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工作。”姜慕知坚持道，“假如你愿意再尝试尝试，哪怕是签去别的公司也好，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站在台上。”
简绍从没忍住刻薄地反驳回去：“说得轻松，什么公司会要不能登台的乐队？”他就像是被戳到痛脚，烦躁的情绪变得愈发明显。
“可如果你不尝试呢？”姜慕知非常不习惯被别人的气势压过去，于是下意识拔高音量，声带用力，让她浸泡在酒精里的大脑感到钝痛，惯有的各种社交技巧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一开口就将脑袋里的想法全部倒出，“你如果不去尝试的话，紫杉树能跟你走多久？想想看，今天走了一个潘盛林，明天走的会是谁？”
简绍从瞪大眼睛，他所逃避的一切被姜慕知戳破，这让他感觉到非常、非常不自在——平时在乐队里，剩下的队员都不会主动提起这些事，他们还习惯像个学生一样走一步看一步，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安慰自己。
就连潘盛林都没有明确地将这些话说出来过，他在离队的时候，用的借口仍旧是“想要回老家发展”，然而谁都明白，那是因为紫杉树乐队现在的情况已经让人看不到未来。
是的，他们可以做网络歌手，可互联网的热度究竟有多持久？没有一个真正的团队站在他们身后，凭借他们自己，即便再有才华，又真的能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环境中走出一条路来吗？
他们还太年轻了，刚刚走出校园的年龄，还没做好就这样放弃的准备。
简绍从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处呢？
姜慕知见他没反应，还在继续说：“我就不说别人，夏谦家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他是离异家庭，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正生着病的母亲，深更半夜跑外卖，就为了多赚那么几块钱。是，你是可以给他提供钱，但是你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你这把、这把、这把吉他，还有你的鼓、琴、合成器，这些……”
“够了。”简绍从第一次打断了姜慕知的话，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厌烦的情绪，“你喝醉了姜慕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要在这里一直质问我，你不是紫杉树的成员，也没道理管我们的事。”
“现在，让我来问问你，姜慕知，你为什么一定想要签我们、想要我们火呢？”
简绍从觉得自己好像也跟喝了假酒上头一样，面前的情景都跟3d游戏一样，没什么实感，他盯着姜慕知，看着那张漂亮、张扬、厉害的脸，忽然就有许多淤积在心中的火气急需发散。
他问姜慕知，你那么想让我们火，难道不是太在乎前男友的背叛了吗？
“非要给已经走向末路的鳄梦找主唱也是，费尽心思捧红了Glowing D也是，现在你看到Glowing D的发展预期不如你想的那样，就想要将心思打到一支新的乐队上。”简绍从说，他那双下垂眼在平时显得无辜而可爱，但在愤怒的时候又显得那么阴戾，“我跟严致君、Devin都不一样，我只是我。反正外面还有那么多新的乐队，唱的比我好的、性格比我好的、长得比我好的，只要你想，你随时都能找到。”
室内两个人都正在上头的时刻，谁都没注意到简绍从后面说的话有多微妙，如果姜慕知是清醒的，她一定能分辨出来，简绍从真正的情绪是什么。
但是非常可惜她喝醉了，再灵光的醉鬼也不足以分辨话里的真心。
姜慕知离开2102的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前一秒刚大声跟简绍从嚷嚷了一句什么，总之，在她回到自己房间、头挨到枕头的下一秒，姜慕知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姜慕知是被万娅的一通电话吵起来的，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头痛欲裂，声音嘶哑：“喂，万娅，今天是我调休。”
“我知道是你调休。”万娅已经在工作了，她在公司的茶水间打电话，一只手捂着，努力压低声音，“我都快忙死了，还要听夏谦说你的事，你昨天晚上到底和简绍从发生什么了？”
“什么发生什么。”姜慕知下意识嘟囔了一句，不过，随后那些记忆就都如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姜慕知想起来自己昨天和简绍从争吵的话题，虽然没能记清楚具体的细节，但她没忘记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当即愣在了那里。
第二十二章
当姜慕知因为简绍从的事而思维混沌，机械性坐在办公室的工位上工作时，对面崔启的座位是空的，据说是是去了南方沿海某城出差，协调关于公司新人打包参与音乐节的事。
按道理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多么大的项目，他或者姜慕知，随便谁出席都可以，但是，也许是为了在卢任矢面前争脸，崔启表现出对这件事情额外地上心。
姜慕知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完，更懒得跟崔启较这个劲，于是自然而然将这个项目让给了崔启。
“过分地积极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万娅是这么评价的，她对崔启的意见恨不得比姜慕知本人都大，“我一想到崔启这种油腻男在卢总面前卖乖，呕，我都要吐了。知知，你要小心，三十多岁男人为了晋升的机会，不一定会用什么手段呢，上次换制作人不就是因为他。”
“好好，听学姐的，我一定会注意他的动向，要让我抓到使坏的苗头就扼杀在摇篮里。”姜慕知在微信上敲了一段回复，抬起头，对着办公室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发起了呆。
她是21岁毕业，23岁进的公司，中间有一年因为接受不了自己梦想破灭而浑浑噩噩度过的时间。
那会她学着人家喝酒，大晚上跟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街上，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去24小时营业的商业街，看高楼大厦下抱着吉他弹唱的街头歌手。虽然很不齿，但只有当姜慕知看到还有那么多和她一样的人，因为被现实击垮而变得郁郁寡欢，内心才会觉得有片刻慰藉。
也有的时候，她会安慰自己，有一天当她成功，这段充满郁结和痛苦的经历才会是她人生的高光。
人嘛，既然还活着，就总是会为所承受的痛苦找借口。
因为还不想死。
这段日子终于在她深夜带着一身酒气、还有磕破的胳膊肘回家时结束了。姜慕知一向态度开明的父母板起了脸，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如果她再不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就要她立马从家里收拾东西滚出去。
那一年，也是万娅刚在MILLION WAVE立下足的时候，她找到姜慕知，邀请她加入MILLION WAVE重新开始。
姜慕知给出的回复是，她愿意进入MILLION WAVE，但是唯一的条件是，她不愿意再去任何与音乐密切相关的岗位。所以，即便她大学学习的专业是音乐工程，她还是考取了经纪人证，从零开始学做市场。
从一个普通的助理，做到如今A&R部门的副总监，姜慕知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她经历了无数次的批评、无数次的加班、无数次的失眠……她带火了当年蝉联音乐榜单的五连冠的鳄梦乐队，也经历过严致君的背叛。
姜慕知扪心自问，纵使她是有天大的肚量，也无法不对她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恋”怀恨在心。
只是，她邀请紫杉树最大的原因，真的不是这个。
姜慕知叹了口气。
她现在面对着日复一日的工作，看着外面千篇一律的格子间、文件、报表和数据觉得越来越无趣，诚然，MILLION WAVE是一间非常大的公司，也是一个非常宽广的平台。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看上去那么紧张——手里有干不完的活儿，音乐和艺人被当做商品出售，一切都是有数据说话，一切都是明码标价。
都说经纪人的工作是在成就梦想、孕育艺术，姜慕知身在其中，只觉得她现在的工作本质上和推销员也并无两样。
因此，她也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崔启会对这种毫无意义的竞争和挑衅乐此不疲。
而正在千里开外的崔启，飞机落地S市机场，这里的天气比首都要更加闷热，空气中还伴随着一股潮气，幸而助理已经提前约好了车，崔启一屁股坐进后座，扯松自己的领带，长舒一口气。
“这劳什子的天气，要不说女的都娇气呢，你看我在这里跑外勤，我们姜老师可是能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吹空调呢。”崔启笑得挺爽朗，一段话说得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助理应和他，从后备箱里取了两瓶饮料递给崔启，而崔启此时正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的形象——不得不说，也许是文娱公司环境下的潜移默化，形象也成了公司员工的竞争力一部分，崔启也一样，每天用发蜡将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架一副金属细边框眼镜，看上去真有几分商业精英的样子。
“那边安排的会是几点的？”崔启问。
助理坐到驾驶位，松开手刹，打火：“是明天上午十点，崔总，那咱们现在先去酒店？”
崔启看着手里的平板，应了一声，随后又道：“不过，晚上我还要用车，你记得先别休息。”
助理有点意外地抬了抬眼睛，想着日程表上好像没有这个安排，也许是崔启的个人行程，虽然不太高兴需要额外增加工作量，不过也没有在崔启面前表现出来，只是表示知道了：“崔总，要是方便的话，您等会可以把晚上要去的地方发给我，我提前做准备。”
崔启发过来的地址是S城体育馆，当然，说是体育馆现在已经变成了各种live现场的演出地，而今天刚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Glowing D乐队的全国巡演刚好进行到了S城。
伴随着近些年来摇滚乐的出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将眼光放到“乐队”身上，而Glowing D作为国内目前流量最大的POP ROCK乐队之一，因为音乐风格本身偏向流行，鉴赏门槛不高，更合适普通大众听众。于是，乘着这股东风，他们的关注度更是一路水涨船高。
而且，和普通的乐队不一样，Glowing D在近些年的运营方案下，观众群体越来越偏向“粉丝”而非“乐迷”，其中主要功劳还是要归结给主唱Devin身上——年轻俊朗的外表，加上树立的阳光狗狗人设，让他与那些或是不修边幅、或是留着长发穿皮衣的传统乐队区分开来。
简而言之，如果说其他乐队火了吃的是乐迷经济，那么Devin本人绝对是粉丝经济最大的受益者。
这也正是崔启最看重的一点。
他来到体育馆外面的时候，演出已经开始，广场上除了一些没买到票在外面留守的粉丝，没有其他人了。
崔启来之前已经和Devin打过招呼，因此，即使是没有票也从保安那里被放行，里面接应他的是Devin的私人助理，不是丁妮，而是Devin以个人名义聘请的助理，是一个圆脸的年轻小姑娘。
“您是崔总吧？”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崔启笑眯眯看着她，“哎呀，我刚好来S市出差，就听说Devin在这边开巡演，可不就得来看看。”
“您跟我来，Devin哥说请您在休息室里等他一会。”助理对崔启的说法不置可否，从始至终不敢对上崔启的眼睛。
直到将崔启送到写着“贺东广（Devin）”名字的休息室，又送了茶水进去，圆脸助理这才松了口气，她回到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这才跟自己的朋友聊起了八卦。
“唉，我真没想到是这个叫崔总的，我之前跟着Devin哥去过几次公司，他的不是在B组下面吗？那个副总监我见过，是个特漂亮的姐姐，结果今天来的是A组的那个男副总。”
“一个部门两个组，呃，这不是应该避避嫌吗？还是说他们公司关系这么好啊。”圆脸助理的同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那谁知道呢。”
随着live即将结束，后台又再次回归了忙碌，Glowing D的队员在观众们一声声“安可”下回到后台，Devin的助理连忙上前，递上了水和毛巾。
贺东广接过水来，一摸，皱眉道：“不是之前就跟你说要冰的吗？刚在台上被那么多灯照着，热死我了。”
“我……”圆脸助理低着头，紧张地搅着手指。
“算了，东哥。”Glowing D的键盘手薛嘉瑜走上前来，替两个人解围，“刚唱完嗓子本来就热，别到时候喝冰水刺激到，你助理也是替你着想嘛。”
Glowing D的成员虽然都不太敢惹自己的主唱，但是薛嘉瑜作为乐队里唯一一个女生，性格单纯，在面对几个男人的时候颇有几分以柔克刚的意思，贺东广也愿意给她面子。
助理见事情过去，很快就凑上去，小声跟贺东广提起：“对了，Devin哥，崔总已经到了。”
贺东广点了点头，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稍微卸了卸妆，在跟其他成员一起出去的时候，忽然提到：“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在休息室里落了点东西，你们先走吧。”
其他成员自然应好，随后想起来，贺东广那个个人休息室好像就没怎么用，主办方给准备了，但因为乐器都放在另一个休息室，所以贺东广也没怎么过去过。
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呢？
薛嘉瑜叹了口气，开口道：“行了，各位哥哥，时间也挺晚的了，咱们回去早点休息吧。”
第二十三章
崔启在休息室里等人等得昏昏欲睡，正在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给贺东广发消息的时候，房门这才被人打开。
贺东广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扬起笑意，露出两颗虎牙，他本人深知自己的魅力点所在，并且毫不吝啬使用它：“崔哥，让您等了好久，早说我应该给您留VIP席的票，可这不是不巧都给出去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启只能大度摆摆手：“怪我没提前说。”
贺东广回身将房门关上：“您坐。”
“哎哟，虽然我没看到你们的表演，但我可看到外面的粉丝们了，手幅、荧光棒、易拉宝还有那个小挂件，真是一应俱全，这说明Glowing D厉害啊，尤其是我们Devin，那可真算是公司捡到宝了。”
Devin是姜慕知当年从网上挖到的，可崔启就是没提她名字。
贺东广被夸得高兴，面上还维持着矜持：“不敢当不敢当，我还得像A组B组里的前辈们学习。”
“学习，跟谁学习？现在我们A组手底下也就只有Jared（严致君）还算有点出息，可他毕竟比你早那么多年呢，是吧？”崔启笑眯眯说完，话锋一转，“要说起来严致君当年来A组也算是机缘巧合吧，如果我们姜老师不放人，那还真是难说，唉，你也知道，我们这些糙汉子哪里比得上姜老师有魅力。”
Devin跟着笑，不置可否：“这事我也算有所耳闻，不过，别的不说，Jared去了A组之后一个人也发展得很好，我听说去年的单曲还拿下了金曲奖，这也离不开A组的功劳。崔哥还是谦虚了，您和姜老师都是做市场的，颜值这种东西，只能算实力中很小一部分。”
“说起你慕知姐，我想起来一件事。”崔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嗯……我听说她前阵子去给鳄梦找了新的主唱，好像还碰到了挺合适的，看来，不久之后鳄梦又要重组了……Devin，你怎么看？”
“嗯？”这个消息倒是贺东广第一次听说，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我倒是没有听说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还是崔哥消息灵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