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伸手拍在贺东广的肩膀上：“虽然鳄梦确实是个老牌乐队，但他们毕竟已经落寞了有一阵，我相信是无法超越Glowing D在B组的地位……对了，我听说你们又准备换新的制作人了？”
“崔哥是有什么人选推荐吗？”贺东广没有表现出来，好像他并不知道崔启正是抢了他们第一个制作人的幕后黑手。
崔启和贺东广对上眼神，那两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有谁是真心的，但是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共同的某种东西——野心。
崔启笑了一声，打破沉默，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贺东广：“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也许可以去找这个人看看。”
夜色渐深，两道人影先后从体育馆离去，S市的晚风夹杂水汽，本地电台里正在播报明天的一场暴雨。
贺东广看向手中的卡片，黑底金字，用花体印着“Abel”的名字，而底下写着一行小字，贺东广认得，那是首都某家经常开小型live的场所，因为主要演出的基本上以地下乐队为主，他之前并没怎么去过。
也许，等回到首都的时候，可以抽时间去看看。
首都，MILLION WAVE对面的咖啡厅。
姜慕知正坐在桌子前，搅动手里一杯咖啡。下班时间，附近写字楼的白领都着急往家走，想要尽量赶在晚高峰之前登上地铁和公交，因而咖啡厅里人不算多，绿植相互掩映下，每个桌子之间都营造出颇为私密的环境。
万娅坐在姜慕知的对面，托着下巴：“别折腾你那杯咖啡啦，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喝咖啡呢，要不要再替你管服务生要俩糖包啊？”
“唉。”姜慕知叹了口气，将咖啡推远了一点，她的本意也不是大晚上出来喝咖啡的，只是不太想回家。
正当姜慕知这么想着，没想到嘴里也就说了出来。
万娅睁大眼睛，好奇道：“天呐，什么情况能让你说出‘不想回家’来呢，该不会是因为和简绍从的事吧？你不知道，之前夏谦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跟我说简绍从最近去了排练室就浑身气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要不是他和他们队那个小混血拦着，简绍从恨不得要把之前写好的谱子从头改一遍了。”
“我问他，哥你怎么了，他竟然跟我说‘关你屁事’！”万娅把夏谦那副委屈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让姜慕知原本沉闷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嘟囔道：“不就这么点事，至于这么长时间还那么大脾气。”
万娅连忙追问：“所以你俩怎么了？那天晚上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姜慕知又是叹了口气，将那天晚上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情，跟万娅差不多叙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那天确实喝多了，我承认，但是我说的也是实话，对吧？虽然知道他年龄小，但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可怎么能行，但凡是我手底下的艺人这么犯轴，我肯定要好好说叨说叨，他倒是好，反而跟我闹脾气。”
“哟——”万娅拖长了语调，“‘闹脾气’，你看看这词儿用的。”
姜慕知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能正经点不，学姐？”
“嗯……你刚才说，他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来着？”万娅向前倾了倾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说，我这么在意他们，想让他们签到我旗下，是为了报复严致君那个人渣，签Glowing D是为了这个，现在签他们还是因为这个。”姜慕知想想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个时候倒是挺清楚紫杉树的实力的，知道好好努力能把严致君干下去，但这不是还有个‘好好努力’做前提呢吗？他现在可是连台都登不了，上哪去——”
“停停停，打住。”万娅隔着桌子扒拉姜慕知，“你等会再抱怨你的，我先替简绍从问问你，那你当初签Glowing D和现在想签紫杉树，到底是不是因为严致君呢？”
姜慕知没有立刻回答万娅的问题，实际上，她每次在听到周围人提起严致君的时候，仍旧觉得心头堵得慌，不过，可以明确一点，这倒不是因为她还放不下，或者还喜欢之类的，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这么说吧，我觉得我不是圣人。”姜慕知开口，“我和严致君的事，学姐你也清楚，我们俩当初关系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太复杂。既是工作上的同事，又是男朋友，随后他在这两方面同时背叛了我，我怎么能不记恨他。”
“但是，我签这两支乐队，首要原因是他们的实力。”姜慕知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捋顺了关系，“我是经纪人，我希望我能签到有实力的乐队，这个和我事业成功的同时能恶心到严致君并不冲突。”
万娅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把这点和简绍从说清楚吗？”
“如果是别人，我觉得说清楚比较好。”万娅眯起眼睛，笑道，“但是简绍从嘛，我建议你还是使用怀柔政策吧，先道歉把人哄好，再挑机会说清楚。”
“这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姜慕知对着万娅挑起眉毛。
“但是吧，我觉得你要是想把年下弟弟‘拐’到手，这不失为一个途径。”万娅看着姜慕知的神色变化，知道她已经想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不管是‘拐’到B组，还是‘拐’到你家……”
“好哇。”姜慕知从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万娅一脚，“我看学姐你现在很明白，是不是和夏谦谈出来经验了？”
“彼此彼此。”万娅笑着躲开。
而被讨论的两个“年下弟弟”毫不知情，正在前往市郊区某个live场地的路上，那个地方在商业区街道里面，什么交通工具都不方便通行，两个人只好一路步行过去。
首都的夏天热得像蒸笼，夏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身后的琴包往上背了背，他用手揪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抖动，试图扇一扇风：“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怎么还这么热。”
“夏天不就这样。”简绍从回答。
夏谦撇了撇嘴，继续找话题：“简哥，我听说这边有家冻酸奶挺好吃的，要不然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现在不行，等结束之后我可以请你。”简绍从再次干净利索地回答。
夏谦实在受不了了：“哥啊，我说你这几天说过的话，都跟那个石头里蹦出来似的，‘嗯’‘哦’‘知道了’，让人没法聊天了。”
“有吗？”
“有啊！”夏谦如同开了闸的大坝，一旦说起来就滔滔不绝，“虽然说哥你平时话也不多吧，但是你现在这个情绪化是不是太明显点了？不管你和慕知姐到底怎么了，你先去道个歉不就完了，你要知道你可是个男人、男人啊！”
第二十四章
简绍从将吉他拿到手里的时候心情郁闷，虽然夏谦他们都觉得他是在生吵架的气，但实际上，简绍从根本就没有半点要怪到姜慕知的头上——姜慕知说的又有什么错呢？紫杉树的发展正如同她所说，要不然就要有质的飞升，要不然就只能放弃职业乐队的道路。
现在卡在中间不尴不尬，且不说鼓手缺人，哪怕是有了鼓手，仍旧难以维持下去。
所以，简绍从只是在生他自己的气，除了不能够将紫杉树带好之外，他还生气自己跟姜慕知说了那样的话——很冲动、很情绪化的话语。
明明知道姜慕知是为了他好，还非得要提起什么前男友的事情，如果有时光机，简绍从恨不得穿越回去一巴掌扇在乱说话那个人的嘴上。
“绍从，好久不见。”
简绍从将目光从面前吉他弦挪开，迎面过来的是经常在这间live house表演的歌手，同时也是场地的股东之一，于山。
简绍从之前和他有过几次接触，站起身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于山是来北漂的南方汉子，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喜欢穿着宽松的花衬衫配人字拖。虽然他本人唱歌的实力只能算一般，但他对音乐的鉴赏却很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夏谦经常在这里做兼职贝斯手，有时候简绍从会来帮忙做做准备工作，一来二去，于山就跟他们两个聊成了“音友”。
“我之前听了你们新发布的歌，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中间间奏的吉他solo，感觉这次的编排比起之前又有进步啊。”于山年龄大，看着两个年轻人目光总是带着笑，他点起了一支电子烟，“要我说，你们乐队什么时候做不下去了，就都留我这里吧，反正最近伴奏一直挺缺，我看挺好。”
“谢谢于哥，只是我们暂时还没这想法。”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于山拍了拍简绍从的肩膀，“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认真，给自己活得这么压抑干嘛。”
简绍从拧了拧手里的吉他弦，又再次试了几个音，确认音准没有问题之后，将吉他放到了旁边。
于山坐在棚子里，佝偻后背抽烟，一只脚落在地上，另一只脚翘着，人字拖挂在脚面上摇摇欲坠。以于山的性格，玩音乐纯属兴趣使然，他在乐坛众多音乐当中，最欣赏的还是“新鲜感”，于是就放下原先的买卖，盘下个场地，拿出来给各路地下乐队、歌手使用。
这里只听音乐，没有别的，于是也就汇聚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正在他和简绍从聊天的时候，旁边有其他人来搭话，于山大笑给对面介绍简绍从，说这是他认识的好弟弟之类……
简绍从插不太进去话，目光看向远处，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站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Devin，他来这里干什么？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大明星会来的地方，这里大多数都是玩地下音乐的，而在地下音乐和流行乐中又有着微妙的双向鄙视链，一个看不起对方做得音乐没特色没难度，另一个看不起对方穷还假清高。
所以，同样是的做音乐的，平时也几乎算是泾渭分明。
正在简绍从看到Devin的一刻，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大明星”也看见了他，Devin冲着简绍从的方向走过来。
“好久不见。”Devin咧着嘴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简绍从皱了皱眉头：“这边是后台，都是电线和设备，看演出要在外面等。”
“我是来找人的。”Devin笑意不减，“能在这里遇到熟人，我也是没有想到，怎么，你之前就是在这边演出的？我看环境挺好啊，观众也不算少，难怪让慕知姐看上了。”
“哟，这不是那谁吗？”旁边的于山从刚才开始就停止了对话，他手指夹着自己的眼，晃悠着拖鞋看向Devin，手托在额头上一副思索的样子，“那个……那个谁，就G开头那个乐队。”
Devin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他面向于山：“Glowing D乐队，我是主唱Devin。”
“哟呵，瞧我这记性。”于山站起来，主动抓住Devin的手，“幸会幸会。”
“你是和我们绍从认识？”那黑黝黝的汉子脸上一直挂着笑，根本让人看不出态度，“绍从，你还认识大明星呢，怎么也没跟我们说过。”
“只是见过，不认识。”简绍从非常不给面子。
Devin从刚才开始，一口气就没有捋顺过，不过，他到底也还不算个“傻白甜”，发现简绍从和面前人对自己没有好感之后，还是忍着没有露出被惹恼的表情。
他再次绽开标准的露虎牙笑脸：“哪里的话，我都听慕知姐说了，她不是想把你签进公司吗？上回我问你，你还不直接回答我，啧，以后都是同事，咱们得互相照应才是。”Devin明显是将简绍从当成了姜慕知准备给鳄梦乐队替换的新鲜血液，于是将崔启的话张冠李戴按到姜慕知头上。
只是，没想到还碰巧说对了。
简绍从皱起眉：“她跟你说的？”
“是啊，上次我去公司交差的时候，慕知姐跟我聊了会天。”Devin见简绍从脸色不好看，心中愈发高兴，他假模假样想要伸手拍简绍从的肩膀，“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反正每年夏天都会签很多新人，放心，只要你好好学……”
“哎哟，怎么大明星说着说着话，还要上手呢。”于山四两拨千斤将两个人隔开，“小从刚才在干活身上有汗，别到时候还得劳烦您洗手。”
Devin怎么听不出来这阴阳怪气的强调，他收回了手，不打算在这里继续磨叽下去，于是问起了正经事：“嗐，我哪有那么娇气……对了，我来这边是想找个人，你知道Abel现在在哪里吗？”
“Abel？”简绍从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自由音乐制作人，兴趣爱好是打碟，所以经常会在这里出没。因为这个Abel脾气比较古怪，和live house里面其他人都不太亲近，简绍从对他了解不是很多。
Glowing D要换新的制作人这事，简绍从也知道，当时姜慕知的原话好像就是让Devin这回挑个自己心怡的，别换来换去。原本简绍从以为这只是临时的话术，现在这么一看，好像还真是让Devin自己来挑？
他哪来这么大面子。
不知道为什么，简绍从的心情变得很差，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姜慕知面前狠狠告上一状——告状？简绍从不知道这个词是怎么从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他神色一凌。
于山拍了拍简绍从的胳膊，站出来给Devin指路把人支棱走，这才又坐回刚才抽烟的位置，沉默了好一会。
“你跟那个嚣张的大明星是，情敌？”于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伴随着观众们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以及吉他最后一声扫弦落下，这场live才算是落下帷幕，而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无论是乐迷还是来凑热闹的听众都还处在亢奋之中。
从万众瞩目的舞台走到台下，那种突如其来的沉静，经常会让人产生剧烈的情绪。对于有些歌手来说，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他们会感觉到分外的落寞，而对于像夏谦这种神经大条的乐天派，他的兴奋会从舞台一直延续到台下。
他太喜欢舞台了，而且天生就适合舞台。
简绍从看着夏谦抱着手里的贝斯一跃而下，脖颈上有汗珠在灯光下发亮，而他的眼睛也是亮着的，抓住旁边的矿泉水往嘴巴里倒，然后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简哥，你看我今天帅不帅。”
“夏谦，你小子！”于山乐呵呵道，“让你去给人家做个伴奏，你弄得跟个人演唱会似的，中间那段拨弦可是爽死你了。”他呼噜了一把夏谦的脑袋。
趁着夏谦收拾东西的时候，大小两个“冤家”打趣了好一会，直到夏谦和简绍从踏上回家的路时，那个正处在亢奋期的贝斯手还是叨叨个不停。
简绍从沉默地听着，实际上，他的话比来的时候更少，这让原本就微妙的局面变得更加诡异。
“简哥？”夏谦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刚才你们在台下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简绍从摇了摇头，他觉得这种事情就算是告诉了夏谦，对方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尤其还是关于Devin的，再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简绍从不太想给姜慕知惹麻烦。
夏谦神色恹恹：“噢。”
正当夏谦以为两个人就打算这么一路沉默回去时，简绍从忽然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