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等在这里?”
大帅夫人笑脸微僵,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自是来迎母亲的,午膳我都交代好了,先前子顷带客人回来,我也没好好招待,昨日还听人说苏姑娘身体不适。”
她说着,笑眯眯扫了眼苏黛,“我想着今儿都能去庙里了,这苏姑娘大概也没什么大碍了。”
“正好,趁今日这龙神节的好日子,咱们中午摆一桌宴,大家都一起坐坐,就充当是,给苏姑娘接风了。”
苏黛月眸浅笑,一脸感动,“有劳夫人费心了。”
大帅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而后没再看她。
沈老夫人沉凝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也好,正好,宴哥儿来了,今日这桌宴得摆。”
大帅夫人听得一脸纳闷,诧异的挑了挑眉,“谁...谁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众人身后,一道润如清泉的温和笑声传来。
“潞城杜淮宴,见过大帅夫人。”
苏黛眼尖的瞧见,听到这道声音,这个名字,大帅夫人脸色瞬僵,连忙歪着脖子,似是不可置信地遁声望去。
见到被人搀扶着徐步走上前来的杜淮宴,她僵硬的面皮还显而易见地抽了两下。
随即,她呵呵干笑一声,招呼也打的极其不自然。
“杜...杜当家啊,哎哟~当真是许久没见了哈。”
杜淮宴粉白的唇瓣淡淡牵了牵,点头以礼,没再开口。
沈老夫人适时插话,“行了,走吧,先回去,子顷啊。”
“是。”
“宴哥儿难得来一趟,你安排人招待他吧,你们俩走动来往总是更方便些。”
沈顷一手揽着苏黛,一手插在军装裤兜里,下颚微点,声线清淡。
“好,您先回院子歇息吧,我来安排。”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临走,又回头看杜淮宴,笑的慈蔼。
“宴哥儿,你也先住下,歇一歇,过一会儿,咱们饭厅再叙。”
杜淮宴颔首以礼,温笑回道。
“是,老夫人您慢走。”
沈环汐跟沈老夫人一离开,敞庭里几人便静了静。
大帅夫人还是那副见了鬼的模样,视线盯着杜淮宴打量,仿佛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这反映,难免令人生疑。
......
第109章 这是个憨丫头
苏黛不动声色地,悄悄瞥了眼杜淮宴。
也瞧不出什么三头六臂,竟能让大帅夫人把‘忌讳’二字,都挂在了脸上。
沈顷手臂虚揽在她腰后,眼尾余光察觉她这一眼,掌心微微握了握她腰侧,继而看向杜淮宴。
“你来的突然,爷让朴淞先带人去收拾院子,你就先到我那儿去坐坐,喝杯茶,如何?”
杜淮宴含笑的眉眼温隽如玉,“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麻烦你了。”
沈顷低低嗤笑一声,看向大帅夫人,启唇正要说什么,便听杜淮宴又突然开口。
“许久未登门,不知小翊如今长多高了,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舅舅,让人带他过来,陪我说说话,可行?”
苏黛眼睫微动,轻轻看了眼大帅夫人。
这话听着,像是问沈顷的。
依照沈家和杜家这关系,杜淮宴不可能不知道,沈翊现在是养在大帅夫人那儿的吧。
没等她再多思量,沈顷已经淡声接话。
“嗯,应该。”,说着看向大帅夫人,无视她僵板黑青的脸,目露询问,“二婶?”
大帅夫人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闻声眼眸动了动,看了看沈顷,眉心微不可见地蹙着,语气凉淡。
“我一会儿让人送小翊过去。”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抬脚,走的头也不回。
沈顷看在眼中,面上神情淡漠,转而招呼杜淮宴。
“走吧。”
朴淞连忙出声,“二爷,属下这便先领人去收拾院子?”
沈顷淡淡嗯了一声,带着苏黛当先上了回廊。
杜淮宴由近身随从杜聪扶着,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岩柏院外,沈顷轻轻抵了把苏黛的后腰,声线低沉交代她。
“你先回院子歇歇,一会儿走的时候,爷使人过来唤你。”
苏黛温顺点头应下,径自回了湖沁院。
湖沁院里,唯一的婆子方妈妈听见动静,正从堂屋里迎出来,见苏黛回来,连忙侧身替她掀起堂屋的垂帘,一边压低声禀话。
“苏姑娘,先头您不在的时候,有二爷的亲卫兵,叫刘良的,领了个丫头过来,说是二爷安排来,日后贴身伺候您的。”
不用她再多说,苏黛跨进门栏,已经看到了立在堂屋圆桌旁的姑娘。
瞧着十五六岁,鹅蛋脸,眉眼英气逼人,素面朝天,一头长发辫着辫子垂在肩侧,穿一身儿浅碧色窄袖武服,看人时眼眸精亮如灯,气质挺拔利落的颇像个侠女。
苏黛只打量了一眼,便知这姑娘,应是个会拳脚功夫的练家子。
果然,一见到苏黛,那‘侠女’当即抱拳一礼,呲牙笑道:
“属下青鹞,见过姑娘。”
青鹞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脸忠义的开口,语声铿锵有力:
“青鹞奉二爷命,自今日起追随姑娘左右,听您差遣,日后姑娘但凡下令,青鹞定倾力而为,愿为姑娘肝脑涂地,排忧解...”
苏黛听得‘扑哧’一笑,连忙捏着帕子掩唇。
青鹞一番表忠心的话,被她这一笑,就这么给打断了。
她一时维持着抱拳的动作,半张着嘴,满目无辜和无措地望着苏黛。
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怎么还惹姑娘笑上了?
苏黛月眸笑弯,提脚踱步到桌前,自己拎起茶壶倒了杯茶,还顺带笑盈盈看了僵立原地不知所措地青鹞一眼。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青鹞,如葱白般腻嫩的素手掂起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甘香的花茶,笑语轻柔。
“话本子看多了?还是戏台子听多了?还听我差遣,肝脑涂地,你以为自己是武士了?要为君王献忠义啊?”
青鹞眨巴眨巴眼,吱呜一声,讪讪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咕哝道:
“让,让姑娘见笑了,话本子里,忠仆认主,都差不多这么说的,您要让属下自己编,属下编不出来,您就凑合听吧,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
这是个憨丫头。
苏黛睨着她,轻声失笑,摇了摇头,将茶盏放下。
“行了,我知道了,你跟我过来吧。”
青鹞眼巴巴盯着她看,见苏黛步态悠然的往里屋走去,也连忙毫不迟疑地跟上。
进了屋,苏黛在床边矮榻一头落座,手肘轻轻搭在小几上,脚尖悠然自在的一下下勾晃着,眉眼含笑打量她一眼,漫声与她闲聊起来。
“青鹞,你多大了?”
青鹞身姿站的笔挺,老实回话,“姑娘,属下今年十六。”
“唔,从哪儿来的?”
“额...,从二爷手底下来的。”
苏黛挑眉,“嗯?”
青鹞眨眨眼,“打有记忆起,属下便跟着其他暗人一起习武读书,做暗人培养。”
苏黛了悟,轻轻点头。
暗人啊。
那便也算是沈顷的心腹势力吧?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学了些什么本事?”
青鹞迟疑了两秒,老老实实回道:
“打仗时,跟随军队出征,不打仗时,便跟大家一起习武练枪,杂七杂八的,也学了一些,不过要问属下精通什么,大概就是打架,杀人?”
苏黛月眸微怔,盯着她天真无邪的眉眼看了片刻,而后默了声。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说起‘打架,杀人’来,竟然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可见也没什么人教她善恶是非。
大概在她眼里,只有‘忠心护主’四个字。
就如同这乱世纷争里,沈家手里的一把兵器,主子往哪边指挥,她们就带着利刃挥向何方。
苏黛微微抿唇,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半晌,她回过神,望着青鹞浅浅一笑。
“你跟着我,不用打架,也不用杀人,只跟着我就好。”
青鹞眨眨眼,半知半解,迷迷糊糊点头应声。
“是,姑娘。”
苏黛笑了笑,又问了她些别的。
新任主仆两在屋里闲聊时,对面的岩柏院里,沈顷也正跟杜淮宴对坐喝茶。
杜淮宴先敞开的话题,“你把妻弟送到我铺子里当学徒,总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万一下头的人一不小心怠慢了,我岂不是得罪了你。”
沈顷靠在围椅上,长腿交叠,手持刻刀,垂着眼在给桌上的匣子雕花,闻言淡淡一笑,声线清淡。
“他是做学徒的,吃点儿苦也是应当,学什么是容易的?多大点事,还用得着惊动你?”
说着顿了顿,眼尾余光轻睨杜淮宴,淡声笑道:
“你这人心思能不能少点儿?别看谁都像是恶人,我不过安排个人到你那儿去学点手艺,大不了承你一份情,这背后可铁定是没什么不良目的啊,你可别多想。”
杜淮宴温浅牵唇,“你这人,怎么还学着曲解人的话了?我可没多想。”
沈顷勾了勾唇角,垂眼继续雕琢花纹,没再接话。
杜淮宴探手摸到桌上茶盏,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半敛的瞳眸动了动,再次出声打断清静。
“说起来,你这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怎的突然想通了?”
……
第110章 就这么好奇,想听旁人的爱情故事?
沈顷眼也不抬,随口回他。
“没什么突然的,这是母亲的临终遗愿,正巧爷瞧着也十分喜欢,总归要让母亲走的安心。”
杜淮宴浅浅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我虽然眼睛瞧不见,但我心不瞎,你对这位苏姑娘说话时的语气,都比对着任何人要温声和气。”
“先头还说出,‘这辈子大概是来等她’的话。”
他说着轻嘶一声,“沈二,我以为你对女色从不看在眼里的,便是日后真娶妻成家,也做不到这样温情待人。”
“究竟是因着什么,她打动了你?”
“温情待人?”,沈顷一字一句念过,瑞凤眸浅浅眯起。
他抬眼随意的看了看垂帘的方向,像是视线透过那道垂帘,越过院门,看向了对面院子里住着的那人。
半晌,黑曜石般的瑞凤眸眼梢轻勾,噙了两分笑意。
收回视线,沈顷垂眼看着面前的木匣子,轻轻吹落上头细碎的木屑,捻着刻刀比划了比划,继续落刀,口中语声清清淡淡。
“是啊,爷总赔着小心哄她,她还总不满意,骄纵起来不像话,偏偏爷还得接着哄。”
“嗯,情之一字,原先爷也不懂。”
“如今说起来,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唉?”,他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看杜淮宴,“你都娶过三次亲了,你懂不懂,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到底该怎么做,她才能别动不动就使性子?”
杜淮宴静静听罢,清隽眉峰缓缓挑高,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不懂。”
沈顷斜睨他一眼,“你也不懂?”
杜淮宴嗯了一声,徐声说道,“我从不哄女人。”
沈顷淡淡冷嗤,没再看他。
杜淮宴听见,于是含笑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你笑话,你真学会喜欢人了,我心中只替你欣慰高兴。”,说着,又摇头浅浅叹息,“但可惜,我目不能视,是瞧不见令夫人何等风姿卓绝,能令你这块石头动凡心。”
“想必,应是个世间少有的妙人。”
说来说去,明里暗里总绕不开'他为何会中意苏黛'。
就这么好奇,想听旁人的爱情故事?
沈顷薄唇冷勾,幽黑瑞凤眸暗晦无波,漫声开口,偏不搭理他这疑问。
“没人告诫过你,别对旁人的妻子评头品足?”
杜淮宴挑眉失笑,“是,失敬,还请沈二爷见谅吧。”
沈顷唇角牵了牵,没再理他。
正这时,垂帘外传来一声稚嫩的童语,“二叔,小翊进来了?”
沈顷眼尾淡淡瞥了过去:
“嗯,进来。”
话落,垂帘掀起。
不及人腿高的小沈翊,费力的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上前,先后看了看坐在桌边的两个人,脆声唤人。
“二叔,舅舅。”
沈顷自顾忙活,眼梢都没施舍他一个。
倒是杜淮宴眉眼温润含笑,抬手冲他招了招,语声怜爱唤道:
“小翊,你上前来。”
沈翊知道杜淮宴目不能视,便乖乖走到近前去。
杜淮宴抬手握住小家伙手臂,摸到他小小的肩头,又仔细摸过他眉眼面孔,而后低轻笑了两声,话语温柔的问询。
“长高了,跟舅舅说,学字了没?”
“学了,还读过《三字经》和《百家姓》。”
“哦~,背来,我听听。”
“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屋里响起稚童清脆的背书声,舅甥俩互动的气氛十分和睦。
沈顷也没出声打扰,只坐在一旁,专注于在木匣子上雕琢出繁复花纹。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沈顷收起刻刀,垂落匣子上的木屑,又转着木匣子摆弄了一番,对雕琢出的半扇并蒂莲还算满意。
继而,他站起身,抬眼看向杜淮宴。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杜淮宴正拉着小沈翊低声说话,闻言转过脸,轻嗯一声,也跟着扶案起身,温润含笑对小沈翊道。
“走吧,去用午膳了,肚子饿不饿?”
小沈翊摇摇头,双手牵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舅舅,你跟着我,我领你过去,这样你便不会摔倒了。”
杜淮宴被小家伙这份细心给逗笑,点点头应下。
“好~,那舅舅可就信你了?”
小沈翊用力点头,“嗯!”,而后便一脸认真的看着路,跨出门栏时还不忘提醒杜淮宴一声。
杜聪原本守在廊下,见几人出来,下意识要扶自家爷,却被杜淮宴抬手轻轻摆开。
杜聪愣了愣,便听杜淮宴温声笑道:
“不用你扶了,小翊能做好这件事。”
说着,便被小沈翊牵着,一步步稳稳挪下了抬脚。
杜聪看了看身姿矮小的沈翊,不由露齿一笑,也没再坚持,只亦步亦趋地默默跟在舅甥俩身后,眼睛盯着杜淮宴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