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垂眼看向自己娘,冯岑月的脸色也比方才还软和些。
她坐的端正,轻轻点头,“指点谈不上,按道理说,我们苏家小门小户,黛黛能被沈二爷看上,还要迎娶为妻,是我们高攀了,怎么还敢提那么多条件。”
“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何况我是嫁闺女,不是卖闺女。我只要我闺女做正妻,正妻该有的她都不能少,这就足够了。”
沈顷清俊的面上神色温和,“婶娘是明事理的,您放心,黛黛是我自己要娶的,我那府里也没姨太太,日后更不会有。”
他温声说着话,视线看向苏黛,眼梢浅扬笑意清暖。
“我娶黛黛,自是正妻。”
苏黛清澈的月眸眨了眨,浅浅弯成两汪月湖。
冯岑月也看出来,这位沈二爷,看苏黛时,跟看别人的眼神和笑都不同。
她放了心,又看桌上那张宅契,将它推回给沈二爷。
“只要你真心待我闺女,就足矣,这东西就收回去吧,我说了,我是嫁闺女,不是卖闺女。”
沈顷抬手抵挡,“既已拿出来,自是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婶娘不必…”
冯岑月坚持将宅契推到他眼皮子底下,直言直语道。
“这东西给我,我也不能用,镇子就这么大,我们住了那宅子,早晚所有人都会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是让我清静些吧。”
见沈顷抿唇迟疑,冯岑月笑了笑,又道。
“不瞒你说,我闺女要去雾城,我们一家人没有分开的道理,过了这个年,我们就商议着搬去雾城生活,此事不可能瞒你,所以我提前跟你说白了。”
沈顷目露了然,继而思虑了片刻,搭在膝头的手微握,低声开口。
“这本是应该,搬家一事,我也该从旁照料才是,只是婶娘既然已有这打算,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
“你说。”
“我母亲刚过世,我如今还在孝期,亲事定下来,按理要等明年才能迎黛黛进门。”
冯岑月颔首,“我知晓,黛黛与我说过,人之常情理应如此。正好,我们到了雾城,也有时间好好安置一番,等她出嫁那日,不至于太寒酸。”
沈顷嗯了一声,看苏黛一眼,接着温声道,“我的意思,希望婶娘晚些时候再搬,您放心,雾城那边,我会提前为你们安置好。”
冯岑月一怔,“晚些时候?”
沈顷淡淡抿唇,“实不相瞒,帅府里头的一些事,我还需些时间处理好,在这之前,黛黛我得藏着。”
冯岑月眼眸瞠圆,侧头看了一眼自己娉婷玉立的闺女,再看沈顷。
“这是何意?什么叫藏着?”
那不跟外室似的?还见不得人了?!
沈顷耐心解释,“帅府的情况有些复杂,未免给婶娘一家带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黛黛还不能出现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样做,婶娘定会多想,故而才早早提亲,将婚事定下来。”
“正是因为顾及黛黛的安危,故而先前我才安排人将她先行送回来。至今府里,还没人知晓,我要娶的是她。”
冯岑月一个头两个大,愁的揪紧眉头,扭头看向苏黛。
“这…这怎么还这么多说道呢?你先头也没说啊。”
苏黛菱唇浅抿,眼睫轻颤,与沈顷对视一眼,抬手搭住自己娘的肩,轻声哄道。
“您先应下婚事,帅府的事儿,我晚点儿有时间,一一给您解释,行不行?”
冯岑月紧紧盯着她,蹙着眉没说话。
苏黛摇了她两下,“娘~”
冯岑月瞪她一眼,又看向沈顷,语气沉沉。
“那你回头让你家中长辈请媒人亲自来递婚书,我们家前十几年,也是平宁城的大户,正妻之仪,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缺。”
这算是松口了。
沈顷瑞凤眸中墨色舒和,颔首应下。
“成,婶娘定好日子,随时让刘达与刘良来知会我,我便安排长辈过来,到时不在这儿见,会派人来接婶娘过去。”
冯岑月摆摆手,随他去了。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那帅府究竟多凶险,还得把自己闺女藏起来不能见人的。
趁下定前,还有反悔的机会。
……
第44 章 朴副官通透的有些过分贴心了
冯岑月应下婚事,沈顷便也没有多坐。
说了要走,却是起身立在桌边,清润视线瞧着苏黛,没抬脚。
冯岑月哪儿还能看不出来这是何意?
只听自家闺女温浅含笑看着沈二爷,轻声软语叮嘱他,“在院外稍等我片刻,可行?”
“嗯。”
沈顷自是点头,临走前,又看向冯岑月,十分有礼的颔首以礼,这才带着朴淞转身走出堂屋。
石墨色军装配深黑大衣的颀长背影,瞧着出类拔萃英挺非凡,苏黛多看了一眼,这才一手扯上冯岑月转身进了屋。
房门一关上,苏黛松了手,走到衣柜前,将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天青色内裳取出来,随手扯了块锦缎包起来。
冯岑月紧跟在她身后,蹙着眉压低声开口。
“我料到那深宅大院不简单,但那帅府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还需得将你藏着?”
“此举若非是因着他想拿话糊弄我们,以婚约为幌子哄你做外院,那便必是因着帅府里某些人于你有威胁,你听他方才怎么说的,他说为了你的安危!黛黛…”
“娘~”
苏黛婉声打断她,将包好的包袱先搁在五斗柜上,而后双手扶住她肩,与她面对面眼对眼。
“你别这么紧张,我如今只能与你说一句,他并非是那等心思不正之人,既已言出,定是为我考虑。”
苏黛月眸浅弯,轻轻摇头,话语柔婉,“我不管帅府里如今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他既说了,定是能解决的,只不过需要些时间罢了,给他些时间,好吗?”
冯岑月目露忧色,看着自家闺女含笑柔和的眉眼,欲言又止。
“就算是龙潭虎穴,你也要闯,是不是?”
苏黛笑了笑,轻轻颔首,重新将桌上那只小包袱抱在怀里,声腔清柔而坚定。
“有他在,我不怕的。”
冯岑月神情微沉,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看着她怀里那只包袱,声线艰涩。
“尚未过门,姑娘家要端着些,你这上赶着扑上去,不是好事。”
苏黛浅笑抵了抵她肩,“我有分寸的,娘放心,他不知道哪天就要走,兴许几个月都不回来,我今日陪陪他,顺便聊聊帅府里的事,您别拦我,行不行?”
冯岑月端着手,眉心无法舒展,轻轻瞪了她一眼。
“傻闺女,天黑要回来,不许夜不…”
苏黛连忙抬脚往外走,笑声清悦往外走,“知晓了知晓了~”
拉开门扉,苏黛快出门前,又侧身回头笑盈盈看她,“谢谢娘。”
冯岑月眼眶一热,唇角扯了扯,笑意却十分牵强。
苏黛走出堂屋,一手抱着怀里的小包袱,紧走了两步迎上沈顷,被他悄悄握住手。
四目相对,两人皆眉眼印笑,沈顷牵着她出了院门。
“你娘可有训斥你?”
“没有,她只担心沈二爷不肯给我明媒正娶,如今如愿了,大喜的日子,训我做什么?”
笑意自沈顷眼底溢出来,他一手牵着她,另一手接过她怀里的包袱,垂眼笑睨苏黛。
“什么?”
苏黛空出来的手挽上他臂弯,微昂首笑盈盈轻语,“为你做的衣裳,一会儿小哥试试,我瞧瞧合不合身。”
沈顷拎着包袱的修长指节微微收紧,“你的手艺,必然合身。”
苏黛笑着垂眼,纤长卷翘的眼帘如鸦羽一般,在素白面上投下两弯扇形剪影,软声喃语。
“试试吧,我想看小哥穿。”
沈顷闻言墨色瞳珠微动,视线落在她面上,下敛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想到什么,牵着苏黛手的力度不自觉收紧了些。
半晌,沈顷喉间轻滚,抬眼看向前方,清俊端正的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匿了层朦胧浅墨。
上了车,两人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沈顷不开口,苏黛便也安静的偎在他身边。
不到一刻钟的车程,看似神色平静如常的两个人,实则心底的思绪已经翻涌至沸腾。
沈顷的手心热的出汗,力道忽轻忽重,仿佛自己都不曾意识到。
苏黛整只素手被他裹在掌心里,自是察觉的清清楚楚。
她确信,沈顷明白她在想什么,且对此猜测不宁且又隐隐期待着。
苏黛菱唇浅抿,低垂的眼帘掩住悠悠笑意,侧颊轻轻贴在他臂上。
明显感到男人臂力一紧,而后又缓缓放松。
苏黛唇角悄悄翘起。
她想,男人心里大概正纠结非常,在跟自己做着斗争。
可她真是太想他了,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洋车在沈顷沉默寡言的煎熬中驶入宅院,厚重的朱木院门重新闭合,洋车徐徐驶停在雪色皑皑的庭院里。
朴淞下车,替沈顷打开车门。
沈顷眼帘淡掀,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长腿踩地先行下车,一手还拎着那只锦缎包袱。
站稳后,他挺拔的腰身微低,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伸进车厢里,去牵苏黛。
苏黛素手搭在他手心,挪到车门边,不疾不徐地下车。
脚步站定,车门关上,就听沈顷清冷的声线自头顶落下来。
“舟车劳顿,你先下去歇着吧,午膳交代人早些送过来。”
这会儿离午膳的时辰也差不离。
这话自然是叮嘱朴淞的。
苏黛下意识撇了朴淞一眼,正对上朴淞打量来的视线。
见他连忙垂下眼,分明掩住眼底几分明晃晃的笑意,却还恭恭敬敬点头,声线低平的仿佛自己什么都没看破。
“是,二爷。”
沈顷没再开口,面上神情依旧淡淡,牵着苏黛上了回廊,无视那七八个列队迎在台阶下的仆从,径直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朴淞立在廊下,目送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转脸吩咐老管家。
“备姑娘爱吃的菜,今日桌上可有荤腥,尽早送过去。”
老管家连忙点头应下,“是,朴副官。”
朴淞点点头,提脚要走,两步后又突然回身,压低声叮嘱了一句。
“备好了膳让人来唤我,我还是亲自送去。”
老管家懵了懵,随即又谨慎的点点头。
“是,朴副官。”
朴淞满意一笑,这才再次提脚离开。
他亲自送过去,等用完膳,好再交代交代下头的人,让他们守在院外,别轻易往里闯。
别有那不长眼的,再坏了二爷好事。
苏黛从朴淞先前那压在眼底的笑意里就知道,这位朴副官是个真真通透的人儿。
但她是不知道,朴副官通透的有些过分贴心了。
她是有些小心思,但还不至于如朴淞想的那么无所顾忌。
何况,沈顷这老古板,能让她调戏调戏占些小便宜,已经是大恩大德极致纵容了,怎么可能由着她无下限的摆弄?
进了院,拾阶而上,沈顷掀起垂帘,送苏黛先进门,自己坠在后头。
一步站定,他松开手,在苏黛投入怀里抱住自己腰身的同时,反手将堂屋的门自内掩上。
关门声消寂。
沈顷收回手,揽住怀里的人,脖颈间凸起的喉结轻滚,下颚轻轻贴在她发顶,启唇时,声线已然低暗。
“冷不冷?”
……
第45章 小哥躺下陪我,好不好?
宅子里主人虽然时常不在,但主院里依然日日有人打扫,屋里地龙也日夜不间断的烧着。
故而,虽是少些人气,但两人一进屋,便觉扑面而来的气息温暖如春,驱散了周身外来的寒意。
满室松木香钻进鼻息,苏黛窝在男人怀里,浅笑阖上眼。
“冷不冷?”
她摇头,轻喃,“热~”
心是热的,这样偎在他怀里,身上自然也越来越热。
头顶传来的声线低沉柔和,揽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嗯,既是热,披风褪了吧,别杵在门口,坐下说话。”
苏黛紧了紧环着他窄劲腰身的手臂,继而点头轻应,“好。”
她缓缓松开沈顷,自他怀里退开一步,月眸水润盈着他的视线,素指如葱白削根,搭在颈下披风系结处,轻扯挑开。
沈顷凝视她清澄乌亮的眸子,莫名口干,喉结上下轻滚,抬手接过她褪下的披风,避开她视线,长腿迈开当先走进屋。
“昨日陪大帅冬猎,收获张雪狐皮,等处理干净,让人给你做件狐领披风,定然好看。”
苏黛眼睛追逐着他身影,脚下跟着缓缓转身,看着沈顷将披风和包袱都搁在矮榻上,又自顾脱下深黑大衣搭在一旁。
他身形颀长,那深黑齐膝大衣压在她莲子白的披风上,竟似长短相争。
苏黛只看了一眼,视线再看向沈顷时,他已然侧身回头,眼尾噙着抹笑,低声唤她。
“黛黛,过来。”
苏黛身随心动,当即提脚靠近他,在沈顷伸臂揽她时,再次抱住他腰身。
四目相对,她月眸清亮浅弯,轻言细语说着直白的心思:
“小哥,你突然回来这样早,是因着想我吗?”
沈顷一对上她玉容含笑的眉眼,便也不自觉跟着她笑。
他抱紧怀里的人,声线清润并未扭捏。
“是想的,爷总算也体会了,无时无刻惦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像是有人在苏黛心头放了串烟花,炸得她欢喜顿放,蹬鼻子上脸的天性立时又犯了。
她脚尖儿一踮,原本环在沈顷腰间的手便挂在了他肩颈上,身子相贴,乌亮的瞳珠微微流转在他俊朗的面上,喃声软语呵气如兰,气息都仿佛与他交融在一起。
“我娘说我眼下乌青,小哥看看是不是?”
沈顷根根分明的眼睫微敛,依言看了看她月眸下的两弧青影,哑声问她。
“夜里没歇好?”
苏黛抿唇浅笑,语声悄细。
“睡不着,太想小哥,便挑灯裁衣,为你做了件衣裳。”
沈顷心口仿佛溢出汩汩温汤,熨的人又暖又酸。
他看向苏黛眉眼,瑞凤眸中墨色清柔,溢着浅浅不易察觉的怜爱。
“小哥回来了,进屋歇一会儿吧,你安心睡,小哥守着你。”
苏黛笑颜如花,得寸进尺的趴进他肩窝,在他耳边细软轻喃。
“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