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也经常在空余的时间里交流对音乐的一些看法，简绍从给姜慕知分享了一些自己之前做的编曲，而姜慕知也对着音频软件一个小节一个小节看得仔细。
越是看，姜慕知就越是发现简绍从的才华，他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尤其是擅长从古典乐里面找灵感。
“虽然现在流行音乐和古典乐已经相去甚远，受众也几乎是两波人，但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有很多经典的、有特色的流行乐还是会吸纳古典乐的部分，有直接引用了旋律的，还有一些会选择性使用里面的和弦、节奏，以及其他一些表现手法。”
简绍从平时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过，聊到音乐方面，他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就连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都冒着光，甚至有的时候话多到姜慕知都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平时省着口水就等着聊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对古典乐方面建树没你那么深，只是停留在能够欣赏的水平。”姜慕知看着他的侧脸，见屏幕上的光映在简绍从的脸上，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再多讲给我听，当然了，如果你愿意亲自给我展示一下你的演奏就更好了。”姜慕知的手指向不远处的钢琴。
钢琴安静地立在那里，被暗红色的绒布罩住，它就像是简绍从被尘封起来的过去，姜慕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希望简绍从能从这里面走出来，打开笼罩在上面那层厚重的钢琴布，再去摸一摸黑白琴键。
简绍从盯着钢琴发神，他和姜慕知的关系在近几天被迅速拉近，也许他应该告诉她的……但是简绍从现在很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和姜慕知现在的关系究竟算什么。
暧昧对象？
但是姜慕知看上去比他要成熟那么多，身边又总有那么多其他年轻帅气的男生，简绍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姜慕知对自己的善意——也许她只是拿自己当做一个挺聊得来的弟弟，想着能帮到一点是一点。
毕竟，姜慕知虽然看上去是那种漂亮又厉害的角色，但内心还是有温和又善良的一面。
这是简绍从与她的相处得出来的结论。
第二十章
《第六颗子弹留给人间》这首曲子真正录制完毕的时候，是在两周之后，姜慕知再次踏进那间地下室里，看见夏谦正对着电脑捣鼓着不知道什么，在他的身边，小狗“火锅”正窝在那里，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更大了一些。
姜慕知走过去将狗抱起来：“火锅这身毛看上去比之前还水灵，看来你养的不错啊。”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在养，我就是自己没得吃，也得把万娅的狗儿子喂好了啊。”
像是为了附和，火锅“汪”地叫了一声。
“万娅的狗儿子？”姜慕知眯起眼睛，笑得狡黠，“什么时候成她的了？该不会是……”
夏谦后知后觉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咳，对了，你不是说万娅今天也会来吗？她人呢？”
“被她妈叫回家去了，她说给你发了消息，你没看见。”
“刚才好像是响了一声，我在弄pv，没注意。”夏谦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一边皱眉滑动，一边问，“是不是又是她弟弟那堆破事，要我说就应该放任这小子自生自灭，反正一天到晚也不干什么正经事。”
“喔——”姜慕知拖长声音，“她都跟你说她弟弟的事了？”
夏谦发现自己越说漏得越多，干脆闭了嘴，一脸幽怨地看了姜慕知一眼，随后将电脑搬到自己的腿上，招呼姜慕知：“慕知姐，你过来看看这个。”
姜慕知将脑袋凑过去，屏幕上正放着的是一张图片，更加准确地说，是一张人物形象：猎豹布满花纹的兽头，下面是人类的身体，穿着复古的素色格子西装和高跟皮靴，从体型上来看，不太容易分辨出男女。
但是，姜慕知见过紫杉树乐队其他人的形象，她发现了自己这个形象在身材细节上的一些改变，这让她对于夏谦的用心感到惊喜。
不过，姜慕知表面上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好看，这个是什么？”
“你的形象。”夏谦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在头后面，身体向后仰去，“怎么样，这个是我设计的，厉害吧？”
姜慕知点了点头，一脸纯良看向夏谦：“但这个是干什么的呢？”
夏谦浑身一震，将身子坐直：“呃，简哥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姜慕知煞有其事叹了口气。
夏谦的五官扭到了一起。
幸好在这个时候，简绍从和吉他手胡英慈拎着外卖回来，夏谦这才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喊他“简哥”的名字。
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光是出去取个外卖的功夫已经足够让衣服被汗水浸湿，简绍从刚从外面回来，分外嫌弃地将夏谦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开，他放下了手里的塑料袋：“你又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呢？”
“那个什么。”夏谦自以为小声地俯到简绍从的耳边，悄悄道，“你没跟慕知姐说咱们乐队的事吗？她怎么不知道动物形象的事。”
简绍从后知后觉，转向姜慕知的方向，正好对上她戏谑的眼神。
几乎是在一瞬间，简绍从就反应过来，姜慕知早就看过了紫杉树乐队的账号，不但如此，她也清楚乐队用动物拟人形象代替真人的事，要不然的话，这么多天的接触里，她不可能完全不过问乐队的事——毕竟她自己都参与了乐队的录制，她只是在等简绍从主动开口。
结果自己竟然真的从头到尾没有提过紫杉树乐队的事。
简绍从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向姜慕知道歉：“对不起，我……”
姜慕知没听他说完，摆了摆手，笑道：“好啦，逗你们玩的，我之前就听了你们乐队所有发布出来的曲子。”
“所有？！”夏谦大感意外，神经大条如他，完全将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一门心思追着问姜慕知对乐队的评价、最喜欢的作品云云，眼睛里那股兴奋劲儿完全藏不住。
虽然紫杉树乐队在Lets C平台上也有不少乐迷，也能收到各种无论好坏的评论，但夏谦很少能在现实遇到听过自己歌的人，毕竟他们在互联网上的身份是虚拟的，也就是说，即便他们走到一个资深乐迷面前，对方也不会认出来这就是他所喜爱的乐队。
姜慕知是擅长人际交往的，尤其是当她乐于与谁交流的时候。
所以在他们一边吃烧烤、喝啤酒的期间，夏谦已经被姜慕知一句一句哄得兴高采烈，手里的啤酒罐都换了两听，胡英慈本来有点社恐的性格，也不由加入到讨论的队伍当中，相聊甚欢。
只有简绍从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姜慕知注意到简绍从的走神，戳了戳他的腰：“对了，我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乐队的形象里，怎么就你是只吃草的兔子？我看剩下的什么狮子啊、老鹰啊之类的，包括今天夏谦给我做的猎豹，我们都是食肉动物。”
“是因为你像只兔子一样可爱？”姜慕知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什么可爱？”“什么可爱！”
夏谦和简绍从说了同样的话，不过只是两个语调。
“什么可爱？”夏谦凑过来，“噢，慕知姐夸简哥可爱呢，是不是？当初我也是在犹豫给简哥安排一个什么动物形象，原本是想着要不来条黑曼巴，洋气而且酷，结果胡英慈非得说这个太普通了，搞摇滚的动不动就喜欢用些冷血动物。”
“之后我看见简哥床上放了只卷卷耳的毛绒玩具，就是口袋妖怪里面那个长得像兔子的精灵，我就决定用兔子了！”夏谦说起这个滔滔不绝，他可是非常满意自己为整个紫杉树的形象做出来的设计，“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你看，被一群食肉动物包围的兔子，一开嗓就惊艳四座，是不是特别带感？”
姜慕知笑起来，她拍了拍巴掌：“夏谦，我得说你有点做市场的天赋，这个放到他们的方案上就叫‘反差萌’，如果签进来连改都不用改。”
夏谦挠头笑得挺不好意思，酒精的作用下，房间里几个人都上脸了，就连姜慕知也是——她已经很久没能这么放肆过，想怎么喝就怎么喝，随便聊些喜欢的音乐、喜欢的乐队，开彼此的玩笑。
自从进入MILLION WAVE以来这几年，她觉得自己都要被职场磨平了，每次出去聚餐都要在头脑里不停斟酌下一句要说出什么话来，每次敬酒和被敬酒都要思考对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每次既要担心自己喝少了显得诚意不足，又要担心喝多了祸从口出……她真的受够了。
原本在遇到简绍从之前，她还能安慰自己：她只是年龄渐长，不再喜欢聚餐和交朋友。但是，现在她非常清楚，自己其实还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张扬的、放肆的日子。
她没有变老，只是离开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太久了，逐渐忘了曾经的日子。
“我真的很高兴和你们一起做音乐，虽然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姜慕知手中的易拉罐和三个男孩碰在一起，她已经忘了自己喝掉几罐，总之，她现在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不太清醒，“你们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看见你们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我也希望，总会有这么一天。”夏谦也醉了，嘿嘿地笑个不停。
简绍从是这几个人里面唯一没沾酒精的，他听到夏谦的话，垂下眼睛去，隐去面上的痛苦。
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紫杉树YEW乐队再次在Lets C 平台上发表了新的单曲《第六颗子弹留给人间》，一首非常经典的摇滚，中间一段吉他solo引得弹幕飞增，而在一曲结束之后，成千名乐迷留言表达喜爱。
【“在天井向上仰望，孩子用粉笔画的房子在天上，我不想无聊地生长”歌词唱得我想哭了，最近在经历一些艰难的时候，真的非常感谢我最喜欢的乐队带来的新歌，我会在路上一直循环的T_T】
【我也不想无聊地生长啊啊啊！这次还是YEW惯有的风格，真的很有力量。话说，我看到乐队这次换了鼓手啊，什么情况，之前的狮子先生呢？】
【虽然不是专业的，但确实感觉鼓点的重音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感觉比之前的要稍微灵活一些？或者说是，两种风格。这个猎豹是不是女生？我看到人物形象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新成员？】
简绍从的视线略过那些评论，他此时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们结束了聚餐，简绍从开着车将姜慕知带回来，姜慕知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任何要撒酒疯的迹象，但是就是因为太安静了，反而让简绍从觉得反常，直到将她送回2101之后，简绍从这才有时间看网上的评论。
他想了想，在评论区敲下一段字，然后设置了置顶。
【紫杉树确实在面临人员变动，不过，这次的鼓手是临时邀请的猎豹嘉宾，不会是常驻成员。】
第二十一章
简绍从洗过澡之后，仰躺在床上，耳朵里还在循环《第六颗子弹》的旋律，他在作混音的时候，已经将这个旋律听了无数遍，恨不得每一个音符的位置都能背下来，然而，等到它在平台发布之后再去听，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简绍从伸出自己的手，悬空弹奏着主旋律的音符，仿佛空气里有着一排看不见的钢琴黑白键，那些指法早就烂熟于心，即便是那么久刻意不去触碰，简绍从还是很难忘记。
忘记那个女人冲进礼堂，对着正在演奏的他撕心裂肺地哭嚷。
简绍从无法形容当时的惊恐，尤其是在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中吐露出的“母亲”二字。
他又在这个时候想起夏谦，在大学的时候，他替这个正在被白人兄弟会欺负的瘦弱亚裔解了围，从此之后，夏谦就成了围着他打转的尾巴，甚至捡起了自己学得稀碎的贝斯。
“我都听你的，简哥。”
“不用，只是做一份兼职，你我都是成年人啦，你就不用这么替我操心。”
“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能登台算什么问题，现在网络歌手不是多了去了？”
……
“你们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看见你们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我也希望，总会有这么一天。”
简绍从眉头轻皱，逐渐在各种声音中放空自己，就在他的意识开始混沌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21楼一共两户，刚才送姜慕知回去时，简绍从就说过，让她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来找他，现在半夜来敲门的也就只可能是姜慕知了。
简绍从起床、穿鞋一气呵成，快步走到玄关拉开房门：“姜慕……”
他的话音卡在了嗓子里，视线被姜慕知的笑脸以及她手里的蛋糕所占据，那是本地最著名一家甜品店的蛋糕，标志性的外观就是水晶一样的天鹅，优雅坐落于蛋糕胚体上面。
蛋糕是定制的，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三个字母“YEW”——紫杉树乐队。
姜慕知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暴露了酒还没醒的事实，她对着简绍从嘿嘿笑着，说，愣着干嘛，小狗。
“小狗？”简绍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将姜慕知拉进了家门。
“蛋糕是给你的，因为上次发现你好像还挺喜欢吃甜食的，所以想要再投喂一次看看。”姜慕知穿的是一件轻薄的夏日居家服，伴随她坐到沙发上的动作，加上醉酒之后夸张的体态，导致居家服的领口散开，露出锁骨到胸口处一片白皙的皮肤。
简绍从秉持着“非礼勿视”的态度，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开。
“谢谢你的蛋糕。”简绍从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端进冰箱，重新站在姜慕知面前，“太晚了，你应该回去睡觉。”
姜慕知一条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托着自己的下颚，双腿交叠，歪头看着简绍从：“我还有事情要说。”
简绍从不明白她这副准备发表重要指示的模样，到底是要干嘛，只能站在一旁让她说，并表示自己悉听尊便。
“说真的，我思考了很久，总觉得如果不对你说这句话的话，一定会后悔。”姜慕知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步子有点踉跄，不过还是走到了简绍从面前，对方比她要高半个头，而姜慕知的气势仍旧不弱，“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确实，这已经超出了我工作的范畴。”
“你想说什么？”简绍从扶住了她的胳膊，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想说，你来试试登台吧，不管之前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再试一试。”姜慕知说，她的脸上泛着醉酒的红晕，那双眼睛却清亮得跟月亮一般，“如果是心理原因，我们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只要紫杉树能出现在聚光灯下面，我以我整个经纪人生涯向你保证，你们一定会成为国摇浪潮尖上的存在。”
“我已经试过了，没有用。”简绍从就知道，有了今天新曲发布的气氛烘托，所有人都会不免想到登台演出的事情，但是……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看心理医生、做所谓的脱敏练习，那些都只能让情况变得越来越尴尬，有的时候人就是要承认，总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回来，谁也不是神仙。”简绍从的语气变得焦躁，他说，“姜慕知，你喝醉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想工作的事情，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