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的一稍惹人怜爱的红痣在车内烛灯摇曳下颜色更深,慕容仙乐恍惚中感觉额间一触而离的湿润。
第四十三章
东篱在陛下安排给她的相亲之下周旋了良久, 回来时,却半天不见自家殿下的人,问了御书房值班的那位引路的宫侍, 才知原来是和陛下出宫了, 直至深夜, 也没有见到人回来。
而她,则是想来向殿下辞别的。
因为今早她收到了君后派人送来的信件, 信件中还有一封家书。
如果说实话, 那么她心中是落寞的, 常听着殿下“东篱姐姐”、“东篱姐姐”的叫她,不知不觉, 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将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犹记殿下三岁那年她便受君后信任侍奉殿下,在殿下身边她学到了许多事, 特别是在思想上的感染。而这一侍奉, 转眼殿下已经成了婚。
她们伺候殿下的女子,都会服下一种宫内秘制的药物, 只要阴阳交合便会气血逆流而死, 这也就决定她们最后的归处。女宫侍比男子要好过活许多,到了婚嫁年龄若是可以求得恩典, 则是能够被遣回家中,给予解药, 拿到这些年的报酬,不再是宫侍的身份。
她们能买田置地, 娶夫生子,买卖经商, 有自己的第二次生活的机会, 如今, 东篱便是得到了君后的恩典,而且对她蓉江家中也会有一定的褒奖。
当年家境贫穷,母亲种地时被毒蛇要去了性命,父亲双脚得了风湿,而作为家中女子自然需要挑起梁子,她抱着试一试的忐忑心态参加了宫侍选拔,幸儿竟然通过了选拔,她才能给家里挣取一份稳定的收入。
不管是家中的妹妹读书的学费,父亲的治病费,还是未来家中两个弟弟的嫁妆,她都必需尽量扛起。
从家书中得知,妹妹今年很争气,考上了蓉江一个县令的官职,虽然官不大,但是至少以后有了盼头,现在举家已经迁往了任职处。两个弟弟还待字闺中,但都在外有着极好的风评,求娶者每月皆有,但他们都念着大姐,也就是她,希望大姐亲自看着他们出嫁。
想来,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他们现在都长得是什么样?父亲的腿疾是否已经完全好了?未来弟弟们的妻家又会是何家?
这些都让她无比地想要归家去看看,她想,她可能是时候回家了。
只是临别之时,想亲自和殿下告别。
*
“卿儿?醒醒?”
慕容仙乐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凤浅汐的声音在叫他,他缓了一会儿才从睡意中挣扎醒来,他眼睛泛着水雾意识懵懂地看着面前的凤浅汐道:
“到皇宫了吗?”
好像也不太对,驿站距离皇宫的行驶时间,不至于让有时间让他睡沉了过去,所以他们现在应该不是在宫里?那他们在哪里?
“吾带你去个地方。”
?慕容仙乐身体坐直,跟着凤浅汐下了马车,夜露寒重,也正值雪季,一缕风轻轻拂过,寒意萦绕在脚裸顺着身体往上面爬,直接让慕容仙乐打了个寒颤,睡意也随之被驱散,眼睛有神起。
凤浅汐从车上拿出一件披肩给人牢牢围住,她站在迎风处,为慕容仙乐挡着外侧徐徐而来的寒风。
“我们要去哪儿?”
回望来路,上面铺着一层半指厚的雪,马车的车辙痕像两条在白纸上墨线,延伸在远处。四周低丘林立,银装素裹。脚下踩过雪面,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块儿塌下去后,露出了下面被压弯了的野草。
“去见父君。”
凤浅汐的父君,也就是一生在宫中饱受凄凄凉凉的那位以商贾之子入宫后的美人,是于宫中病入膏肓而死,只是死后,却得到了老皇帝给的厚葬皇陵的殊荣。
但是这里。
明显不是皇陵所在之处,这时,凤浅汐也边走边跟他说着话,
“卿儿以往不在京江,可能不太知晓我父君之事,其实,他和卿儿很像。”
很像?慕容仙乐并不知道对于凤浅汐父君寥寥几字后,这背后推衍出来的故事。一本书油墨最多描写在男女主,对于其他的角色的描写都是次要。
“都有一种反抗精神。”凤浅汐继续道。
唔……他都已经开始佛了,凤浅汐这是怎么看出他有反抗精神的。他自出生就希望能跳出女尊背景下对男子的束缚,但是逐渐才发现,那几乎不可能,他希望能逃避死亡的结局,可能也就这一条还有些希望。
“怎么说?”慕容仙乐挽着她的手,两人沿着一道峡谷走。
“当年,江南雨街之上,他们二人相遇,两人一见钟情了。”
“父君不顾家中告诫,答应了她随她回宫,只是出生太低,只得了个美人。”
嘶~所以凤浅汐的父君,是老皇帝的真爱,或者说至少以前爱过?所以也就说得通为何死后会让他入皇陵,凤浅汐夺位,是否老皇帝也有所考量呢?
“但是身份的差距,每年入宫的各色美人,君后强势,位卑在宫中举步维艰……这些哪一条父君都扛过,守着一份真心反抗着,只是……。”
“女之耽兮,犹可说也。男之耽兮,不可说也。”(在女尊:女人若是恋上男子,要丢便丢太容易。男人若是恋女子,要想解脱难挣离。)
凤浅汐叹了口气,似乎这声叹息中,许多想要说出口的话,又随之散去。
“最后父君死了,她似乎有点悔悟,可有如何,他已经死了。”
“吾不想让他入那冷寂的皇陵,世间大好河山有太多他未在深宫中见过,吾便偷换了尸体,火化了父君的身体,将他从这里撒入江水之中,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慕容仙乐听后什么话也没有评说,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静静跟着凤浅汐走。
没走多久,两人便到了崖边,下面有些许暗。凤浅汐从腰上解下一个装着香、纸、蜡的口袋,拿出火折子,借着明朗的月光与地面白雪皑皑的反光,点燃了三支香,一对蜡。
烛火在微风中左右摇曳,慕容仙乐想起来,凤浅汐之前说过她从来不信这些。但是她会破例做这些,是因为对方是她的父君吧。
他接过一半的香纸,帮忙一张一张烧着,灰烬随着火的浮动涌向天空,又随着风飞向崖下。
就这样寂静了许久,只有火的燃烧声与因为火而融化的水滴声。
慕容仙乐忍不住心中所想,终于问出了口,“所以,只想娶我一个的誓言,是因为父君吗?”
凤浅汐抬眸望着眼前的慕容仙乐,他脸上沾了些灰,她帮她轻轻摸下。
“不是,只因为找到了足够喜欢的人,才会站在对方角度去足够体谅。”
慕容仙乐点点头,像是对这个答案还满意的意思,他嘴角微微一笑,“父君,在外面玩的开心些呀,我和妻主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能像现在一心,都能克服,不用担心我们,放心去吧~”
凤浅汐看着他一本正经又可爱的模样,低笑出了声,这一笑倒是显得慕容仙乐的行为有些许尴尬,小帝卿耳朵微红,火光照在脸上微烫,似乎有些恼怒地模样,他道:
“妻主笑什么?妻主不和父君说说话?”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什么?吾娶的小娇夫这不帮吾说着?”
慕容仙乐将最后一张纸放进火堆之中,站起身来手捂着有些热热的双颊道:“那以后我不说了,以后每年妻主自己说。”
语气不乏听说出有些小赌气,凤浅汐将手上的纸也烧完,拍了拍两手所沾染的纸灰,笑而不语,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这笑声,像是踩着了慕容仙乐的小猫尾巴儿一样,此时正傲娇地伸出雪白的爪子径直往前走,丝毫不想理那欺负了自己之人。
生气了?自然是要哄着。凤浅汐处理好现场,自然是快步跟了上去,路滑,可别摔着了。
她刚这样一样,就听见慕容仙乐疼得闷哼了一声。
说摔,还真就摔了。
慕容仙乐心里对自己无比的无语,不就是自己一个人走个雪路,这也能摔倒?不过好像是自己刚才走得有些快,又踏到了雪深处,直接把鞋子给陷进去了……
他现在这狼狈样,不会要被凤浅汐又逗弄一番吧?
不过似乎他想岔了。
凤浅汐见慕容仙乐摔倒了,赶忙过了来将人从雪地上扶了起来,面上刚才的笑已经看不出一丝痕迹,有的只是这个女子对他担忧的模样。
失去一只鞋子的脚在裙摆下蜷缩着,他想要先将鞋子从雪里拯救出来,可凤浅汐已经看到了那只鞋的存在,果断地拍掉了他欲伸的手。
“入雪已经湿了。”
于是乎,一只鞋孤单零落地被遗落在了雪地里。
凤浅汐一只手拖着他的臀部,一只手则是摩擦着他那只没了鞋子防寒的脚,虽然隔着一层棉袜,但是如此敏感地地方被如此对待,慕容仙乐忍不住痒意发笑出来。
原来是动作之余无意间触碰到了脚板心,凤浅汐又故意挠了挠,直接让慕容仙乐头埋在自己怀里憋笑着低骂了她一声“混蛋”,能从仙乐小帝卿口中听到这个词汇,想来是真的将人弄恼了,凤浅汐把握着度不再弄他。
只是这脚小巧的,生得让人想要亵玩。
到了马车上,慕容仙乐将自己缩在一边,用披肩搭着脚,一副不想搭理人已经炸毛的模样。只是凤浅汐不不想让小帝卿就这样生气下去,她又紧紧移过去靠着小帝卿。空间本就不多,慕容仙乐意识到已经被凤浅汐困在的角落,也懒得动弹,闭着眼睡觉。
凤浅汐见这模样,顺势将人圈到自己怀里,这大冷天的,自然是两人抱着暖得快。
马车向着回皇城的方向行驶着,慕容仙乐晕马车希江之下便已经可见,加上本来已经很晚了,找着温度的地方就想睡了,只是睡着前,慕容仙乐呢喃了一句:
“宫里落锁了,看你怎么回去~”声音软乎,有些小猫挠人。
凤浅汐心里道:我一个京江皇帝,哪有回不去的说法,自然是有办法。
小路崎岖,山间寂寥,除去明月清辉,唯见一抹暖灯在一片旷野之中缓缓自动,像是离家远行的小火团儿,又该回归万家灯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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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殿下?殿下?”
慕容仙乐觉得自己最近绝对有熊猫眼儿了, 他还没睡够就又有人叫他了,这次的声音是……东篱姐姐?
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宫中,他正躺在柔软的被子里, 此时外面天已经大亮, 和光熹微, 似乎还能听到一两声过冬时节不常听到的鸟鸣声。
“东篱姐姐?快和我说说,昨日有没有碰到喜欢的男子啊?”想起这事儿, 慕容仙乐倒是没有那么困倦了, 他在被子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原因是:被子里暖和呀~
然而面对殿下像往日里的调笑,东篱脸上的浅笑有些许僵硬, 显得更像是在硬撑什么,一看便知她心情应是凝重。
慕容仙乐见反常地模样, 他关心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谁欺负你了?”
在东篱叫醒慕容仙乐之前, 谁知道她在他的门前徘徊了多久?最后又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决定推开这扇门,去叫醒床上的人呢?
东篱一脸苦相, 轻轻摇了摇头, 发鬓上的珠簪吊坠儿随着晃了晃,似乎是什么不太能说出口的事。
慕容仙乐起了好奇心, 还是第一次见东篱露出这副表情,东篱却先道:
“蓉江马车就要返程了, 殿下快些换上衣裳。”说完,东篱比以往要拘谨许多, 竟然还给慕容仙乐行了礼才合上门出去的,早在许多年前慕容仙乐就将东篱私下对下行礼的规矩给改过来了, 怎么又改回去了, 这一点让慕容仙乐更加不放心了。
他换上衣服, 便开了门,而东篱已经贴心地送来了热粥,凤浅汐知道他醒后,自然是来陪同小帝卿一起去给母丈、父丈大人送行的。
只是,这小帝卿和身边的小侍女,似乎脸色都不佳,她能感觉道这两人不同往日的相处氛围。
不过,凤浅汐应该是晓得缘由了。宫中之事,又特别是关于慕容仙乐的事情、接近他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不会调查清楚。
如今一看东篱的表情,他便知道东篱得见信后,最终的抉择。
见这两人一个急着问,一个又说不出口,凤浅汐低垂思考了几秒,要是把我家小帝卿气坏了该如何是好?她眼神如同冷锋一样,扫过东篱,她道:
“父丈荣赦了东篱宫侍的身份。”倒是没有点名她看出来的结果,东篱听到陛下的话后,眼睛有些不敢正视眼前的殿下。
他身为蓉江帝卿,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卷翘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如同一朵乌云被画在了脸上,不过转瞬,那朵乌云飞走了。灵动的双眼撑满那杏仁儿的轮廓,里面藏着一只闪着金粉的蝴蝶,藏着内心真心的喜悦,和那深深的不舍。
“原来是这事儿,这是好事呀,东篱姐姐和我说,我能理解的。”慕容仙乐冲着谦和温柔一笑,这种宽容和谦虚,让人觉得十分好说话形象,是凤浅汐以往也没有见到过的一面。
见没人答他,他若无其事继续道:“时间不早了,东西都收好了吗?我们先走着?”
话落,他已经绕过二人,独自先走了,剩下一人端粥,一人屹立着的两身影。
凤浅汐声色平淡,却透着一丝冷,“离开了京江,回来就难了。”
东篱是个聪明人,听懂了凤浅汐的话,如果她最后选择离开京江,以后她都不会再让她回来的机会了,毕竟她,惹殿下伤心了。
实际上,凤浅汐虽然有时候看东篱不是那么顺眼,但是她知道对于慕容仙乐来说,东篱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普通的宫侍而已。
她昨日就算知道那些信件的存在,还是安排的相亲事宜,那些个男子,可都是家世清白、朝中官员之子,目的就是让她有个选择,当然,还是希望她留在京江的。
“我知道,是我伤了殿下,日后自然不敢再出现在殿下眼前。”东篱有些哽咽,她一介女子,倒是比起慕容仙乐,先哭了出来。
得到东篱的回答,凤浅汐拂袖而去,脚步加快追上了背影有些落寞的慕容仙乐。她拉住他的手,和并肩走着,默默关注着他面部上的情态,与她想的不一样的是,慕容仙乐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她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与其憋在心里,她宁愿他哭出声来,纵使她不愿他为其他人流泪,但是她更不愿他难受。
到蓉江车队前,慕容仙乐倒是先遇到了两个人,两人身高一高一低,衣服着色有些相似,一眼望去还以为这是一对兄妹。
“慕……君后,陛下……”字到嘴边,有凤浅汐站在慕容仙乐身边他是叫不出了,规矩地称呼后行礼道,旁边的女子也是一般。
江汀悄悄观察着凤浅汐的脸色,发现他靠近慕容仙乐时并没有反对的目光,他这才放心地一把拉住慕容仙乐,有些小忧伤道:“慕弟呀,我就要回浄江了,以后多保重自己啊。”