晓这纹咒的用意。
苏黛i丽眉目一派平静，浅笑问她：
“婆婆，我只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还有没有的救，若是不能，与我牵连在一起的人，还能不能活下去。”
沈顷修眉微拧，“黛黛...”
苏黛抬头冲他笑了笑，“我只是问问。”
那老妇人看了眼沈顷，又看向苏黛，沉沉叹了口气，枯老的手指搭上苏黛腕脉，语声沉郁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岚芜让人对你施此咒，将你们的命数绑在一起，必定有其用意，不过不足为惧，如今整个古族都在你们手里，只要你们能拿到岚氏族中所有的古籍，就能找到办法破解...”
沈顷打断她，“不必了，多谢。”
不管如何，能跟苏黛生死与共，他不觉得是件坏事。
苏黛无奈看他，“小哥~”
沈顷不以为然轻挑眉梢，“本来也无所谓，你好好养身子比什么都要紧，岚氏这一族的疯魔邪师，他们的古籍你还要去翻看？”
“回头爷让朴淞全都一把火烧了，如此才永绝后患。”
苏黛哭笑不得，“那可都是几百年传承的...”
沈顷没等她说完，不容置喙道：
“几百年传承下来误人子弟的东西，该烧。”
苏黛，“......”
沈顷负着手轻睨她一眼，语气缓和下来。
“使人落魄的东西，都该摒弃，如今世道如此乱，人要在治世和平乱里下功夫，而不是回过头来‘修仙问道’。”
“爷看，除却医门王氏的那些医书有传承后世的价值，其他族门的所谓‘古籍’，都该一把火烧了。”
苏黛明白，他这话，不止是让她听的，也是让老妇人和陆辞听的。
沈顷的话也没错。
那些神神叨道的古籍，是他们这一族维系至今的信念。
唯有将那些烧了，才能彻底毁掉他们已经树立起的虚幻信念。
如此，才好给他们灌入新鲜光明的信仰。
陆辞始终立在一旁，不曾言语。
老妇人也仿佛对沈顷的话没什么反应。
她收回替苏黛把脉的手，一脸平静道：
“还是那句话，夫人血气亏损的厉害，要服药调养，几年内，万万不可再受孕。”
苏黛握着手腕微微点头，又满怀期冀的问她，“还有别的吗？”
老妇人眉心拧紧，脸色也沉下来。
“你找洋大夫诊什么病，我从脉象上是看不出来，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不仔细修身养性，也活不过两年。”
沈顷眉心一皱，“两年？”
老妇人看他一眼，挑眉冷笑，“怎么，洋大夫那么有能耐，没说吗？”
沈顷揽在苏黛腰侧的手微微握紧。
不能排除，那些人为了不招惹祸端，不敢对帅府据实相告的可能。
何况女子本就柔弱，苏黛平日里，也并未有什么羸弱不堪的表现。
苏黛侧脸看他，素手在他上臂轻抚，柔声道：
“你别担心，我自觉挺好的，听婆婆的话，仔细修身养性就好了，帅府家大业大，还怕养不好我？”
算命的还说她活不过‘双十’呢。
如今连巫医都说她能撑两年，岂非算是好消息？
沈顷眉心紧拧，“让老婆婆给你开药方，你今晚便开始服药，爷盯着你，一顿都不能落下...”
老婆婆似是而非地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训斥她，你还是严苛己身，懂得怜香惜玉的好。”
沈顷噎了一瞬，微挑的眼梢冷冷淡淡地撇她一眼，扶着苏黛肩臂，继续沉声交代苏黛。
“等佑儿过了百日，爷便带你出国疗养。”
“黛黛，为了我们佑儿，你不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若稍有不适，一定要说。”
苏黛眼下在他眼中，便如同那易碎的玉瓷珍宝。
沈顷已经做好日后在身边豢养大夫的打算，一定得仔细精养着苏黛，他才能安心。
苏黛看他紧张成这样，不由忍俊不禁。
“小哥，你把我当阿逢了？我可比他的身子好多了。”
沈顷拧眉训她，“不许嬉皮笑脸的！”
苏黛抿唇绷住脸，“哦。”
那老妇人端详了眼沈顷，似是对沈顷如此紧张苏黛，还十分满意，脸色也好看了些。
她转眼看向帐中那堆孩子，冲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知礼，你过来。”
几人看过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捏着手自人群里走出来，怯怯看着老妇人。
“奶奶...”
老妇人浅叹一声，又看向苏黛，“我老了，有些医人的巫术使不得了。”
“知礼是这些孩子里，身体最康健的，自幼到大，从未患过什么大病小病，我王氏古籍全依仗她来传承了。”
“夫人若是信得过，可以将这丫头带在身边，我不期得什么，只希望她能用自己的医术帮到夫人，也希望夫人看在她有用的份上，能继续抚养她学医。”
苏黛与那小丫头对视了片刻，莞尔一笑，冲老妇人屈膝礼了礼。
“多谢婆婆好意，我一定照顾好她。”
老妇人欣慰含笑，视线似是透过苏黛，看到了旁的什么人。
她悠悠叹息一声，“应当的。”
“想当年，若是我听她的劝，自私一些，不执意回来这里来，说不准我嫡亲的孙儿，也如夫人这般大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阖上眼不再开口。
苏黛几人自帐中出来，回帅帐的路上，才自陆辞口中听说了这位老妇人的过往。
“如今族内遗留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一大半还健在的年轻妇人，都受过岚氏男丁的迫害。”
“所以追溯到血统的问题，早就说不清了。”
“王婆婆是我们族中稀有的长寿老人，她医术高深，德高望重，族中人都很敬重她，连岚氏一族，明面上也要卖她几分面子。”
“族中有传言，王婆婆当年原本是被派出去的，与她一批离山执行任务的男女，唯有她一人带着儿子回来了。”
“她们母子俩继续留在族中修习巫医术法，后来她的儿子，在救治一个发疯病的岚氏族人时，一着不慎，被那疯人给拿刀捅死了。”
苏黛回到帅帐，陪着沈顷用膳时，还不由走神再想这件事。
听见沈顷唤她，这才回神。
她看向沈顷，细语说道：
“王婆婆说的故人，一定是我外祖母。”
“说来好笑，我娘生的一点都不像外祖母，可我和阿逢，比她可像外祖母的后人。”
她说着笑了笑，笑罢，又轻轻搁下箸子，叹息了一瞬。
“当年王婆婆带着儿子回到族内，应是因为舍不下自己的族人。”
“而我外祖母，却是执意逃离岚氏的掌控，以寻求自救的法子。”
沈顷微微点头，大手搭上她发顶揉了揉，声线温和道：
“不同的人，选择的路不同，便当有不同的命数。”
苏黛轻嗯一声，而后又想到什么，“小哥，这便是我方才想到的。”
沈顷挑眉，“什么？”
苏黛弯眉浅笑，倾身偎进他怀里，环住他腰身。
......
第308章 归家
她素手轻抚着沈顷坚实的背脊，话语柔软。
“那日我一时兴起，陪阿逢去医院，听了大夫的话，才意识到某些事情。”
“及时发现自己身子隐疾，也算是及时清醒。”
“所以不止寄希望于古老虚幻的秘法，还明确清楚自己该早些寻医问药，这也算是另一种命数的转变吧？”
沈顷眼睑微颤，揽着她轻轻贴吻。
“对，是命数的转变，所以黛黛一定，一定会医好的。”
苏黛笑道，“我会配合调养，好好吃药，一定能养好身体，克服遗传下来的隐疾。”
“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心，连洋大夫都说了，我实则比阿逢的身体好太多了。”
“阿逢也算因祸得福，不然这些年来，我们只关注于我的‘双十之劫’，却忽略了他呢。”
沈顷心腔里涌出一阵酸胀，他唇角牵了牵，低嗯一声。
“是，因祸得福。”
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平日里看似健康的苏黛，因为一场生产，身子损耗的厉害，才容易引发潜藏在身体里的隐疾。
他只后悔，自己学识封闭，太过抵制西洋东西，不早些带她去看洋大夫。
若是再早一些，或许等她身体调养好，再要孩子...
沈顷敛目，将怀里的人揽紧，“黛黛，你一定...会陪着我和佑儿，直到长命百岁。”
苏黛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正欲说什么。
却在此时，朴淞掀帘闯入帅帐，沉声促语的禀话。
“二爷，杜当家那儿出事了！”
沈顷与苏黛齐齐看向他，两人先后起身。
沈顷眸光幽暗，“什么事？”
“杜当家，杜当家审问那岚芜，不知怎么对岚芜开枪了，岚芜...岚芜没气了。”
沈顷脸色微沉，提脚往外走，厉声问他，“杜淮宴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